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昀和庆安帝的脾气确实不同。庆安帝坚毅果决,心思深沉,出手狠辣。朱昀的性情温和得多。不过,朱昀也有庆安帝不及的优点,譬如过人的亲和力,和从不吝啬表露的平易近人。
“皇上令末将守在殿下身侧。”沈祐低声道:“末将想着,留下一百亲卫守在府中,其余人明日都去城门处,帮着边军一同御敌。”
“只要再撑几天,孟将军就会率领三万援军来了。还有辎重粮草,也会陆续送来。”
两军交战,拼的不仅是士兵的悍勇,还是国力的比拼。大齐朝廷源源不断派援军前来,粮草辎重充足,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便能激发出更雄厚的战力。
而鞑子们,粮草被烧了大半,又迟迟攻不下城池,此消彼长之下,胜利的天平已经往边军倾斜。
朱昀慢慢地点了点头。因为气血太虚之故,这么细微的动作,都令他一阵眩晕。
沈祐看在眼里,压低声音说道:“外间诸事有我,殿下只管安心地休息养伤。”
朱昀嗯了一声,看了沈祐一眼,缓缓闭上眼。
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到父皇的心情了。
有沈祐在身边,确实格外心安。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
……
此时,天色已经昏黄。
一整日的激烈厮杀,终于结束了。
鞑子们再次扔下满地尸首,鸣金退兵了。城门上的边军们,各自长松一口气,有的颓然坐下,有的痛呼着去找军医疗伤。
主将袁清击了一整日的军鼓,疲累不堪,硬撑着安抚伤兵,又调了一队兵,换下激战了一日的士兵们,令他们吃喝休息。
一直到子时,袁清才骑马回将军府。
太子殿下受了重伤,军心动荡,袁清这个主将肩负了守城的重任,还时时忧心太子安危。这半个月来,袁清多了许多白发,额上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一进将军府,就有亲兵飞快跑来禀报。袁清这才知道,沈祐领着三百天子亲卫来了。在听闻沈祐对赵王世子一行人动了手之后,袁清眉头动了一动,不知是要夸赞沈祐英勇无畏,还是想唏嘘年轻人血气方刚无所顾忌。
袁清来不及洗漱换衣,快步去了太子的院落,也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天子亲卫统领沈祐。
“末将沈祐,见过袁将军!”守在太子床榻边的沈祐,拱手向袁清见礼。
袁清是一品大将军,也是武将的官职巅峰。论官职论资历,沈祐都是晚辈。恭敬些也是应该的。
袁清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祐身上令人心惊的凛冽,当然,沈祐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俊美脸孔,也令人印象深刻。
袁清深深看了沈祐一眼:“沈统领快请起!”
沈祐起身之际,不动声色地打量袁清。
袁清年约五旬,在他的脸上,能看到袁大将军的影子。和太子妃的亲爹袁海,也有几分肖似。
大概是这一仗太过激烈惨烈难打,袁清操心劳力过度,头发斑白,皱纹堆积在眼角。看着颇有些苍老。
“朝廷派了三万援军,孟将军领着大军已经前来。”沈祐简短地说道:“皇上忧心太子殿下安危,令末将前来保护殿下。末将便先行一步来了。”
袁清面上露出浓浓的愧疚自责,冲着皇城的方向拱手,长叹一声道:“臣辜负皇恩。等这一仗打完了,臣就去京城,向皇上请罪!”
打了败仗,失了疆土,还连累得太子殿下受了重伤。这都是主将的罪责过错!等这一仗打完,鞑子们退兵了,就是他负荆请罪的时候。
朱昀想张口安抚舅父,却没力气说话。
沈祐对袁清没那么多同情,面无表情地应道:“这些事,都等仗打完了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是守住城门,撑到援军前来。”
“除了孟将军率领的三万援军,朝廷还下令,调派各地驻军前来救援。这一仗,只能赢。”
鞑子再凶猛,也敌不过大齐举国之力。
沈祐的话,令袁清精神一振:“沈统领说得没错。这一仗,我们绝不会输。”
沈祐又道:“袁将军,我领了三百天子亲卫前来,明日留下一百,另有两百亲卫,随将军一同守城门。另外,还有赵王世子等人的一百亲兵,也一并带上。”
这等时候,多三百个生龙活虎身手骁勇的精兵,自是好事。
袁清没有推辞,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赵王世子他们带来的亲兵都上了城门打仗,他们不会有意见吧!”
沈祐淡淡道:“这座城能守得住,身边没有亲兵也无妨。如果城门被攻破,这点亲兵在千军万马面前有什么用。”
“袁将军只管放宽心,我和祝统领守着将军府,不会有事。”
真是后生可畏!
一来就将赵王世子等人的气焰都压了下去。
袁清不再多言。
隔日一早,袁清出将军府的时候,身后多了两百天子亲卫,还有一百个略有些蔫头耷脑的,正是昨天被痛揍了一顿的赵王世子等人的亲兵。
第四百六十九章 好转
多了几百个新鲜脸孔,知道将有大军来援,边军士气大振。这一日的守城战,也打得分外起劲。
反观鞑子们,久攻城门不下,不免心浮气躁。
军粮已经快吃光了,几日之内再攻不下城门,得不到补给,就得杀了战马裹腹。更可怕的是,军中战马数万,每天要吃的草料是个庞大惊人的数字。一旦战马挨饿,连安然撤回关外的底气都没了。
小部落们的首领早已没了战意,在军帐里叫嚷着要退兵。
柔然部落和鞑靼部落的首领,各自阴沉着脸。
眼下是进退两难。
这两个月来,边军死伤惨重,他们同样死伤了许多骑兵。大齐朝廷不时派援兵前来。而他们的骑兵,却是精锐尽出,死一个少一个,没办法补充。
所谓的十万骑兵,现在折损了高达三成,再缺乏粮草,连日攻城不利,骑兵们早已没了斗志,纷纷生出退怯之心。
可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兵,岂不是白白牺牲了这么多骑兵?
柔然首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壮男子,高鼻深目,一看就是异族。
鞑靼首领要年长一些,约莫五旬,眉头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目光凶悍,让人望之生畏。
啪!
柔然首领将手中弯刀猛地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军帐里吵吵嚷嚷的小部落首领们,立刻静若寒蝉。
关外游牧民族众多,各有不同的语言,通用的是鞑靼语。柔然首领的鞑靼语竟然十分流利:“都给我住嘴!”
“仗打到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就这么退兵,回去怎么交代!”
鞑靼首领凶狠的目光掠过,沉声说道:“继续打!在五日之内一定要攻下城门。如果五天里打不下,就退兵。”
柔然首领还要说什么,鞑靼首领冷冷看了过来:“今天城门上多了穿着软甲的精兵。这意味着什么?大齐朝廷定然又派了援兵来。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想退兵都退不了。”
“就五天时间!打不下我们就走!”
“我们也不算全无收获,军帐后面有十几万大齐百姓,人就是最大的财富。等回去之后,我们各部落都有许多汉人奴隶。他们都会种田。以后让他们开良田,种出粮食来,我们就不会每到冬日就缺粮了。”
柔然首领也闭了嘴。
鞑靼首领又沉声下令:“明日后日休战,让骑兵们休息。多杀些马,让他们吃个饱。第三日,全力攻城!”
……
接连两日,鞑子没有攻城。
守城的将士们也趁着此时修整。
军医们忙得脚不沾地,为受伤的士兵治伤。只是人手有限,伤药不足,受了轻伤的,还有治好的希望。那些重伤的,大多熬不了多久,就咽气归西。
袁清狠下心肠,命人将战死或伤重不治身亡的士兵尸首都集中到一处焚烧掩埋。这也是预防瘟疫。…
城门外血流成河尸首遍地,就没人去管了。一来顾不上,二来,城外都是鞑子尸首。死状越凄惨,对攻城的鞑子们越有震撼之用。
这两日里,沈祐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子身边。
说来也奇怪。之前高烧不退的太子殿下,这两日体温正常,没再发高烧,颇见好转。江太医严太医暗中松了口气,私下里说道:“沈统领简直是一员福将。他来了之后,太子殿下一日日好转。”
“之前赵王世子他们日日来闹腾,祝统领不敢开罪他们,每天应付得焦头烂额。扰得殿下也不得安生。沈统领一来,先治服了他们几个。殿下心安无忧,可不就一日日好起来了。”
想到赵王世子等人,两位太医心里颇觉得解气。
沈祐直接下令,命人锁了他们的院子,只留下两个亲兵,其余亲兵都被抽调去打仗守城。这么一来,赵王世子他们就如拔了牙的老虎……啊呸,他们根本就不配称老虎,一个个色厉内荏。之前耀武扬威的,真遇到硬茬子像沈祐这样半点不买账的,不也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
两位太医嘀咕几句,一同进了内室。
一个为太子殿下施针,一个为殿下清洗换药。两位太医做惯了这些事,动作利索。
施针也就罢了,清洗换药时的痛楚着实难忍。朱昀忍着没有痛呼,额上满是冷汗。等伤药换完包扎好,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
沈祐心里暗叹一声。不能以貌取人,太子殿下看着俊秀文弱,倒是硬汉子真男人。
再之后,就该喝汤药了。
伺候汤药这类事,自然也轮不到沈祐。沈祐每日就守在太子身边,连说话都极少。可众人心里都觉得踏实安心。
朱昀喝了汤药之后,闭目睡去。
睡了许久才睁眼,亲兵又端了熬得浓稠的米汤来,一勺勺喂进朱昀口中。朱昀胃口比之前好了些,将一碗米汤都喝了。
胃里一暖,也有了些许力气说话。
“鞑子这两日没攻城吗?”朱昀低声问。
沈祐略一点头,想起太子躺在榻上目光不便,张口道:“没有。以末将看,他们这是要修整,再攻城的时候,必定分外猛烈!”
朱昀慢慢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沈祐不善言辞,也不会安慰人,憋了半天憋出几句:“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援军就快到了。现在急的是鞑子,不是我们。”
这倒也是。
朱昀的眉头悄然舒展,看向沈祐:“鞑子再攻城,你也别守着我了,去城门吧!”
沈祐冷静如冰的脸孔终于动容了:“殿下!”
朱昀轻声道:“去吧,狠狠打他们一回!”
虽然沈祐什么都没说,不过,朱昀很清楚他的心思。将心比心,换了是他,也不想整日守着一个重伤在榻之人。更愿上城门打仗!
“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的命令。”朱昀用最后的力气,挤出几句:“不要堕了父皇的威风!日后父皇问询,你告诉父皇,这是我的主意。”
士为知己者死。
沈祐心头热血澎湃,拱手领命:“多谢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