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雪笑道:“当年从京城来边城的时候,我心里还犯嘀咕,怕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和饮食。几年下来,倒是爱上了边城风味。”
“大口吃肉,大碗喝汤。正合三嫂的气质。”冯少君笑着打趣。
众人都乐了。
雷小雪和普通女子脾气不同,自小习武,长大以后也爱舞刀弄枪。嫁到沈家后,婆婆大冯氏性情和睦,并不拘着她。不过,做儿媳的,也不能天天往外跑,总归还是有些憋闷。
到了边城,雷小雪就像脱了缰绳的骏马,时常骑马出门。路遇不平,该出手的时候从不手软。此外,雷小雪买了几十个被弃养的女童,教导她们习武。几年过来,女童里确实被调教得身手出众。
雷小雪一出门,身后俱是会武的丫鬟,也是边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了。
雷小雪被调侃了,也不恼,反倒取笑冯少君:“你别总说我。你不也时常往外跑,开得酒楼茶铺,到底经营得如何?赔了多少私房银子?”
冯少君慢条斯理地应道:“前几年是赔了些,今年已经开始赚银子了。等日后沈旭沈好长大了,一半给沈旭娶媳妇,另一半给沈好做嫁妆。”
雷小雪不甘示弱:“我没赚银子的能耐。不过,我调教了几十个会武的丫鬟。将来也一分为二,给沈妙沈昱姐弟两个。”
冯少君麻溜地接了话茬:“是是是。可以揍姑爷,也可以欺负儿媳。”
雷小雪:“……”
冯少君一张利口巧舌,她哪里斗得过。
李氏宋氏一同掩嘴而笑,看着这对妯娌耍花腔。
就在此时,已经升做了管家的赤霄匆匆走了过来,低声向冯少君禀报:“启禀夫人,将军令人送了家书回来。”
冯少君立刻道:“信在何处?”
赤霄从袖中拿出信,给了主子。
李氏等人识趣地起身告辞,各自带着孩子回家去了。玩了一个晚上的沈旭沈好,被许氏带着去睡了。
冯少君坐在烛火边,飞速地拆了信。
……
边军在五年前建了新军营,沈祐带着一众武将和五千骑兵进了新军营。之后两年里,陆续招募新兵,一共两万骑兵。
为了练这支骑兵,朝廷每年要多耗费两百多万两的军饷。沈祐深感重任在肩,每日和骑兵们同吃同住,一同操练,耗费了无数心血。
没上过阵没见过血的新兵,还不能称之为骑兵。这两年里,沈祐数次领着士兵们出关,剿灭了不少鞑子的部落。算是一边杀敌一边练兵。
两个月前,军中斥候探到了一处鞑子部落的行踪。这一个部落,约有三千骑兵,加上老弱妇孺,人口近万。鞑子不论男女老少,皆上马能战。要剿灭这样一个部落,至少得带一万骑兵。
沈祐点了一万骑兵,带了一个月的军粮就出发了。
骑兵潜进关外茫茫草原,行踪不定,后勤补给是一大难事。每次出关都是以战养战。剿灭了一个部落后,就能有充足的战马和粮食。青壮一律杀光,只留下妇孺老人做俘虏。想想当年鞑子对大齐百姓做过的血腥行径,沈祐愈发心冷如铁。
这两年来,威武将军之名,响彻关外。风头甚至盖过了孟将军。
孟将军颇有容人之量,从无嫉恨不满,主动为沈祐写奏折请功。
几年下来,沈祐和孟将军相处甚得。
相比起沈祐的显赫风光,冯少君暗中做的事,知道的却寥寥无几。
譬如五年里,她麾下密探的人数多了三倍,有许多被暗中送去关外,以汉奴的身份潜入各部落做暗哨。
沈祐能在广阔的草原上准确地追寻到敌人踪迹,大半都是冯少君的功劳。
这些功劳,庆安帝心中当然清楚,只是不便封赏冯少君。沈祐年纪轻轻就是从二品威武将军,也不好再赏了。于是赏到了沈旭身上,沈旭小小年纪,已经是千户。将来沈旭长大进军营,起点就是五品武将。
柔和的光芒,洒落在信纸上。
“……我们剿灭了这个部落,打了大胜仗,俘获了六千多匹战马,另有几千头牛羊。还有两千多俘虏,可谓收获颇丰。”
“我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不出十日,就能相聚。”
第五百五十章 五年(三)
冯少君悬着的一颗心,悄然落了回去。
沈祐一走两个月,一直杳无音信。这也怪不得沈祐。出关打仗,行踪不定,要传家书难之又难。
她面上若无其事,实则心里时常牵挂。现在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也能松口气了。
冯少君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确定只有最后一句,稍稍透露出了相思之意,不由得抿唇一笑。
反正,沈祐的性情脾气就是这样了。绝不可能在信中写什么甜言蜜语。便是见了面,也最多是将她搂得紧些。
这一夜,冯少君睡得格外安心踏实。
隔日,冯少君见了许氏,笑着说道:“外祖母,沈祐打了胜仗,就快回来了。”
许氏忙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感谢菩萨,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这是嫁给武将必须要承受的。每一次领兵出征,都意味着长久的离别和日日的忧心牵挂。直至平安归来,才能长舒一口气。
沈旭两眼闪闪发亮:“娘,爹真的快回来了吗?”
冯少君嫣然一笑:“是啊,爹很快就回来了。”
沈好也是一脸激动欢喜:“太好了,我好想爹。”
沈祐在外是冷面将军,性情冷肃,不苟言笑。麾下将士人人敬畏。一回到家中,对着一双儿女,立刻就化身为慈父。
所以,沈旭沈好兄妹两个,格外喜欢沈祐。
冯少君平日笑意盈盈,从来不绷着脸也不发脾气。可不知为何,兄妹两个都怕她。
……
有许氏在,冯少君毫无后顾之忧,安顿好一双孩子后,乘马车出了门。
吉祥也在马车上,低声问道:“夫人,今日我还是去茶铺里待着吗?”
冯少君嗯了一声,利索地拿出易容药物,为彼此易容后,再换上对方的衣裙。吉祥顶着她的脸去茶楼,她悄悄去私宅里。
密探人数众多,每日传来的消息也不少。冯少君进了私宅后,将这两日间的消息一一看过,逐条下令,或是将要紧的消息再传去京城。
忙完这些后,冯少君又去看孩童们读书习武。
五年前买下的少年男女们,已经纷纷被派到各处去当差。每年都有新人进来,现在在眼前的,约有三十余个。
除了这里,冯少君还有两处私宅。每一处私宅里都容纳了差不多数量的孩童。其中,还有一些是沈祐从关外带回的孤童。他们本就是鞑子部落的孤童,调教训练过后,暗中送出关外,比起汉人脸孔来,显然更易潜入各鞑子部落。
忙完正事,已经小半日过去了。
回去的马车上,冯少君再和吉祥换回原来的模样身份。
这一切做来十分熟练,速度极快。一切如常,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直至傍晚,一匹快马的马蹄声,踏破了沈宅的安宁。
“夫人,这是宫中送来的急信。”赤霄匆忙来禀报。
宫中?
冯少君眉头动了一动,伸手接了信,没急着拆开,张口吩咐道:“将送信之人带来。”
片刻后,送信的人跪在冯少君面前。
冯少君目光一掠,认出了这张脸孔。当年她在京城当差,麾下数百密探。这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她认得来人,来人却不知眼前这位美丽柔婉的将军夫人是当年风光赫赫的冯公公。
“这是谁的信?”冯少君直截了当地问道。
送信之人低声答道:“启禀夫人,这是杨公公亲笔写的信,令小的送到边城来。还说一定要送到夫人手中。”
这几年里,冯少君和杨公公一直有书信来往。大概维持着两个月一封。上一封信是在一个多月前。
冯少君心里骤然涌起不妙的预感,张口吩咐道:“你先退下安置休息。”
待传信之人退下,冯少君拆了信。一看之下,心里咯噔一沉。
在她百般地叮嘱提醒下,杨公公每隔一段时间,就暗中请太医诊一回脉。之前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发现得早,治疗得及时。杨公公安然熬过了前世的死劫。
一个多月前,杨公公忽然头痛欲裂。
庆安帝也被惊住了,立刻令太医为杨公公看诊。经过几位太医诊断,杨公公脑中生了异物。一开始是头痛,很快就会意识模糊,神智昏迷。
还能活多久,谁也不清楚。
对庆安帝来说,杨公公是最忠心的奴才,也是相伴了几十年的家人。杨公公患了这等不治之症,庆安帝心中悲痛难当。
杨公公自然不能再当差了,天子恩准他在宫中养病。并嘱咐太医,每日为杨公公施针止痛。
做内侍做到这份上,杨公公也算是头一份了。
冯少君手中这封信,是杨公公亲手写的,字迹远不如往日工整。
“……我自幼净身入宫,家人长什么样子,早就忘光了。这些年,我只收过你这一个义子。”
“三儿,义父快不行了。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在死前见你一面。”
冯少君鼻间满是酸涩,眼眶发热,攥着信的右手不停颤抖。
……
一个时辰后,冯少君出现在许氏面前。
冯少君眼睛通红,显然刚哭过一场。许氏一惊:“少君,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沈祐……”
“他没事。”冯少君声音晦涩:“是义父病重,快不行了。”
许氏听后,心中一阵恻然:“杨公公对你恩重如山。现在他身患重病性命垂危,还惦记着你。可惜离得这么远,你不能送他最后一程。”
冯少君眼睛一红,低声又坚定地说道:“不,我要赶回京城,见义父最后一面。”
许氏没有反对,只低声叹道:“一来一回,奔波辛苦不说。杨公公在宫里养病,你还能再进宫不成?”
冯少君点点头:“当日我离宫的时候,将腰牌交了回去。后来,义父又悄悄将那个腰牌带进了私宅里。我回去之后,以冯三儿的身份进宫便可。”
“一双孩子,就都托付给外祖母了。”
冯少君外柔内刚,极有主见。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
许氏叹了一声:“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家里。只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