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赤红着眼,低声对老岳父说道:“孤心里实在难受。满堂儿孙,皆不能至灵堂。孤若是再走了,还有谁给皇祖母跪灵?”
正经的皇子皇孙,都被牵扯进谋~逆一案,就是赵王父子,身上也有嫌疑,被软禁了起来。太孙朱昀还在皇陵那边,处置后续事宜。
这灵堂里,可不就只剩太子了么?
袁大将军也无法再劝慰太子,半晌才叹道:“等太孙殿下回京,殿下就好生歇一歇吧!”
五日后,太孙朱昀终于回宫。
进了灵堂,朱昀跪地大哭:“曾祖母,不孝曾孙来迟了。”一边痛哭,一边磕头。
这几日,朱昀一直忙着善后事宜,加起来最多睡了几个时辰。此时憔悴消瘦,白色孝服穿在身上,有些宽荡。
太子也熬到极限了,没来得及和朱昀说话,就昏了过去。身边人大惊失色,忙扶起太子殿下退出灵堂,去了厢房。
太医们火速前来,为太子施针急救。
杨公公同样熬了几日几夜,此时张口,声音嘶哑不堪:“殿下如何了?”
其中一个太医抬头答道:“殿下是伤痛过度,体力耗之一空。喝些补汤,好好睡一觉,便无大碍了。”
杨公公松了口气,忙低声嘱咐:“药方里添一味助眠的药。”
不然,以太子的脾气,一醒就得去灵堂,根本不肯好好歇着。
一直待在杨公公身边的冯少君,低声道:“义父也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盯着。”
杨公公也熬得不轻,一双眼窝深陷。
倒是冯少君,在杨公公回来之后,就卸下重任,狠狠睡了一天一夜才到太子身边当差。这几日逮着空闲,就偷偷回东宫歇上一歇。
她有了身孕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她自己知晓。不能太过疲累了。
杨公公点点头,也没去别的屋子,就在太子床榻边的小榻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了半天一夜,直至隔日一早才醒。
杨公公的精神体力恢复了大半。
太子殿下还在睡。一来是药性未过。二来,太子心力交瘁,太过疲惫。这一歇下,就如紧绷的弓弦松了开来。
又过半日,太子才缓缓睁了眼。
睁开眼的刹那,颇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杨公公难耐激动雀跃:“殿下终于醒了。殿下睡了一天一夜,现在一定饿得很,奴才这就让人送些吃的来。”
太子确实饿了。将四个清淡美味的素菜吃得干干净净,又喝了两碗米粥,憋在胸膛的闷气郁气,随着饱腹悄然散去。
“太子妃怎么样了?”太子一张口,先问太子妃。
杨公公低声答道:“娘娘白日跪灵,晚上回东宫歇着,还能撑得住。”
顿了顿又道:“太孙妃娘娘之前动过胎气,身子实在撑不住跪灵。每日露个脸,就得回去。”
太子嗯一声。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更重要。袁敏这一胎实在不顺遂,得以养胎为重。
一直没出声的冯公公,忽地轻声道:“殿下,奴才有要事回禀。”
太子有些惊讶,迅速看了杨公公一眼。杨公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先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冯少君这才拱手道:“奴才不便在殿下身边伺候,要告长假。”
第三百八十六章
长假?
太子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目中闪过震惊,目光落在冯少君的小腹上。
杨公公也是一惊,脱口而出道:“什么时候的事?”
冯少君轻声答道:“算一算时日,应该有两个多月了。”
也就是说,隆安帝的丧事期间,冯少君其实就有了身孕。却一声没吭,一直默默撑到今天才张口。
想到这些,太子殿下的眉头拧了一拧。
杨公公瞪了冯少君一眼:“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些说?”
冯少君抬起头,坦然答道:“一开始,奴才不敢确定,也没什么不适的反应。后来,殿下将重任交给奴才,奴才要守着东宫,岂敢轻易离宫。”
是啊,要不是机敏果敢的冯少君守着东宫,那一夜,东宫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太子口中不说,心里却很清楚。唯有冯少君,才能守得住东宫。
好在现在禀报也不算太迟。
沈祐终于有子嗣了。
这是几个月来,唯一令太子喜悦的好消息了。
太子心情一缓,看着冯少君的目光温和了许多:“孤给你一年长假。你出宫后,安心静养。”
一年的时间,足够冯少君生下肚中孩子,身体恢复如常了。
至于一年以后,冯少君还要不要回宫当差,现在暂且不必讨论。
冯少君下跪谢恩:“奴才谢殿下。”
太子温声道:“你起身吧!”顿了片刻,又道:“汉王和秦王谋逆作乱,曹家也牵连其中。等太后的丧事操办结束,孤登基之后,就要严查此案。”
曹家一倒台,曹振自然逃不了。到时候重查旧案,顺理成章。
太子曾应过冯少君的事,从未忘过。
冯少君心头一热,再次磕头谢了恩典。
太子看一眼杨公公:“孤现在去灵堂。你送三儿出宫。”
这一眼里的丰富涵义,也只有杨公公能懂了。
杨公公目中闪过笑意,拱手领命。然后,不紧不慢地和冯少君回了东宫。踏进屋子,关上门,杨公公再难克制喜悦之情,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这等喜讯,怎么一直瞒着不说。要是早些告诉咱家,也不必一直留在宫里。”
冯少君抿唇一笑:“宫里出了这么多事,一片纷乱,我哪能走。现在就无妨了。大局已定,有我没我都行。”
杨公公想想有些后怕,看着冯少君尚且平坦的小腹:“你身子真的不要紧吗?”
女子怀孕,远比平日脆弱。偏偏冯少君一直在当差,劳心劳力,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肚中孩子。
冯少君伸手轻轻摸了摸肚子,低声笑道:“乖得很,没有闹腾过我。如果日日呕吐,我就是想留在宫里也不成。”
一个内侍,整日白着脸吐来吐去算怎么回事?
杨公公也为冯少君庆幸:“这样就好。你回去之后,好好养胎。宫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沈祐受了几处伤,伤势不算太重。估摸着再有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来了。”
冯少君点点头。
……
一个时辰后,杨公公送冯少君出宫。
守宫门的金公公,也是一身素服。太后丧事期间,不能说笑。金公公肃着一张脸,躬身的幅度更明显了:“杨公公要出宫吗?咱家这就开宫门。”
杨公公随口道:“三儿要离宫当差。”
宫门开了。
这一别,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
杨公公心里依依难舍,面上半点不露,冲冯少君挥挥手:“快些走吧!”
冯少君心里同样不舍,深深看了杨公公一眼,然后迈步离去。看着冯少君离去的身影,杨公公不知怎么地,忽然鼻子有些酸,不得不眨眨眼,才将眼里的水汽逼退。
金公公不知就里,还在拍着马屁:“都说虎父无犬子。这话半点不假!这个冯公公,机敏能干,以咱家看,比杨公公年轻的时候还要强一些。”
比他当年可强多啦!
杨公公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浓烈的骄傲之情,随口应对几句,转身进了宫门。然后去灵堂处继续当差。
太子重新跪在了灵堂里。
小半日后,杨公公才窥了个闲空,凑到太子身边低语道:“三儿已经出宫了。”
太子微不可见地略一点头。
冯公公是太子身边红人。半日不见踪影,还说得过去,时间一长,总会惹人疑心。所以,得有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这等事,就不必太子操心了。杨公公自有法子应对。
有人问起冯公公去了何处,杨公公就摆出一副“这等机密焉能轻易告诉你”的神情,淡淡道:“有一桩要紧差事,咱家打发三儿去办差了。”
识趣的,就不会再多问了。
过了两日,东宫上下就都知道冯公公去办“要紧差事”的事了。
太子妃不会留意一个内侍行踪。倒是袁敏,在丈夫面前唏嘘了几句:“那一夜,宫中陡生变故。亏得冯公公当机立断,令人封锁宫门,守住了东宫。”
“当时我动了胎气,心中惶惑难安。也是冯公公一直守在我身边。”
朱昀听在耳中,有些不是滋味,搂住消瘦的妻子:“对不起。都怪我,没能一直守在你身边。让你受苦了。”
这本来是他的责任。
袁敏不是不讲理的人,轻声道:“皇祖父要安葬,你这个太孙,还能不去送葬吗?谁也想不到,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朱昀想到那一夜的情形,后背凉飕飕的,忍不住搂得紧了些:“秦王汉王心思不正,我早就知道。可我实在没想到,他们连皇祖父的丧事等不得,在皇陵外设下埋伏。实在是丧心病狂。”
是啊!现在想来,还是阵阵冷汗,后怕不已。
只差一点,秦王汉王就能得手。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是秦王汉王胜了,现在东宫众人焉有命在?她这个太孙妃,会是什么下场?她的一双儿女,又会落到何等境地?
袁敏心里直冒寒气,紧紧依偎着夫婿。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曾经让她如鲠在喉的蔓儿,现在想来,似乎也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