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祐就站在光芒最盛的地方,整个人被阳光镀上一层光晕。
袁大将军停下脚步,看向沈祐。
第五百零七章 疑云
袁大将军这样看他做什么?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还有袁大将军身后的袁清袁海,看他的目光都很复杂。尤其是袁海,竟有些隐隐的戒备和敌意。
沈祐心里的疑云越来越浓,面上未露声色,拱手向袁大将军见礼:“沈祐见过袁大将军。”
袁大将军温和地应道:“沈指挥使快请起。沈指挥使这般年少英才,大齐武将后继有人。我这一把老骨头,见了沈指挥使也觉欣慰。”
沈祐不喜多言,就是在庆安帝面前也没什么话,对着袁大将军也不例外:“大将军谬赞了。”
袁大将军也没介怀,笑了一笑,很快离去。
父子三人走出老远了,袁海才回头,遥遥看了沈祐一眼。
熟料,站在原地的沈祐,也在看着他们。这一眼,隔着数米的距离对上了。袁海被那双淡漠中透着锐利的眼睛刺了一下,很快转回头。
袁氏父子三人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沈祐抬头看天,明亮的阳光刺入眼底,有些不适。
已经正午了。
平日这个时候,庆安帝会传午膳。有时候还会去椒房殿,和袁皇后一同用午膳。今日很奇怪,太和殿里一直没动静。
当差半日的内侍和天子亲卫们,到了换班吃午饭的时候了。一直在殿外当差的沈嘉凑了过来,用手肘抵了抵沈祐,冲饭堂的方向努努嘴。
沈祐略一点头。
兄弟两个一同去了饭堂。
一路上,沈嘉小声嘀咕:“今天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先是福亲王觐见,然后是袁大将军父子三个来了,在太和殿里一待就是小半日。莫非又要打仗了不成。不对啊,边关这一仗打完,少说也能平静个三到五年。也没听说哪儿冒出匪祸来……”
沈祐一声未吭,目光深幽晦暗。
进了饭堂,端来饭菜,在角落处坐下。
沈祐毫无胃口,用筷子拨了拨米饭,勉强吃了一口。热腾腾的菜肴,一口都没动。
没心没肺的沈嘉,倒是吃得欢快,一边吃一边低声笑道:“当差半日,可饿死我了。你怎么不吃?是不是菜肴不合胃口?我去给你换一份新的。”
没等沈祐点头,沈嘉迈着一双长腿就去了,果然另端了一份过来,上面的菜肴也换了四样。其中就有沈祐最爱吃的红烧羊肉。
好兄弟就是这样。不会叨叨着问东问西,会用特有的方式关心他。
沈祐心头微热,冲沈嘉扯了扯嘴角:“多谢三哥。”
沈嘉咧咧嘴,将一碗红烧羊肉放在沈祐面前,低声道:“不管有什么事,得先填饱肚子。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天塌不下来。就是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哪!”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地做怪样。
少时沈祐高一些,过了十五之后,沈嘉猛蹿个头,反倒比沈祐高了一截。
沈祐被逗得有了一丝笑意:“嗯,有事就拿你这个高个子来挡。”
沈嘉说得没错。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挺直腰杆去面对。沈祐终于觉得饿了,将肥美的红烧羊肉吃得干干净净,顺带吃了两大碗米饭。
沈嘉乐得眉开眼笑,将剩下的菜一扫而空。
他们吃饱了,就换另一半亲卫来吃午饭。
在太和殿外当差,不能随意走动,不准大声喧哗。一众天子亲卫穿着银色软甲,腰间挂着绣春刀,目光冷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终于,太和殿里传午膳了。御膳房的几个内侍,各自拎着宽大的四层食盒进了太和殿。庆安帝登基后,一直在削减宫中用度,天子御膳,从原来的七七四十九道减成了四四一十六道。庆安帝还要减,被忠心耿耿的杨公公苦苦劝住了。
一直站在殿外的沈祐,默不出声地随着御膳房的内侍进了太和殿。
以他的身份,没人会拦着。
沈祐顺顺当当进了殿内,稳步上前,走到庆安帝的身侧站定。他的眼角余光紧紧盯着庆安帝,清晰地察觉到了庆安帝一刹那的紧绷。
内侍们很快摆好了御膳,杨公公伺候着天子用膳。
庆安帝哪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剩下的御膳,庆安帝便赐给了杨公公。杨公公退下后,庆安帝看向沈祐:“朕要出去走一走,消消食,伱随朕一起来。”
这几年里,除了领兵打仗外,沈祐一直在庆安帝左右当差,贴身保护天子安危。庆安帝要出去转转,沈祐随行理所应当。
所以,庆安帝特意招呼了这么一句,愈发显得不同寻常。
杨公公未曾随行,冯公公也不见踪影。
沈祐眉头未动,拱手应是。
庆安帝起身出了太和殿,沈祐目光一扫,数十个天子亲卫立刻跟了上来。庆安帝的步伐比平日快了不少,一众亲卫不敢怠慢,打起精神随行。
一路到了御花园,庆安帝才放慢脚步,龙目一扫,随口吩咐道:“让亲卫们都散开,你在朕左右便可。”
沈祐应命,转头比了个散开的手势。短短几个呼吸间,几十个天子亲卫就默默散了开去。不能扰了天子散步的雅兴,又得保持着一喊就到的距离。
庆安帝缓步向前,午后的阳光依旧明朗,已经到了秋日,御花园里依旧花木繁茂,郁郁葱葱。
沈祐随在天子身后三尺左右的距离。从他的脚步,看不到庆安帝的神色如何,只能从天子一系列的举动,推断出庆安帝心事重重。
到了一处假山水池边,庆安帝终于停了脚步:“沈祐,你今年多大了?”
沈祐答道:“回皇上,末将二十有二。”
庆安帝略略转头:“你不必拘谨,朕就是和你随意地说说话。朕记得,当年你十五岁进的燕王府当差,到现在七年有余了吧!”
沈祐抬眼,和庆安帝对视:“是。没想到,皇上连这点小事都记得。”
是阳光太过炽烈,抑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庆安帝竟先移开了目光。
七年了。除去沈祐领兵离京打仗和两次养伤的时间,也得有四五年。他和沈祐私下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第五百零八章 决定
庆安帝沉默不语。
沈祐也没主动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立在一旁。
水池里养了数十尾五彩锦鲤,在水池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偶尔掀起小小的水花。
良久,庆安帝才张口打破沉默:“沈祐,朕想派你离京外放当差,你可愿意?”
这番难以启齿的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庆安帝此刻心情复杂,竟不知自己想听到什么回答。
沈祐刚被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本该像当年的薛凛那样,兵权在握,圣前行走,圣眷浓厚,有个数年十数年的风光……
他这一张口,就要让沈祐离京外任。无疑于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过去。
沈祐一定始料未及震惊不已吧!
怀着难以言喻的愧疚之心的庆安帝,压根没料到,沈祐半点震惊失望都没有,甚至没有犹豫,立刻就拱手应道:“皇上既然垂询,末将就斗胆说一回心里话。”
“京城在天子脚下,繁华富庶太平。末将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其实,身为武将,在京城里没多少用武之地。末将愿意离京外任,为百姓为大齐做些实事。”
庆安帝:“……”
一个人是随口敷衍还是语出真心,瞒不了人。
沈祐这一席话斩钉截铁,没有半丝犹豫。可见是真的愿意离开京城外任。
庆安帝紧紧盯着沈祐的俊脸,缓缓道:“你真的愿意?”
沈祐目光坚定:“是。”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只不知,皇上想让我去何处?”
庆安帝淡淡道:“今日袁大将军父子三人进宫,朕和他们商榷边军事宜。边军之前将士损伤颇重,得重新招募新兵,练兵整顿,还要再提任一批武将。再加上练骑兵一事,孟将军一个人分身乏术,忙不过来。”
“边军练骑兵是大事,早一日练成精锐的骑兵营,边军战力就能大增。过三年五载,关外鞑子卷土重来,边军定能悍然抵挡。甚至能冲出关外,将鞑子赶至漠北。”
“袁大将军提议,朕再派一个心腹武将前去做孟将军的副手,专门负责练骑兵。朕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你。”
“不过,这一去边军,就得数年,甚至十数年不能回京。而且,边关风沙大,气候苦寒,长期待在那儿是个苦差事。朕总得亲自问一问你的心意。”
沈祐没有半点惧色,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末将愿去边关。”
“你不会后悔?”庆安帝看着沈祐。
沈祐目中光芒更盛:“绝不后悔!”
庆安帝紧拧的眉头,略略舒展:“朕不会亏待了你。你原本是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去边军再提一级,朕封你做从二品的威武将军,去了边军后,统领边军骑兵营。只听从孟将军的号令。”
这话细细琢磨,透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十万边军,一直由袁家执掌,几乎快变成了袁家军。这一回,借着袁清打了败仗,庆安帝顺利地以孟将军顶上了边军主将一职。
孟将军离京之前,庆安帝曾召孟将军进太和殿,君臣说了半日的话。当时,沈祐就在一旁。自然清楚地记得庆安帝给孟将军的指令,一来严练边军抵御鞑子,二来,要提拔任用一批年轻武将……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要慢慢降低袁家人在边军的影响力。提携非袁家派系的武将,让铁桶一块的边军分化。
庆安帝让他只听从孟将军的号令,就是让他全力支持孟将军,将边军变成一支只忠心于天子忠心于大齐的军队。
沈祐心潮澎湃,拱手应下:“皇上说的,末将都记下了。”
庆安帝眉头又舒展了一些,声音也温和了不少:“你也别太紧张。袁家人对朕一直忠心耿耿,边军里也都是忠心大齐的将士。你去了之后,用心当差便可,有朕给你撑腰,没人敢给你使绊子。”
“多谢皇上。”沈祐惜字如金,话语简洁:“末将一定尽心当差。”
……
袁家父子三人进宫,袁大将军拿了那一封要命的信出来,主动张口请天子认回流落在外的皇子。
他当时就道:“朕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大将军不必多言了。”
袁大将军长叹道:“皇上这般对皇后娘娘对太子,老臣铭感五内。可皇上也得为沈指挥使想一想。幕后之人能将信送进袁家,这京城除了皇宫,还有哪一处不敢送?一旦传开,沈指挥使何以自处?到时候,皇上也会陷入被动。”
“臣进宫面圣,恳请皇上认回皇子,是为了皇上着想,也是为了沈指挥使考虑,并无私心。袁家上下,更不会有半点怨怼不满。”
说着,一把年纪的老岳父就跪下了:“恳请皇上成全臣的一片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