以冯侍郎的势利眼,对沈祐的态度自是好上加好。
冯侍郎问了一番战事经过。这不是什么秘密,沈祐一一答了。
小冯氏和冯夫人“病逝”的真相,沈祐心知肚明,也不多问。
冯侍郎张口留沈祐午膳。
沈祐委婉推辞:“少君一个人在家,我放心不下,早些回去。等少君身子好了,我再和她一同回府探望伯祖父。”
还是别了。那丫头一张嘴,就能将他气个半死。
冯侍郎呵呵笑道:“好好好,我也时常盼着你们回来。一家人,别生分了。”
沈祐从书房出来后,遇到了冯维。
这一碰面,沈祐有些惊讶。
冯维相貌英俊,衣着穿戴考究,素日一派风~流文人的姿态。隔了数月没见,冯维就像变了个人。
守孝期间,不能剪发剃须,冯维发须皆长,面色晦暗颓然,看着苍老了数岁不止。精气神也被抽掉了一般。
“二堂伯,”沈祐拱手行礼。
冯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四郎难得来一回,怎么也不在府中用膳就走。”
沈祐将刚才的理由又搬了出来:“少君身子不适,我早些回去陪她。”顿了顿又道:“堂姑母和伯祖母接连病逝,二堂伯悲恸伤心是难免,也得保重身体才是。”
一提小冯氏和冯夫人,冯维的心就像被针刺一般,面色愈发灰暗。
明知道亲娘死的冤枉,他这个做儿子的,却得忍气吞声,权做不知。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冯维自己心里明白了。
沈祐走后,冯维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回了院子。
冯夫人离世,冯府上下都要守孝。
姚氏穿着素服,满脸愁容。冯维迈着沉重的步伐进了屋子,姚氏看冯维一眼,长叹一声:“二爷,文皓还年少,等个一两年说亲无妨。可少竹,今年已十五了。等上一年,明年就十六了。再说亲,可就有些迟了。”
冯维目光阴郁,声音里有些不耐:“做孙女的,为祖母守孝天经地义。说亲的事有什么可急的。就是嫁不出去,冯家也养得起。”
姚氏听得又急又气,接连呸了几声:“呸呸呸!你这个当爹的,也说得出口!少梅少兰少君三个,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到了我们少竹,怎么也得嫁个好人家。不然,岂不是被她们都比下去了?”
冯维一腔怒火闷气,都撒到了姚氏的头上:“什么才算嫁得好?是像少梅那样嫁进尚书府,还是像少兰那样嫁一个新科进士?或者像少君那样嫁一个年少有为的武将?”
“你也不瞧瞧自己生的女儿,相貌平平,没半点长处。想嫁什么样的好人家?真正的高门大户,瞧得上她吗?”
姚氏被戳了心肺,气得全身发抖,不假思索地张口回击:“是,少竹是不及她们几个。少梅少兰的亲爹是知府,少君的亲爹是巡盐御史。少竹的亲爹,就是一个屡试不中整日纵情酒~色的窝囊废。”
“明知道亲娘死因有蹊跷,也不敢吭声,更不敢和亲爹老子较劲。回来就会拿我们母女出气……”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打得姚氏眼冒金星。
姚氏痛呼一声,不敢置信地以手捂着脸:“你……你打我!”
夫妻多年,冯维对她这个正妻冷淡,却没恶言相向过,动手更是第一回 。
冯维怒火汹汹,目光凶狠得像要吃人一般:“母亲已经离世,你敢说半个字,我立刻休了你。”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嘭地一声,门重重关上了。姚氏捂着脸,手在颤抖,泪水簌簌落了下来。
冯少竹很快来了。她也瘦了一些,穿着素服,倒是比以前清秀一些。她拉着姚氏的衣袖,哽咽着问道:“母亲,是不是父亲动手打你了?”
姚氏放声痛哭,一把将冯少竹搂进怀里:“我可怜的女儿,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亲爹啊!”
冯少竹红着眼圈,很快也哭了起来。
……
冯府里的事,和冯少君无关。
冯少君坐在树下的椅子上,手中捧着温热的红糖水,不时小口喝着。一旁的小茶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的碟子,碟子里有果脯有肉脯,还有小巧的糕点。
郑妈妈和吉祥陪在一旁,不时和主子低声闲话。
“真是神仙一样的好日子。”冯少君笑着轻叹。
郑妈妈半开玩笑半是打趣:“这般悠闲自得的好日子,小姐还舍得走么?”
冯少君嫣然一笑:“这样的好日子,偶尔过几天就很好。每日都这样,也没什么趣味。”
郑妈妈心里暗暗叹息。
听这话音,小姐闲不了几日,还得走。
之前沈祐不在京城,也就罢了。如今沈祐都回来了,小姐还是“不安于~室”,沈祐会不会心中不快?
郑妈妈有些忧心,低声道:“姑爷会不会不高兴?”
冯少君莞尔:“他平日去东宫当差,等他休沐了,我一并回来就是。”
冯少君暗中服用避子汤的事,郑妈妈自是清楚。事实上,抓药煎药的人就是郑妈妈。她看了冯少君平坦的小腹一眼,压低了声音:“避子汤服得久了,对身子也不太好。”
得,又一个催她怀孕生子的。
大冯氏催,义父催,现在连郑妈妈也催上了。
冯少君娇嗔道:“我不想听这些。”
郑妈妈立刻就转移话题:“快到正午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厨房,让厨子备饭菜。”
说笑间,沈祐回来了。
沈祐迈着长腿,在冯少君身边坐下,自动自觉地端了碟子过来,拿一起果脯,递到冯少君口边。
冯少君张口吃了果脯。
沈祐又拿了一块肉脯,送了过来。
冯少君抿唇一笑,也拿了一块塞进沈祐嘴里。沈祐眼里闪过笑意。
吉祥默默转身望天。
她什么也没吃,怎么就觉得饱了!
第三百一十章 相聚(三)
几日后,沈嘉休沐回府了。
沈嘉一路骑着快马回府,离正门老远,就高声嚷了起来:“四弟!四弟人呢?”
在正门外等候的少年,黑眸薄唇,面容俊美,穿着玄青色的武服。听到熟悉的喊叫声,少年黑眸中漾起笑意,挥手示意。
沈嘉的嘴都快咧到耳后了,猛地一勒缰绳,飞跃下马,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少年:“四弟!你可总算回来了,想死三哥了。”
兄弟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进了东宫当差后,也时常在一处。这一回,一分别就是几个月,可是从未有过。
沈祐扬起嘴角,略一用力,后退两步:“在正门这儿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
他也很惦记沈嘉。不过,他生性内敛,不习惯表现出来罢了。
沈嘉可不管这些,再次扑上去,搂住沈祐的肩膀,怎么都不肯松手。沈祐也就随他了。
沈嘉上下打量沈祐几眼,有些惊讶:“四弟,你是不是这些日子没睡好?”
沈祐:“……”
一旁的冯少君,也微微有些脸红。
小夫妻两个天天黏在一起。饶是沈祐年少英勇,连着小半个月,也有些腿软。脸色不虚浮才怪。
沈嘉也是成了亲的人,哪有不懂的,促狭地冲沈祐眨眨眼。目光瞄到冯少君,倒是不好再出声打趣了。
沈嘉和沈祐亲香过了,又和冯少君打了招呼,然后殷勤地冲到雷小雪身边,扶着雷小雪的胳膊:“你不在屋子里好生养胎,怎么跑到门口来了。”
雷小雪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小声笑道:“已经满了三个月,昨日刚请大夫来诊过脉。大夫说我身体康健脉象平稳,不必整日闷在院子里安胎。你十日才回来一次,我便过来等你了。”
沈嘉和雷小雪脾气相投,小夫妻恩爱得很。
沈嘉握着娇妻的手往里走,不忘回头招呼沈祐夫妻两个:“走走走,一同进去。今晚可别回崔宅了,在府里住一晚。我要和四弟秉烛夜谈。”
沈祐也有此打算,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轻笑着点头。
反正都在放长假,住一日就是了。
沈祐眉头舒展,目中跳跃着笑意。对他来说,这里是他自小长大的家,有他熟悉的亲人。待在沈府,他也格外自在。
大冯氏听到儿子爽朗的笑声,满面高兴地迎了出来:“三郎回来就好。我让厨房备了一桌好菜,都是你们兄弟两个爱吃的。”
沈嘉听得嘴馋不已:“那还等什么。直接去饭厅,边吃边说话。”
东宫亲卫的伙食当然不算差,每天两荤两素。不过,也谈不上精美可口。沈嘉又正是能吃的年纪,每次休沐回府,都如蝗虫过境一般,要猛吃一番。
大冯氏笑着瞪沈嘉一眼:“瞧瞧你,片刻都等不得了。”
沈祐立刻道:“婶娘,我也饿了。”
大冯氏立刻笑道:“四郎既是饿了,那得立刻开席。”
沈嘉不满地哀叹:“母亲眼里只有四弟,哪里还有我这个亲儿子。不行,我心里不平。待会儿我要坐母亲身边,母亲要亲自夹菜给我才行。”
大冯氏被逗得笑个不停。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有沈嘉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乐和笑声。他一回来,所有人都轻松欢快起来。
进了饭厅,沈嘉果然厚颜坐到了大冯氏身边。大冯氏拉着沈祐,坐了另一边。左一筷子夹给沈嘉,右一筷子夹给沈祐。
沈祐有些过意不去,也为大冯氏布菜:“婶娘别只顾着我们,你也吃。”
大冯氏乐呵呵地笑道:“婶娘看你们吃,也就跟着饱了。”
沈嘉冲沈祐挤眉弄眼:“你一走就是几个月,母亲时常念叨你。知道你受伤,母亲不知抹了多少眼泪。现在你可算平平安安回来了,就让母亲好好惯一惯你。”
沈祐听着这些,既感动又有些内疚。
婶娘对他,实在是恩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