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帝不便在东宫内殿多待,抱了两个孩子片刻,便将孩子给了袁皇后。冯少君笑着上前,将自家的臭小子抱了过来。
旭哥儿不认生,谁抱都行。不过,孩子和娘亲亲近是天性。他还是最喜欢冯少君。到了冯少君的怀里,旭哥儿份外开心,小胖手摸着冯少君的脸颊,头也靠了过来。
冯少君心尖都软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为了怀中的小人儿,刀山火海她都无所畏惧。像江氏那样淡漠心狠的亲娘,实在是世间少见。
就在庆安帝要起身离去至极,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启禀皇上,奴才斗胆禀报,边关送来急报。说是……说是鞑子攻城,太子殿下在守城时受了重伤……”
什么?
太子受伤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令众人齐齐色变!
袁皇后面色刷地白了,霍然起身:“你说什么?太子怎么了?”
袁敏的脸孔也白了,声音陡然扬高:“送信之人在何处?”
庆安帝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汩汩往脑海涌动,疾声厉色:“让送信之人立刻过来,朕要亲自问一问。”
话音刚落,内侍便奉命退了出去。袁皇后全身簌簌发抖,连孩子也抱不住。袁敏强忍着悲恸惊惧慌乱,将梁哥儿抱过来。小小的梁哥儿,还听不懂“重伤”二字的含义,小手紧紧抱着亲娘。
冯少君一颗心直直往下沉,迅疾看了沈祐一眼。
朱昀是庆安帝“唯一”的儿子,是众臣爱戴拥护的大齐储君。万一有个闪失……不是万一,而是已经受了伤。听这语气,伤得还不轻!
沈祐目中闪着幽暗的火苗,眉头紧紧皱起。
很快,便有一个高大男子进了内殿。这也是一张熟脸孔,是太子亲兵之一,平日里时常在朱昀左右。
这个亲兵满面灰尘双目赤红,进来后就跪下了,说话又急又快:“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八日前,鞑子发动了数万大军攻城。情势危急,太子殿下亲自上城门督战,鼓舞士气……”
那一日的攻城战,堪称惊心动魄。
何将军以战死身亡为代价,烧毁了鞑子的大半粮草,而且,鞑子也死伤不少。剩余的粮草最多只够十几日。鞑子们也乱了阵脚,几个部落首领商议之下,决定强力攻城。只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攻破城池,就能从城中抢来大军需要的粮草,还有无数的百姓和金银。
那一日鞑靼精锐尽出,不惜性命地攻城。城门下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城门上的边军死伤同样惨重。
太子殿下亲自上了城门,为守城的边军将士击战鼓,振奋军心。有太子殿下在,边军将士们热血汹涌,悍不畏死,一次又一次地击退攻城的鞑子们。
这一战,直打到天黑,鞑子扔下一地的尸首,鸣金收兵。
第二天一大早,继续再战。鞑子也是不得不拼了。缺了粮草,大大损了军中士气。只能一鼓作气攻城。如果在几日内都没攻破城池,鞑子就得灰溜溜地退兵。
到了下午,鞑子再次攻上城门。这些上了城门的鞑子里,竟有几个神箭手。上了城门后,在众鞑子奋勇厮杀的掩护下,接连拉弓射箭。数箭齐发,齐齐射向高高的城楼。其中一箭,射中了击鼓的太子殿下。
“……殿下身穿软甲,那一箭也未射中要害,射中了殿下的右臂。殿下强撑着,不准身边人声张,免得动摇军心。”跪在地上的太子亲兵泪流满面,哭着说道:“箭伤是不重,可鞑子的箭上涂了毒药。殿下很快就毒发了。”
“亏得城楼里有太医随行。太医当机立断,为殿下服了驱毒的药,然后削肉放毒血。殿下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小的奉令回京城送信。临走的时候,殿下依然昏迷未醒。”
……
没人去责怪这个亲兵的痛哭失仪。
袁皇后和袁敏婆媳两个,各自恸哭失声。
庆安帝面色难看至极,右手猛地握成拳,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杨公公忙上前,扶住庆安帝的左臂,急急低语:“皇上请保重龙体!太子殿下只是受了伤,性命总算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庆安帝用力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帝王应有的镇定:“松手,朕能撑得住。”
杨公公只得松了手,略略退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主子。
庆安帝自年少起,就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别看庆安帝平日对太子处处挑剔,实则对太子期许极高。从做父亲的角度来说,庆安帝又岂能不爱自己的儿子?
庆安帝勉强定下心神,走到袁皇后身边,低声安慰:“娇娘,别担心。我们的昀儿不会有事的。”
袁皇后泪如雨下,根本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抓住庆安帝的胳膊。庆安帝心中痛不可当,还得强撑着安抚袁皇后。
袁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哭泣。
如此沉闷凝滞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气氛,旭哥儿也似受了感染,将头钻进冯少君的怀中。
冯少君又看沈祐一眼。
沈祐此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末将斗胆进言。现在就召天子亲卫们启程。”
如果随着大军一同启程,少说也得十几日才能到边关。
沈祐这是要带五百亲卫,一路快马,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抵达边关。
庆安帝心里远不如外表来得镇定,想也没想地点头:“好。朕给你一道口谕,立刻召集人手,先一步动身。”
沈祐沉声领命。
庆安帝看着沈祐,声音有些低哑:“到了边关,见了太子,你立刻令人送信回京。沈祐,记住,你的任务是保护太子。不管有什么突发的情形,你都要护着太子安危!”
沈祐抿紧薄唇,声音低沉:“是。”
第四百六十四章 急速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沈祐告退后,领着妻儿一同出宫。
进宫前笑意盈盈,回程时夫妻两人心情都很沉重。
旭哥儿打了个呵欠,冯少君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待旭哥儿被哄睡着了,冯少君才轻声对沈祐道:“今日能走得成吗?”
沈祐神色沉凝:“等回去之后,我就让人去给众人送信。能召集多少就多少,带上几日的干粮,今日下午就走。”
原定是后日起程。现在惊闻太子受伤的噩耗,别说天子乱了心神,就是沈祐,也心情沉重。
他在庆安帝身边当差,和太子朱昀时常见面。彼此身份有别,平日里其实没打多少交道。不过,身为臣子,他绝不愿大齐太子出事。国有储君,人心安定,这绝不是空话。
冯少君看着沈祐:“你要去,我绝不阻拦。沈祐,记住我说过的话。在我眼里,没人比你更重要。我和旭哥儿等着你回来。”
沈祐鼻间微微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当日下午,沈祐领着急召而来的三百天子亲卫启程。还有两百亲卫,住得远了赶不及,便得等着后日随大军一起出发了。
这三百亲卫,每人自带了七八日的干粮和水,每人双马,以备路上换马。
数百匹骏马在官道上驰骋,尘烟四起。
天黑之后,又行了一个时辰才停下休息。没有驿馆,就胡乱凑合着在野外歇一晚。
沈祐紧绷的神经,直到此刻才稍稍舒展。他从马背上拿下两个包裹。其中一个包裹里,是可以铺在地上就睡的棉垫子,还有一些驱蚊虫的药物。另一个包裹里,放得全是便于携带的食物。
一摞暄软的面饼,还有各式熏肉腊肉牛肉干。将肉卷进饼中,足以裹腹。
这都是冯少君亲自为沈祐准备的。
沈祐刚拿起一块面饼,沈嘉就过来了。沈嘉手中也捧了几个面饼,另有一只烧鸡:“这是你三嫂准备的,来,一起吃。”
沈祐略一点头。
平日里,兄弟两个到了一处谈笑风生。当然,说笑的那个人是沈嘉,沈祐出个耳朵就行。今晚,沈嘉也没心情说话了。两人默默吃了晚饭,收拾过后,各自铺好垫子睡下。
耳边鼾声四起。
沈祐闭着眼,毫无睡意。
沈嘉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在沈祐耳畔响起:“四弟,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有事?”
虽说当时救回了一条命,之后到底怎么样,谁也说不好。战场上受了重伤的伤兵,折损率高达五成。
沈祐睁开眼,低声道:“希望殿下逢凶化吉。”
沈嘉又叹一声:“往日我倒是小瞧太子殿下了。殿下看着文弱俊秀的样子,没想到是个硬汉子,不但敢上城门,还亲自击战鼓振奋军心士气。老天保佑,殿下可千万得平安。”
万幸太子殿下已经有了两子两女。万一……还有栋哥儿和梁哥儿两位小郡王。
最后这一句,沈嘉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能说出口。
沈祐无声轻叹:“别说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
隔日,还没到五更,天还没亮,沈祐就领着亲卫们启程了。
如此急速行军,亏得亲卫们年轻力壮精力充沛,才能支撑得住。大军要行半个多月的路程,沈祐一行人用短短七天的时间就赶到了。
这座边城,共有四处城门。沈祐等人自南城门进城之后,一路疾驰,直奔将军府。
因着打仗的缘故,城中戒备森严,百姓们无事不得出家门。宽敞的街道上除了来往的军汉之外,几乎见不到普通百姓。
到了将军府外,一众亲卫纷纷下马。守门的士兵,早已被数百匹骏马的马蹄声惊动,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沈祐下马上前,表明身份。那士兵仔细验了腰牌,然后拱手见礼。
沈祐简短地说道:“太子殿下何在?我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太子殿下。”
士兵自然不敢拦着,低声应道:“小的这就令沈统领进去。”
这么多亲卫,自然不能一窝蜂都涌进去。沈祐目光一掠,点了沈嘉方鹏等十余个人随行,其余亲卫便进府去安顿休息。
沈祐一行人快步进了将军府,到了太子殿下居住的院子里。
刚踏进院子,一股浓烈的药味便充斥鼻息。守在院子内的太子亲卫们,一个个面色沉重,令人心里一沉。
很快,太子亲卫祝统领就过来了。
这个祝统领,今年二十有八,八年前是燕王世子的亲兵。后来随着燕王世子变成太孙,再被册封为太子,祝统领也跟着步步高升。
沈祐和祝统领十分熟稔,见了面,彼此拱手。
沈祐没有半个字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子殿下伤势到底如何?”
祝统领不知熬了几天没睡,双目赤红,声音嘶哑:“那一日,殿下在城门上中了毒箭。太医刮肉放血,殿下勉强保住性命。之后,发了几天的高烧,十分凶险。全靠着灌药续命。高烧退了又反复。偶尔清醒,昏睡的时候居多。”
沈祐早有心里准备,不过,亲耳听闻这些,心里还是倏忽一沉。
“太医在里面为殿下施针,”祝统领用手重重抹一下眼:“请沈统领稍候片刻。”
沈祐默默点头。
半个时辰后,太医施针结束,沈祐终于进了内室,见到了太子朱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