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帝即将离世的噩耗,众人一直瞒着曹太后。
曹太后年事已高,根本禁不起如此重击。
终于,隆安帝熬到了最后一刻。他的意识竟陡然清醒,脸上浮起明显的潮红,一双浑浊的眼也恢复了清明。
“扶朕坐起来。”隆安帝吩咐一声,沈公公红着眼应一声,将天子扶着坐了起来。
这已是回光返照。
太子跪在龙榻边,心里悲恸难当。
该交代的后事,其实都已交代过了。隆安帝在这弥留的最后光景,目光一一掠过恸哭不已的儿孙,最后,落在太子的脸上。
“你们都退出去,”隆安帝剧烈地喘息几声,挤出一句:“朕有话和太子说。”
秦王等人心有不甘,却违抗不得,只能默默退了出去。厚重的门,将他们隔断在外。
寝室里,只有隆安帝和太子。就连沈公公王公公,也都退了出去。
“太子,朕就要走了。”隆安帝看着自己选定的江山继承人,缓缓说道:“朕还有最后几句话,要嘱咐你。”
“以你的精明才干,能担起江山重任。朕不会看错你。”
“朕只希望,朕归天后,秦王赵王汉王能老老实实就藩,不要落到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地步。”
太子全身一震,抬起眼和隆安帝对视。
隆安帝定定地看着太子,声音低沉嘶哑:“如果他们三个真有了反心,你不能心软,要及时镇压。一切,以江山为重。”
儿子再重要,也不及江山社稷。
太子又是一颤,红着眼,用力磕了三个头:“父皇的话,儿臣都记下了。”
龙榻上的隆安帝,呼吸忽然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太子大骇,起身扑到榻边:“父皇!父皇!”
隆安帝如蜡油熬尽的残烛,眼底的光芒渐渐熄灭:“太子,记住,留他们一条命……他们是你的兄弟,你留他们性命……”
太子泪流满面地立下毒誓:“儿臣对天立誓。不管到了何时,不管兄弟们犯了什么错,儿臣都会保住他们的性命!如违此誓,就让儿臣遭天谴!”
隆安帝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慢慢合了眼。
大齐天子,就此归天。
太子强忍悲痛,起身开了寝室的门,对着众人说道:“父皇……归天了!”
顿时,悲鸣声一片。
秦王第一个冲进寝室,汉王赵王也一并冲了进去,哭声震天。
太子沉浸在悲伤中,反应远比平日迟缓。
杨公公忙上前扶住主子:“殿下要撑住。”
皇上闭了眼,接下来还有一堆事要做。敲响丧钟,操办丧事,百官进宫跪灵,这些后续事宜都要太子拿主意。
太子木然地点了点头。
自隆安帝病重,他就隐隐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太子位置再安稳,也不及登基为帝。只有坐上龙椅,才能君临天下。
这一刻真的来了。他霍然惊觉,至此之后,再没人给他撑腰。千里江山黎民百姓,这千钧重担都牢牢压在他的肩上了。
他的父亲,就这么离世了。
难以言喻的悲痛如巨石压在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甚至站不稳身体。
“殿下!”杨公公惊呼一声。
另一个年轻矫健的身影,更快一步闪身而至,迅疾伸手扶稳了他:“殿下小心!”
这个年轻的熟悉的声音,是沈祐。
沈祐的手结实有力,牢牢扶稳了太子。那双黑眸中,流露出关切。
太子深呼吸一口气,略一点头:“放心,孤能撑得住!”
沈祐没有再出声,待太子站稳了,才悄然收回手。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丧钟
铛!
洪亮的钟声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在京城上空不断回响。
九九八十一道钟声,昭示着大齐天子驾崩。
文武百官们换上丧服,一路哭着进宫。百姓们也纷纷跪地痛哭。
宫中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换了孝服素衣,换下红色的宫灯,改为悬挂起白色灯笼。四处悬挂白幡。
太子妃面色沉重,握着袁敏的手,声音压得极低:“敏儿,你怀着身孕,要保重身体,别太过劳累,更别枉动胎气,伤了肚中孩子。”
袁敏怀孕已近五个月,肚子隆起,像在肚中揣了一个球。
以袁敏此时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四十九天的跪灵。
“前几天多露露脸,过了头七,你就别露面了。”太子妃低声嘱咐:“这么多人跪灵,少你一个,也不惹眼。”
袁敏没有逞强,轻声应了。
这一个多月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脸颊却瘦了许多。
太孙带美人回东宫一事,到底还是伤到了她。白日里若无其事,私底下偷偷哭了多少回如何伤心难过,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天子驾崩,百官及有品级的官宦女眷都要进宫跪灵。亏得内务府暗中有准备,仓促之间,灵堂竟也搭了起来。
空置了多年的椒房殿,也设了灵堂。所有宫妃都在此处跪灵。
曹贵妃和田淑妃跪在最前面,紧接着是太子妃太孙妃。还有秦王妃赵王妃汉王妃等人。
年轻的宫妃们哭的死去活来。
曹贵妃和田淑妃还有儿子可以傍身依靠。她们这些年轻无子的宫妃,只有老死宫中的命。
慈宁宫里。
曹太后闭目躺在床榻上,耳边隐约听到哭声。曹太后心里阵阵发慌,吃力地睁开老迈混浊的眼:“是谁在哭?出什么事了?”
两个月前,曹太后耳力衰退,几乎听不见声音。
慈宁宫里的宫人得了严令,要将天子驾崩归天的噩耗瞒住曹太后。也因此,她们并未换丧服。
曹太后张口一问,宫人们心惊肉跳。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太后娘娘,宫里太平的很,没什么事。”
为了让曹太后听见,回话的宫人要凑得很近,声量极高,近乎嘶喊。
曹太后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怎么没人来给哀家请安?”
换在往日,曹贵妃和太子妃太孙妃总是会来请安的。
宫人硬着头皮高声应道:“奴婢这就打发人去瞧瞧。”
总算敷衍了过去。
就这么哄骗了三天。到底还是瞒不住了。
曹太后心里惴惴难安,坚持要去太和殿“探望”隆安帝,谁也劝不动。
宫人们跪了一地。没人敢扶着曹太后去太和殿,也没人敢说实话。
曹太后呆坐了许久,忽然浑身抽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已经是半日以后了。
穿着白色孝服的太子跪在榻边,声音嘶哑:“皇祖母,是孙儿不孝,瞒下了父皇驾崩的噩耗。皇祖母要节哀,一定要撑住。孙儿已经没了父亲,不能没有祖母。”
曹太后没有说话,两行混浊的老泪滑落。颤抖的手慢慢摸索,很快摸索到了太子的手。
太子将曹太后的手握住,放声哭了起来。
曹太后老泪纵横。
一个女子一生最悲痛的事,莫过于少年丧夫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三件,她一件不落地遇上了。
……
天黑了。
跪灵的女眷们纷纷离宫回府。到隔日五更,再各自进宫。
宫中的女眷,就没这等离宫休息的好事了,得一直留在灵堂里。
田淑妃也是将近六旬的人了。跪了三天,嗓子哭哑了,浑身无力。临近傍晚的时候,就不成了,昏了一回,被抬去椒房殿的空屋子里歇着。
曹贵妃比田淑妃强一点,天黑了才昏厥。
太子妃熬了三天三夜,面色难看,勉强撑着,低声催促:“敏儿,你先回东宫。”
袁敏肚子坠胀,有些难受,点点头应了。
两个宫人扶住主子,慢慢地走出椒房殿,回了东宫。
刚回到寝室,还没躺下,一个宫人匆匆来了,神色有些不安。
袁敏微微皱眉:“出什么事了?”
这个宫人,是她打发去“伺候”那个美人的。
那个叫蔓儿的美人,被太孙带进东宫后,就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里。这一个多月来,从未在人前露过面。太孙也从未去见过她。东宫众人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美人。
袁敏打发两个宫人去“伺候”蔓儿。如果蔓儿有什么异动,立刻就来回禀。
一个多月来,宫人来回禀过两次。蔓儿整日待在小院子里,老实规矩,从不出院子半步。
这是第三回 看宫人的脸色,显然是有事。
宫人跪了下来,低声禀报:“启禀太孙妃娘娘,蔓姑娘进东宫后,一直没来月事。”
袁敏瞳孔剧震,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椅把,才稳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