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茂说不下去了,目中闪过浓烈的愤怒和悲恸,握着信的手剧烈颤抖。
大冯氏和沈茂做了二十多年夫妻,还从未见过沈茂如此模样,心里既惊又慌,不知怎么地,喉咙也阵阵发紧:“这、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沈茂将信塞进大冯氏手里,示意她自己看。
大冯氏勉强定下心神,将信纸抽出来展开。信纸上短短几行字,不到片刻就尽收眼底。乌黑的字迹忽然飘了起来,在大冯氏眼前飞舞。
大冯氏眼前一花,双腿一软,差点晕厥。
沈茂及时伸手扶住了大冯氏。
夫妻两个四目对视,一个愤怒难言,一个惊慌失措。
“这、这信是谁写的?”大冯氏全身都在哆嗦,说出口的话颠三倒四:“是不是江雪?不对,她一直被关在邱家,根本没机会见外人。更没能能耐将信送进锦衣卫军营。肯定有人在暗中捣鬼,胡乱捏造了这封信,想以此来谋害四郎。对,一定是这样!”
大冯氏慌乱地攥住沈茂的胳膊:“老爷,你先别慌了手脚。这信一定是假的。四郎是大哥的遗腹子,从出生起就在我们眼前。他怎么可能是燕王血脉。他分明是我们沈家的儿郎!”
沈茂眼眶都红了,声音沙哑:“我也不愿相信,我宁愿这封信胡说八道,都是假的。可伱仔细想想,事关天子隐秘,谁敢胡编乱造。”
“这几句话,肯定是出自江氏的手笔。不说别的,当年江氏和燕王私下苟~且,总不会是假的。这个贱~妇,我大哥待她哪里不好,她怎么敢做出这般对不住我大哥的事……”
话没说完,热泪就滚了出来。
死去多年的兄长,原来在地下也不能安宁,被江氏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
当年的燕王也实在可恨。既和江氏不清不楚,直接将江氏纳进燕王府做妾就是了。为何还要将江氏嫁给兄长沈荣?兄长还为了保护燕王而死,这条命死得真是太不值了。
沈茂越想越为死去的兄长愤怒伤心,搂住大冯氏痛哭不已。
大冯氏也落了泪,哽咽不已:“真是欺人太甚了!现在该怎么办!这件事可不能传出去。一旦被外人知道了,沈家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还有四郎,他要如何自处啊!”
“老爷,你说,江氏会不会是弄错了。四郎根本不是皇家血脉,他就是我们沈家的儿郎。”大冯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一脸希冀期盼地看着沈茂。
沈茂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气,将满腔的酸楚晦涩咽下去:“这封信来得蹊跷,分明就是冲着四郎来的。如果我料得没错,收到信的,绝不止我一个人……四郎是不是沈家儿郎,很快就应该知道了。”
大冯氏怔怔了片刻,猛然哭了起来:“这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孽障!要这般害四郎!这件事万一被人知道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做锦衣卫指挥使,还怎么出去见人。这是要生生毁了他啊!”
沈茂的眼睛又红了。
沈祐一出生没了亲爹,他这个二叔,将侄儿当儿子一般养大。不,他对三个儿子都没那么好。
沈祐也确实争气,十五岁就进燕王府做了亲卫,之后屡立奇功,接连升官,一步步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
如果信里写的是真的,沈祐根本就不是沈家儿郎,而是皇上的血脉……那以后,沈祐该怎么办?
大冯氏哭了许久,忽然用力抹了眼睛,咬牙切齿地怒道:“不行,我现在就要去邱家。我要亲自问一问江氏,这信里写的是真是假!”
第五百零四章 霹雳(二)
邱府。
邱老夫人几年前患卒中,之后一直在院子里静养。这几年里,邱老夫人诸事不管,一心调养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每日都能下榻,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一走。走累了,就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歇一歇,晒一晒太阳。
丫鬟捧了一盏热茶过来,伺候着邱老夫人喝了几口。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忽然被推开。邱明城大步走了进来。
邱老夫人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明城,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她说话略有些含糊,语速也比寻常人慢一些。
邱明城眼里有些血丝,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冷厉,眼中透着腾腾杀气。他大步走到邱老夫人面前,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邱老夫人愈发讶异,盯着大异往常的儿子,慢慢问道:“出什么事了?”
邱明城右手动了一动,想从左袖中将信拿出来,用尽所有的自制力,又按捺下来。
四更天时,有人悄悄潜到他的营房外,将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他被惊醒后,迅速拆了信。
他心中被怒火烤炙,愤怒难当,没等天亮就快马出了北城兵马司大营,一路疾驰回了邱府。
他没有立刻去见江氏。他怕自己在气头上,一刀杀了那个贱~妇!
他心中最信任的人,非亲娘莫属。所以,他进了家门,就直奔母亲的院子。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白发苍苍话都说不利索的母亲,他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卒中这等病重,要心平气和静心调养。发作一回,病症就更重一回。
以邱老夫人的脾气,看了这封信,不被气得发病才怪。
邱明城将满心的怒火悲愤按捺下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什么事。就是我突然惦记母亲,回来看看。”
邱老夫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拧起眉头:“别骗我了。你这么急着回来,肯定是有事。”
邱明城此时稍稍冷静清醒,颇有些懊恼后悔,不得不继续编谎话:“我就知道瞒不过母亲。其实,我是为了杰儿的亲事发愁。他今年也不小了,该操持着给他娶媳妇了。”
“可有江氏这么一个婆婆,谁愿将姑娘嫁到我们邱家来。”
邱杰今年十五岁,确实到了说亲的年龄。邱老夫人私下相中了两个人家,只可惜,派人去探口风的时候,都被挡了回来。
邱柔是姑娘,低嫁了出去。邱杰这是娶媳妇回来,讲究些的人家,根本不愿让女儿嫁进邱家做媳妇。
邱老夫人脑子没糊涂。邱杰的亲事,又不急在一时半刻。邱明城天没亮就策马回府,肯定另有他事。
“是不是江氏出事了?”邱老夫人吃力地问。
江氏两个字一入耳,邱明城槽牙都要咬碎了,脸上还得佯装若无其事:“她腰伤已经好了,没有什么事。母亲别操心了。”
邱明城耐着性子待了片刻,陪着邱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去了江氏的院子。
邱老夫人叫了丫鬟过来,低声嘱咐:“让人盯着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回禀。”
邱明城阴沉着脸走到了江氏的院子。
守门的婆子忙笑着上前:“奴婢见过老爷。”
邱明城这才留意到守门婆子换了人,随意瞥了一眼:“开门。”
这个守门婆子正是暗哨之一,一边应声,心里一边拧眉。
邱家内宅近来波涛暗涌,来看江氏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颇有些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意味。待会儿得悄悄传信出去……
邱明城大步进了院子,推开江氏的房门。
咣当!
门猛然被推开,又重重关上。
躺在床榻上的江氏像惊弓之鸟,猛然坐起,声音尖锐:“是谁?”
当邱明城的身影映入眼帘,江氏瞳孔骤然收缩,不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惊恐不已:“你怎么来了!”
邱明城的眉头重重跳了一下。
来之前他早有心理准备,不过,亲眼看到江氏的那一刻,他还是惊住了。
他已经很久没见江氏了。记忆中的江氏,清瘦依然不减美丽,楚楚动人。可眼前这个女子,瘦得快脱了形迹,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目光中透着惊恐。
江氏怎么变成了这样!
邱明城再想到袖中的那封信,那一丝淡淡的怜惜瞬间没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痛恨失望愤怒。
邱明城走到床榻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扔到江氏的脸上:“江雪,伱做的好事!你这是想害死沈祐,害死柔儿杰儿。”
信封砸中了江氏的脸颊,有些刺痛。江氏脸孔刷地白了:“什么信?”
邱明城紧紧盯着江氏,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做过什么事,你最清楚。你打开信,看看你写过什么。”
江氏像被开水烫到一般,猛然伸手,将那封信扔了出去,歇斯底里地嘶喊:“拿走!快拿走!我不看!我什么都没写过,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走!我不想见到你!”
邱明城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将信捡起,抽出信纸,放到江氏眼前。江氏拼命往后缩,奈何邱明城的手像铁箍一般,牢牢锁住她的胳膊。她身不由己,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曾写过的几句话,绝望地闭上眼。
邱明城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江雪,你我夫妻十几年,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曾和燕王殿下有过苟~且。你当年肚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江氏全身发抖,紧紧闭着双眼,泪水不停奔涌,不停摇头。
邱明城恨得生吞了她的心都有。
身为一个男人,娶一个二嫁的女子,当然不甚体面。他被江氏美色迷昏了头,也不计较江氏生过儿子。这些年,他为了江氏,对沈祐也算礼数周全。
现在才知道,江氏竟然骗了他这么多年……
这顶绿油油的帽子,戴在了死去多年的沈荣身上,也令他倍感羞辱。
邱明城手下继续用力,眼睛几乎喷出火来,要将江氏焚烧殆尽:“你这个贱~人!你怎么对得起沈荣!怎么对得起我!”
第五百零五章 霹雳(三)
江氏被最后这一番话刺到了痛处。
她发疯一般地拼命挣扎,一边嘶喊:“放开我!”
“我怎么就对不起沈荣对不起你了?我没求着让你们娶我。我想嫁的男子,一直都只有燕王一个。”
“我生得这么美貌动人,对他痴心一片,他为什么就是视而不见?就连纳我为妾都不肯。”
“我不甘心。沈荣一个武夫,哪里配得上我。我偷偷给他下了药,终于得偿所愿,和他亲近。他清醒之后,就要拔剑杀了我。”
江氏已经陷入了癫狂中,指甲掐进邱明城的手背中:“我这么爱他,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要我。哪怕没名没分,将我养在外宅,我也心甘情愿。他就是不要我。为什么他就是不要我!”
指甲划破手背的那点刺痛,和邱明城心底汹涌的痛苦难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从头至尾,他都被江氏耍弄在掌心里。她的心里,一直只有年少时痴恋的男人,从来没有他。所谓夫妻情断义绝,都是他一个人的。
“我杀了你。”邱明城红着眼嘶吼,右手陡然捏住江氏的脖子。
江氏呼吸一窒,脸孔迅速憋得通红,瞳孔骇然睁大。两只手竭力抓住邱明城的右手,妄图将他的右手推开。
邱明城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手下愈发用力。
江氏像离了水的鱼,脸孔开始泛青,挣扎的气力也越来越小。
叩叩叩!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和门外的呼喊声,惊醒了邱明城:“启禀老爷,沈夫人前来探望夫人了。”
邱明城霍然惊醒,右手一松。
江氏死里逃生,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