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亲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执掌宗人府多年,说是皇室宗亲之首,绝不为过。赵王在福亲王面前,得夹起尾巴。庆安帝见了福亲王,也得客气地喊一声王叔。
沈祐也拱手行了一礼。
福亲王和颜悦色地笑道:“本王有要事求见皇上,烦请沈指挥使通传一声。”
果然是只老狐狸。暗地里不停捅刀子,当面如沐春风。
沈祐淡淡道:“通传这等事,不归末将管,请冯公公进去通传吧!”
福亲王意味难明地看了沈祐一眼:“沈指挥使,今日本王要禀报的这桩事,和你密切相关。你还是随本王一同进去吧!”
冯少君面色霍然一变。
沈祐眼角余光看到冯少君变了脸色,心里也是一惊。
冯少君心思缜密,狡猾如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机智应对化险为夷。用泰山崩于眼前来形容,也不为过。
今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当着福亲王的面,沈祐不便询问,张口应道:“既然如此,请福亲王在此稍候片刻。等皇上传召。”
福亲王颇有耐心,半点不急,呵呵笑道:“这是当然。”
然后看向冯少君:“请冯公公通传。”
冯少君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温度,心里一片冰冷,勉强张口应道:“咱家这就去。”
脚下重如千钧。
冯少君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绪混乱,木然地进了殿内。
庆安帝登基后,一直十分勤勉,此时已经像往常一样起身批阅奏折了。杨公公忠心耿耿地守在天子身侧。
冯少君一进来,杨公公就察觉到了不对,迅疾看了她一眼。
冯少君也看了杨公公一眼。
杨公公心里暗暗一惊。短短一日没见,冯少君怎么这般惊惶颓唐?甚至隐隐流露出求救之意……
杨公公反应极快,立刻走过来几步,借着这一举动遮挡住冯少君的身形:“三儿进来有什么事?”
冯少君看着杨公公,轻声道:“福亲王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福亲王还说,这桩要事和沈指挥使密切相关,要让他一同来觐见。”
杨公公:“……”
杨公公面色也变了。
以他的敏锐,不可能听不懂冯少君话语中的的暗示!
福亲王这样正大光明地进宫,只意味着一件事。他手里掌握了有力的证据……
庆安帝被惊动了,放下奏折,抬起头来:“福亲王来了吗?请进来吧!”
杨公公瞬间冷静,快步走到庆安帝身边,俯耳低语数句。冯少君离得不远不近,听不清杨公公说了什么。只看到庆安帝的面色骤然冰冷。
太和殿里蓦然安静下来。
庆安帝一言未发,殿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这绝不是玩笑,而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在殿内当差的亲卫和内侍们,几乎同时低下头。
杨公公低声道:“不如奴才先出去,将福亲王打发走。”
以福亲王的脾气,哪里是好打发的?再者,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置。拖久了更为不利。庆安帝将心头沸腾的怒火按耐下去,目中射出寒光,冷冷吩咐:“宣福亲王进殿。”
顿了顿又道:“所有人都退下,杨景和,你一个人留下便可。”
这是要让她回避。
有些事虽然心知肚明,不过,只要没当面说穿,就能粉饰太平佯装无事。她确实应该回避。
冯少君定定心神,退到了偏殿内。其余几个内侍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冯公公,福亲王这一大早地进宫来,能有什么要紧事?”
“以我看,皇上今日心情不太好。我很久没见皇上这般怒形于色了。”
“可不是嘛!刚才我着实被吓得不轻。也不知道福亲王哪里招惹皇上了。”
“我们今日当差,可得小心些,别不小心吃了板子。”
“就是。噫?冯公公怎么一直不说话?”
冯少君阴沉着脸,目光一扫。
所有内侍齐齐噤声不语。
……
福亲王不紧不慢地进了太和殿。
此时,殿内空荡荡的,身着龙袍的天子端坐在龙椅上,面容冰冷。
太子亲卫和内侍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杨公公站在角落。
“皇上,”福亲王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昨天夜里,有人在宗人府门外放了一封信。臣昨晚正好宿在宗人府,看了这封信。信中所言,非同小可。臣不敢耽搁,今日一早就进宫来回禀,请皇上过目。”
杨公公上前接了信,呈到御案上。
庆安帝还没伸手,就听福亲王又道:“事关沈指挥使,不如请沈指挥使一并进来,当面问个明白。”
“不用了。”
庆安帝面色冰冷,声音如寒冰:“朕倒要看看,这封信里写了什么荒唐之言。”
庆安帝伸手拿起信。
信封薄薄的,里面有一张纸,纸上以眉笔写成,短短几行字。
当年沈祐出生后,杨景和取了一滴血验亲,验明不是燕王血脉。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沈祐是沈荣遗腹子。伱怎么知道当年隐秘?你怎么确定沈祐是天子骨血?你要怎么救我?
字迹工整,不是女子的笔迹,显然是临摹而成。
江氏!
庆安帝手中用力捏紧了薄薄的信纸,仿佛攥的是江氏脆弱的脖子。
福亲王看着庆安帝怒火汹汹的脸孔,叹了口气:“皇上,这封信里涉及沈指挥使的身世。臣看了之后,十分震惊,一刻没敢耽搁,就进宫来了。”
“臣是宗人府的宗正,更是皇上的嫡亲叔叔。总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皇上想怎么处置这封信,臣都听皇上吩咐。”
“不过,皇上也该和臣说一句实话,这信上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第五百零一章 居心(二)
假的。
短短两个字到了庆安帝嘴边,却迟迟吐不出口。
身为天子,可以遮掩旧事,被揭穿了隐秘再不认,就有些过了。再者,这封信是临摹而成,这个暗中作祟的小人能临摹一份,就能临摹十份百份,到时候四处散播……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庆安帝心里的怒焰几乎要冲出胸膛。
福亲王等了片刻,没等来庆安帝的回应,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这信上所言,都是真的了。皇上果然和那个江氏有过瓜葛。”
庆安帝像生吞了一只苍蝇,说不出的膈应难受,龙脸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冷。
福亲王当然不怕。他是庆安帝的嫡亲二叔,是执掌皇室宗亲的宗正,通俗一点来说,就是皇族的族长。宗亲谱牒都归他管。所以,这封信投到宗人府外,被他看到了,他不能不管。沈祐想认祖归宗改姓,也得他来经受操办才合乎规矩。
“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大事。皇上当年贵为皇子,别说一个江氏,就是纳十个八个美人也是正理。皇家血脉何等金贵,万万不该流落在外。皇上为了袁氏,连亲儿子也不认,这件事做得大大不妥。”
福亲王滔滔不绝说了下去:“沈祐在沈家长大,众人皆知他是沈荣‘遗腹子’。皇上又对他格外器重厚爱,他才得以年纪轻轻就居高位。一旦他的真实身世传开,不知会有多少人嚼舌……”
庆安帝忽地张口打断了福亲王:“王叔慎言!沈祐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全凭他立过的累累战功,朕秉公行事,从未偏私。”
福亲王目光一闪,很快改口:“皇上说的是,是臣一时心直口快,说得偏颇了。沈指挥使不愧是皇上血脉,颇有皇上年少时的英姿。”
庆安帝在做燕王的那些年,数次领兵打过胜仗,在战场上英姿勃发。太子朱昀自少喜欢读书敦厚气质斯文,和庆安帝并不相似。倒是沈祐,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有几分庆安帝年少时的模样。
再仔细想想,沈祐少言冷语冰冷迫人,其实也像庆安帝……
庆安帝也是人,对着这么一个肖似自己的又不能认的儿子,心里焉能不愧疚不自责?焉能没有遗憾?
庆安帝心情复杂至极,再次沉默了。
福亲王看着庆安帝,斟酌了片刻,又说道:“事关皇室血脉,得慎之又慎。请皇上下令,让沈指挥使进殿。当着臣的面,再滴血验亲一回。臣得亲自看过,才能确定沈指挥使的身份,令他认祖归宗。”
庆安帝目光霍然冰冷:“朕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福亲王有些无奈:“这里没有别人。我是皇上的亲二叔,皇上对着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皇上想认回沈指挥使,我就尽力体面地操办此事,将流言风语压下去。皇上不想认,那也有不认的做法。归根结底,还得看皇上的心意。”
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要么认祖归宗,要么就得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众人眼前。总之,像眼下这样是不行了。
庆安帝要怎么选?
福亲王等着庆安帝下令。
等了许久,庆安帝一直没有张口。
福亲王深深看了庆安帝一眼:“请皇上尽早决断,早日了结此事。免得有心之人四处散播流言,有损皇室体面。”
庆安帝面无表情:“朕自有主张,就不必王叔操心了。”顿了顿,缓缓道:“今日朕和王叔说过的话,只有你我知晓,不可传到第三人耳中。”
福亲王应道:“皇上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
……
福亲王不疾不徐地出了太和殿,面色温和从容。从他的脸上,丝毫窥不出一丝端倪。
沈祐守在殿外,见福亲王过来,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福亲王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祐一眼:“皇上既未传召,沈指挥使只管将一颗心安回原处。”
这个老狐狸,故意吊胃口,又处处卖关子。十之八九没存好心。
沈祐心中冷哼一声,淡淡应道:“福亲王言之有理。”
看你还能风光得意到什么时候。
福亲王心中同样冷笑连连,面上的笑容愈发和气:“沈指挥使少年英才,本王一直十分喜爱。以后得了闲空,不妨常去福亲王府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