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袁敏的家书最厚,足足六页。袁皇后那封信四页,唯有庆安帝的信最薄,一共两页纸,还没写满。信上写了些行军的趣事,表达了对父亲的思念,对随行勋贵宗亲子弟造成的琐事麻烦却只字未提。
庆安帝看完信,对袁皇后说道:“总算有些担当。随行的人是他应下的,要是一点小事就发牢骚诉苦,我定会训斥他一顿。”
袁皇后心疼儿子,听到这等话,免不了嗔庆安帝一句:“是是是,你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严父。”
庆安帝没有辩驳:“我对他确实严厉。他是我独子,是大齐太子,将来要继承江山社稷。玉不琢不成器,不严格些怎么行。”
是啊!
大齐储君,这四个字听着轻飘飘的,实则沉重。她再心疼儿子,也知道儿子需要磨练。
袁皇后轻叹一声:“你说的没错。是我太过心慈手软了。”
庆安帝握住袁皇后的手,低声笑道:“他第一次随军出征,表现还算不错,你就放心吧!”
袁皇后打起精神来,笑着点了点头。
东宫里,袁敏看着丈夫写来的家书,不由得抿唇轻笑。
朱昀自小苦练书法,写的一手好字。便是在行军途中写的家书,也端正清逸。
厚厚的六页信纸,倾注了思念之情。
两人自成亲后,朝夕相伴,分别最久的还是当日皇陵之乱的时候。此次一别,已是数日。也不知道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朱昀会什么时候回来……
袁敏轻叹一声,打起精神往下看,这一看,袁敏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朱昀在给庆安帝的信中只字不提随行的勋贵宗亲子弟,在给妻子的家书中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我当日真不该心软,让朱旸丁琅他们随行。”
“他们一个个娇生惯养,吃不了行军的苦。每天在我耳边聒噪,央求我下令,让何将军放慢行军速度。真是一群混账。大军去边关救援,他们当成是儿戏。我恼怒之下,狠狠训斥了他们一回。”
“现在他们倒是不敢再多嘴了,就是每天骑马骑不了两个时辰,就要躲进马车里。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王家两位表兄弟和袁家的舅兄们都很争气,总算为我挽回些颜面……”
袁敏还笑之余,心里也有些恼怒。
这是去打仗。朱旸丁琅赵王世子还有几个宗亲子弟,想去沾军功也就罢了,什么事做不了尽是添乱。
袁敏很快提笔写了回信。
几日后,这封信就到了朱昀手中。
五万士兵行军,每日要行军百里,中途休息两回,每次半个时辰。早晚能有碗热汤,白日没时间埋锅造饭,只有淡而无味的干粮。
就是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说实话,第一次吃干饼子,朱昀好悬没被噎着,实在难以下咽。不过,何将军都和士兵们吃一样的干粮,他这个太子也当以身作则不是?
朱昀默默忍了过来。
除了饮食的不惯行路的疲倦,夜晚住宿同样辛苦。
没有哪家驿馆能容纳五万士兵,到了晚上,士兵们多是搭军帐休息。 有些士兵,直接就这么睡在荒郊野外。
何将军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从不去住驿馆。朱昀原本也想一起住军帐,实在受不住蚊虫叮咬和没有热水沐浴的生活。而且,赵王世子一行人也绝不肯住野外。所以,朱昀只得厚着脸去住驿馆。好赖晚上有热水床榻。
就这,赵王世子他们几个还连连叫苦哪!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想买些鸡鸭鱼肉都不方便。”
“都快半个月没闻到酒香了,真想喝一口。哪怕是闻一闻酒味也好啊!”
“要是再有两个美貌的村姑就更好了……”
越说越不像话。
朱昀俊脸霍然一沉,目光一冷:“都住嘴!谁要是撑不住,立刻滚回京城去,没人拦着你们。”
赵王世子等人:“……”
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性情平易随和。如今这一翻脸发作,倒有了几分庆安帝的风采。让人心里一凛。
赵王世子第一个认怂,肥硕的脸上肌肉抖动:“殿下别恼,我刚才就是随口说说。”
福亲王的长孙朱旸也跟着陪笑:“是是是,我也是在说笑。行军途中不得饮酒作乐,这规矩我岂能不懂。”
丁琅忙附和:“什么貌美村姑,就是天仙美人站在面前,我丁琅也不为所动!”
其余几个宗室子弟也纷纷附和。
朱昀没有缓和,依旧沉着脸:“这样的话,我说最后一回。再有下一次,自己麻溜的滚回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 紧急 (一)
朱昀一通发作,赵王世子等人灰溜溜地出来了。
朱旸压低声音发牢骚:“我们就是随口说笑,太子殿下就发那么大的脾气。”
可不是么?
丁琅也有些忿忿不平:“早知道行军怎么辛苦乏味,我就不来了。”
他本来就不愿来,是宁慧郡主硬逼着来的。天天赶路,没有酒喝没有肉吃,连个温软的丫鬟都没有。晚上睡的是硬梆梆的床榻,伴随着虫鸣鸟叫。这日子简直过不下去。
赵王世子也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哪,冷笑着瞥他们一眼:“实在熬不住,你们就回京城去。”
此言一出,朱旸和丁琅立刻闭了嘴。
他们哪丢得起这个人。
再说了,要是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以后也别想在太子身边混了。
太子脾气再好,那也是大齐储君。真惹恼了太子,他们以后还有什么前程?
得,继续忍着吧!
此时,朱昀在屋子里深深叹气,后悔不已。当初,他怎么就心软应下带这些混账出京?屁事干不了,整日里发牢骚拖后腿添乱,真够糟心的。
这些混账吃硬不吃软,以后对着他们板起脸孔绝不心软。
朱昀暗暗下定决心。
然后躺在床榻上,拿出几封信来。父皇的信先放一边去,先看敏妹妹和母后的。朱昀迫不及待地拆了袁敏和袁皇后的信,看得眉开眼笑。
至于庆安帝写的信,孤零零地放在一旁哪!
……
这一晚发作过后,赵王世子等人果然老实了不少。
朱昀的耳根也清静了许多。
不过,朱昀的好心情没维持两日。很快,边军又传来了战败的噩耗。
何将军拧紧眉头,神色凝重,将手中的战报呈上前:“太子殿下,这是边军送往朝廷的战报。”
边军送战报的人一共有三拨。何将军手中的战报就是第三拨。前两拨人没停,一路快马往京城去了。
也就是说,他们比京城早一步收到战败的消息。
几乎可以想见庆安帝的震怒。
之前的战败可以说是出其不意防备不足。现在这就是接连吃败仗了。任你有千条百条理由,身为主将,总是打败仗,这就是无法抹除的罪责。
朱昀心里沉甸甸的,拿起战报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心惊。
“鞑靼族和柔然族竟联手进犯边关。”朱昀面色难看,心里直冒凉气。
关外大大小小有十几个部落,最大的部落是鞑靼,其次是柔然。鞑靼和柔然彼此争端冲突不断,所以过去的数年里,边关相对平静。现在这两族竟然结成了联盟,还有几个小一些的部落参与了结盟。骑兵有十万之众。
这些擅长骑射的骑兵,一个个身高力壮,野性未泯,战力朝群。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的边军难以抵挡,只能依据坚固的城楼坚守。
此消彼长,边军士气低落,鞑靼柔然骑兵却愈发凶猛。
何将军长叹一声道:“殿下,我们得尽快赶到边关。”
朱昀点点头:“从明日起,加快行军。”
……
从隔日起,大军就开始急速赶路。每日行军一百里。骑兵还好,步兵就很吃力了。辎重粮草实在难以跟上,便只得延后了。
战事紧急,赵王世子等人也不敢啰嗦聒噪,老老实实地各自坐马车里,忍受路途颠簸和行军的辛苦。
不出所料,庆安帝看到最新的战报后,确实十分震怒。立刻召集重臣们议事。商议来商议去,无非还是增兵救援,另有准备大量的粮草晌银,至于战后抚恤之类,暂且先不去考虑。总之,林林总总到处都要银子。
大齐国库一直不算充裕,因为边关战事,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户部尚书心里略一估算,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没银子可不成啊!
庆安帝沉声问:“现在户部的存银还可支应多久?”
户部尚书定定心神答道:“回皇上,户部的存银最多支应一个月。接下来,就得等夏粮赋税了。”
粮赋税收,是国库的重要来源。一般每年有两次,一次在五月,一次在十一月。现在正月还没过,国库的银子只能支应到二月。还有三个月的饥荒该怎么办?
庆安帝很快做出决断:“朕现在就下旨,令内务府将所有存银送去国库。”
内务府的银子,用来支应宫中一切用度,说是天子的私人库房也不为过。现在庆安帝将私房银子往外拿,着实令人动容。
户部尚书一脸感激感动,拱手谢恩:“臣谢过皇上。”
袁皇后知道此事后,自是全力赞成。
她不是奢华无度之人。而且,后宫里主子就这么几个,太妃们都在养老,花用不了多少。内务府这些年存余的银子颇多,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再者,边军主将是她嫡亲的兄长,她岂有不支持之理。
内务府总管太监接了天子口谕后,立刻忙碌起来。召集内务府众人清算账目,不出五日,就将三百万两银子送去国库。极大地缓解了户部压力。
宫中用度也随之缩减。袁皇后带头减了三成用度,太子妃减了四成。太妃们只减了两成用度。
赵王进宫探望田淑太妃。闭宫养病一年的田淑太妃,如今头发全白,脸孔瘦削,额头眼角满是皱纹,牙齿也掉了大半。
美人迟暮,没有了半点风韵,和普通的病弱老妪也没什么两样。
田淑太妃一见儿子,少不得要哭一场:“听说边关接连打败仗,关外那些个蛮人结盟,骑兵足有十万。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就让世子去了?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还是快些写信,让他回来吧!什么军功,咱们都不要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