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斩不断的血缘,也是他必须背负的痛苦。
沈祐抬起头来,和太子妃对视:“太子妃娘娘,我和邱夫人之间的隔阂,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
太子妃绷起脸孔:“哦?今儿个正好有时间,你仔细说说。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样的原因,令你这个做儿子的对亲娘不闻不问。”
沈祐:“……”
沸腾的热血,在心头上下翻涌。
沈祐薄唇紧抿,忽地跪下请罪:“娘娘请恕罪。我不想说。”
太子妃:“……”
太子妃难得被人噎一回,气恼之余,疑惑也浮了上来。
沈祐十五岁起进燕王府当差,到今年整整四年了。他沉默少言,忠心耿耿,身手过人,深得太子信任重用。
这两年多来,沈祐时常被派出去领兵,屡屡立军功。如今已是四品的锦衣卫同知。以后等太子登基了,天子亲卫统领的位置,非沈祐莫属。
太子妃一直很喜欢沈祐。不仅因为沈祐优秀出众,也是怜惜沈祐自幼丧父亲娘改嫁。
太子妃单独见沈祐的次数不多,还是第一次“领教”沈祐的固执倔强。
“当年江氏扔下你改嫁,是不得已。”太子妃放缓了语气,像和子侄说话一样温和:“你心里有怨气,也怪不得你。”
“眼下你已长大成人,娶妻成家。昔日这点隔阂,也该放下了。不说别的,江氏病成这样,你这个亲儿子,连登门探病都不肯。落在别人口中,不知要惹来多少闲言碎语。”
“等休沐了,你去一趟邱家,看一看她。就当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也顺便给江氏撑一撑腰,免得邱家人趁着她病中轻视欺负她。”
沈祐沉默不语。
排斥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太子妃顺心如意惯了,还没遇过沈祐这样的硬骨头,眉头又拧了一拧。
沈祐不说话,太子妃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偏殿里一片安静。
“你先起来。”太子妃皱眉道:“我和你说说话,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沈祐依言起身,谢了太子妃恩典。然后嘴又闭上了。
偏殿里再次安静下来。
“来人,去叫红玉过来。”太子妃忽然张口下令。
袁敏怀着身孕,不便过于操劳,太子妃心疼儿媳,特意将红玉暂且借给袁敏用一用。此时太子妃张口传召,立刻有宫人领命退下,飞快地跑去传口谕。
一炷香后,红玉来了。
红玉见沈祐也在,心里有些惊讶,面上不露声色,上前行礼:“红玉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这么急着传召奴婢,不知有何吩咐?”
太子妃板着脸道:“你现在就去一趟邱家,瞧一瞧邱夫人怎么样了,送些补品过去。”
主子也太心善了。
那个不知廉耻的白眼狼,有什么可惦记的。
红玉心里暗暗腹诽,口中柔声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太子妃瞥了沈祐一眼,淡淡道:“沈侍卫,你随红玉一同去邱府。”
这不是长辈对晚辈的温和劝慰,是太子妃娘娘吩咐东宫亲卫的差事。
沈祐无从拒绝,不得不应:“是。”
第三百四十八章 糊弄
红玉一年中少说也要去邱家三五回,早就习惯了。
从偏殿里退出来后,红玉先去库房,利索地备好了四个锦盒。锦盒里放的都是人参燕窝之类的昂贵补品。
以红玉的身份,自然无需亲自捧锦盒。身后跟着四个小宫人,每个宫人手中各捧一个。
红玉和宫人们坐马车,沈祐骑着骏马随行。
一路上,沈祐俊脸沉凝,没有一丝表情。
红玉偶尔探头看沈祐一眼,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当年那段旧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太子妃更是被严严实实地瞒在鼓里。
太子妃善良心软,最重情谊。这些年,时常惦记改嫁给邱明城的义妹,总担心江氏在邱家受委屈。时不时就要打发她这个心腹去邱家,无非是为了给江氏撑腰,免得江氏被邱家刻薄怠慢。
她心里憋闷,却半点不敢流露出来。
江氏病了多日,太子妃知道后心里一直惦记。今日直接下令,让沈祐去邱府给亲娘撑腰……
这都叫什么事啊!
眼见着就要到邱府了。红玉定定心神,令人停了马车,又冲沈祐道:“沈侍卫请过来,奴婢有些话要嘱咐你。”
沈祐面无表情地策马过来,下了马。
红玉下了马车,将沈祐领着走了数米远,低声说道:“沈侍卫,你和邱夫人之间的恩怨,奴婢也略知一二。”
“你不想去邱家,碍于娘娘的吩咐,又不得不来。不如这样,奴婢去邱家一趟,瞧瞧邱夫人,回去复命就是了。你就在邱府门外等着。”
“反正,娘娘只吩咐你和奴婢去邱府,又没说一定要你进江氏的院子。”
沈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略一点头:“多谢红玉姑姑。”
红玉微微一笑,看着肖似江氏的那张俊美脸孔,心里又是一叹。
沈祐样样都好,唯一可惜的,就是投胎到了江氏的肚子里。亏得当年的事被瞒下没有曝露,不然,有那么一个无耻不堪的亲娘,沈祐还有何颜面在太子身边当差?
马车到了邱府,红玉领着宫人进去了。
沈祐果然没进邱府,就在门外等着。
约莫小半个时辰,红玉便出来了。
没等沈祐张口,红玉便主动说道:“邱夫人受了风寒,并无大碍,再静养三五日,也就好了。”
风寒不算什么,江氏主要是心病。
红玉可半点都不心疼江氏,在病榻边软刀子刺了几句,好生欣赏了一番江氏的敢怒不敢言,便心满意足地出来了。
沈祐低声道:“多谢红玉姑姑。”
红玉低声笑道:“回东宫后,奴婢向娘娘复命便是,沈侍卫只管当差去。”
沈祐眉头舒展,再次拱手道谢。
在东宫里,能安抚住太子妃娘娘的,除了太子太孙,就属红玉了。说不定,红玉说话的分量还要更重一些。
红玉是袁家的家生奴婢,自小就被挑到主子身边伺候。朝夕相伴几十年,主仆情谊深厚。
……
红玉果然是最了解太子妃的人。
太子妃因沈祐犟脾气生了一小会儿闷气,小半日过来,早就散得差不多了。红玉回来复命的时候,太子妃正陪着孙子孙女说话,被逗得呵呵直笑,开心得很,早就把之前那点不快忘光了。
红玉笑盈盈地上前禀报:“启禀娘娘,奴婢去过邱府了。”
“邱夫人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些风寒。沈侍卫之前特意请了京城名医,去替邱夫人看诊开方。邱夫人已经快痊愈了。”
这番回话,详略得当,堪称一流。
太子妃舒展眉头笑道:“他还算有心。”
红玉笑着附和:“可不是么?其实说起来,邱夫人生而未养,沈侍卫和亲娘感情生疏淡漠,也是难免。人心都是肉做的,能被一点点捂热,也会被常年的疏远伤了心。”
“母子之间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奴婢觉得,沈侍卫在殿下身边当差几年,品性为人都是信得过的。娘娘可别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沈侍卫的气。”
太子妃气头一过,倒是肯听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也罢,以后我不多这个嘴就是了。”
红玉暗暗松口气,及时扯开话题:“贵妃娘娘一直闭宫静养,都两年没见过人了。也不知贵妃娘娘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甘泉宫被封了两年,曹贵妃一开始是被逼着静养,时间久了,没病也憋出了病。现在是真地缠绵病榻。
太子妃目中露出厌恶,低声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瞧着吧,曹贵妃可没那么轻易就病垮。”
转而又叹道:“父皇自今年开春之后,咳疾屡屡发作。听殿下说,前几日父皇还咳了一回血。”
咳血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隆安帝怕是撑不了多久,说不定连今年冬日都熬不过去。
这个话题,也是宫中忌讳的事,在东宫里更不宜多说。
太子妃很快住了嘴。
倒是红玉,低声嘀咕了几句:“皇上病重不起,秦王赵王和皇孙们轮番伺疾。听说,赵王在皇上面前为汉王说情。只怕汉王很快就要回京了。”
两年前,汉王被送去守皇陵。这两年里,汉王每三日写一封信回宫。可惜,隆安帝一封也没看过,统统扔进了炭盆里。
不过,再旺盛的怒火,也有消退的时候。
这都过去两年了。隆安帝的龙体也快不行了。在闭眼之前,隆安帝焉能不让汉王回京?
……
太和殿。
咳咳咳!
咳咳咳咳!
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皇上,”沈公公一脸焦急地跪在龙榻边,不停为隆安帝拍背顺气。王公公跪在地上,捧着痰盂。
过了片刻,隆安帝才咳出了浓痰,痰里混着血丝,令人触目惊心。
隆安帝闭着龙目,满是倦意的苍老脸孔,透出了即将衰败的气息。
几位太医围在龙榻边,低声商议。齐院判到龙榻边,为隆安帝施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