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花白的田淑妃,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就像沉沉睡去,面容还算安详。
袁皇后素来不理俗事琐事,袁敏擦了擦眼角,自动自发地去安排丧事。翠微宫挂上白幡,宫人内侍换上素衣。
很快,宫中上下都被惊动,一众宫人内侍纷纷换了孝衣。
田淑太妃平日里沉寂,死了倒是动静不小。她是后宫太妃里位分最高的一个,是赵王生母。帝后也得尊之为长辈,得为田淑太妃穿一段时日的素服。
一个时辰后,得了丧信的赵王赵王妃夫妇红着眼进了宫。一同进宫的,还有赵王世子和赵王世子妃。
四十多岁的赵王,扑通一声跪在床榻边,看着田淑太妃死青冰凉的脸孔,悲从中来,恸哭失声。
第五百六十章 丧事(二)
这几年来,赵王父子的日子,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水深火热。
自沈祐冯少君夫妻带着儿子离京,庆安帝一腔无以言表的怒火,全部倾泻到了赵王父子的身上。
庆安帝手段高明,不会明着刁难刻薄,相反,对赵王父子十分“器重”。接二连三地将差事交给赵王,赵王世子则被派进了户部当差。
表面看来风光,实则苦不堪言。
赵王的差事办得并不顺遂,时常出纰漏。庆安帝铁面无私,自不会一味包庇赵王,在朝堂上厉声斥责过数回。倒霉的赵王,不得不请罪。奈何差事还得继续办,庆安帝根本不容他退缩。
赵王世子就更倒霉了。户部掌管大齐钱粮税赋,油水丰厚。进户部当差,稍微伸一伸手,就能落个盆满钵满。
可惜,庆安帝目光如炬,对户部管得格外严苛。户部上下,人人慎之又慎。赵王世子进了户部之后,也老实了一段时间。时日一长,心思不免松动一二,收了地方官员巨额贿赂,在秋赋的账册上小小做了手脚。
结果,就被户部侍郎察觉,一状告到了庆安帝面前。庆安帝勃然大怒,令人严查账册,人证物证俱全的赵王世子,被逮了个正着。
庆安帝铁青着脸,重罚了赵王世子。赵王世子颜面扫地,哪里还有脸再当差,只得主动请辞。
庆安帝不准,又让赵王世子去了刑部。没曾想,在刑部当差,也出了纰漏。这次是收人钱财,断案不明。
赵王世子又被逮了个正着,可谓臭名昭著了。
倒霉催的赵王父子,在朝廷里声名一落千丈,朝臣们避之唯恐不及。赵王府也日渐门庭冷落,无人肯登门。
赵王三番五次上奏折,自请就藩。奈何奏折都被庆安帝留中不发。就藩不成,赵王府所有人只能继续在京城里苦熬遭罪。
钝刀子杀驴,这手段实在高明。
赵王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
去年福亲王犯了谋逆重罪,被夺爵流放岭南。赵王心中冰凉。
皇亲勋贵们暗中养些死士暗卫,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福亲王被人告发,逮了个人证物证俱全,这件事就很可怕了。
福亲王垮台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了?
赵王心中惶惶难安,仿佛头顶上悬着一块巨石。这块名为皇权的巨石,随时会落下来,将他砸得粉身碎骨。
现在,亲娘也死了。
赵王跪在床榻边嚎啕痛哭,不知是在为田淑太妃的死而悲恸,还是在为自己晦暗无光的未来而痛哭。
庆安帝见赵王哭得这般伤心难过,忍不住长叹一声:“三弟节哀。淑太妃今年六十有三,活到这个岁数,也算长寿了。你也别太伤心了。”
赵王这几年日子难熬,看着比庆安帝还显老,头上还有了些白发。此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着恳求:“臣弟恳请皇上,允许臣弟带母妃回赵王府操办丧事。”
这几年里,赵王求了庆安帝数回,想将田淑太妃接回府中颐养天年。都被庆安帝拦下了。
谁让赵王不开眼,当日做出逼迫沈祐离京的举动?庆安帝心中恨极怒极,当时没有发作,之后没少折腾赵王。
赵王跪地哭求,庆安帝也没心软:“淑太妃在翠微宫里住了四十多年。现在闭目西去,也该在翠微宫里设灵堂操办后事。”
“三弟一片孝心,就留在宫里,为淑太妃跪灵吧!”
赵王无奈地抹把眼泪,低声应下。
很快,灵堂设好了。
田淑太妃被换上了准备好的寿衣,抬放进棺木里。赵王跪在棺木边,看着面色死青身体僵硬的田淑太妃,悲从心头起。
赵王世子红着眼,跪在赵王身边,哑然低语:“父王保重身体。”
赵王充耳不闻,继续热泪滚滚。
……
田淑太妃的死讯,很快传出了宫。
田淑太妃的灵堂设在翠微宫里,京城有品级的诰命夫人皆要进宫跪灵。宫中一片缟素。
就连病榻上的杨公公,也换了素衣。冯少君也是一身白衣。
杨公公叹道:“没想到,田淑太妃没熬过这一年,比咱家还早走一步。”
冯少君淡淡道:“田淑太妃能活到今时今日,倒是出人意料。”
杨公公目光一闪,低声道:“赵王一直想接田淑太妃去赵王府,皇上一直不允。现在田淑太妃死了,丧事在宫里操办。赵王心里定然憋闷不快。”
冯少君轻哼一声:“赵王这是咎由自取。”
当年沈祐离京一事,就是赵王暗中捣的鬼。以庆安帝的脾气,怎么可能轻易饶了他。这几年软刀子一刀一刀,赵王被折腾得够呛。冯少君虽然远在边城,也知道赵王的日子不好过。
杨公公瞥她一眼:“看赵王这样,你心里的气是不是该都消了?”
冯少君哪里肯承认:“义父说这话可不对。我心里的气早就消了。”
口是心非。
真消气了,提起庆安帝怎么还是这副不待见的口吻?
杨公公少不得再嘱咐几句:“总之,再见到皇上,你稍微热络些。和皇上相处得好,只有好吃没坏处。”
冯少君诚恳地点头:“我都听义父的。”
这世上最了解熟悉冯少君脾气的人,许氏是一个,沈祐是第二个,第三个就是杨公公了。
杨公公又看冯少君一眼,无奈笑道:“罢了,咱家不啰嗦你就是了。”
顿了顿,低声问道:“今日冯家女眷和沈家女眷都进宫跪灵,你要不要去一趟翠微宫,见一见她们?”
冯家女眷没什么可见的。
冯少君想见的是婶娘大冯氏。
这五年多来,大冯氏每个月都写信来。还时常打发人送吃用之物去边城。东西不在多少,这份时刻惦记牵挂的心意,最是难得。
她此次易容回京,直接进宫,没机会也来不及去看望大冯氏。现在大冯氏进宫来了,总得去见一见。
冯少君很快拿定主意,轻声道:“田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一见
两日后。
翠微宫的灵堂里,一众诰命夫人跪着,不时用染了姜汁的帕子擦拭一下眼睛。不费什么力气,泪水就滚滚而落,且眼睛通红,看着伤心悲戚至极。
田淑太妃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灵堂里跪灵的诰命夫人几乎都没见过田淑太妃。不用这样的法子,哪能哭得出来?
大冯氏也在其中。
沈茂官位不高,她这个千户夫人勉强有资格进宫跪灵而已。这两日,都跪在角落里。快被挤出灵堂了。
忍一忍,再熬个四天就行了。大冯氏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用帕子擦一下眼,热辣辣的泪水流了出来。
众诰命都在装模作样地哭灵,一时无人留意,一个穿着素服的内侍悄然进了灵堂。
这个内侍,看着二十多岁,容貌清秀,眼角微微扬着,看着就是一副趾高气昂不好招惹的模样。
大冯氏一抬头,见了这个内侍,不由得一怔,脱口而出道:“冯公公!”
没错,这个内侍,正是数年未曾露面的冯公公。
想当年,冯公公和沈祐颇有私交,也曾随沈祐去过数回沈府。沈祐性情孤僻阴沉,朋友少之又少。也因此,大冯氏对冯公公的印象十分深刻。隔了数年没见,一眼还是认了出来。
冯公公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走到大冯氏身边,低声道:“咱家有些话和夫人说,请夫人随咱家移步。”
大冯氏略一点头,起身随冯公公出了灵堂。
这一幕,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很快又各自收了回去。大冯氏丈夫官职低,却生了个好儿子养了个好侄儿。沈祐沈嘉兄弟都曾在宫中当差数年,圣眷浓厚。这个内侍,说不定是宫中贵人特意打发过来,引着大冯氏去休息哪!
冯公公确实将大冯氏引进了一间厢房里。
关上门后,冯公公拱手行了一礼:“咱家见过夫人。”
大冯氏颇有些受宠若惊,忙道:“这如何使得,冯公公快些请起。”
冯公公却道:“咱家和沈祐沈将军私交甚佳,昔日也曾随他叫过婶娘。咱家几年没见婶娘,行个晚辈礼是应该的。婶娘可别和咱家外道。”
大冯氏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别几年没见,冯公公还是这么会说话。”
冯公公最擅长打蛇随棍上,立刻笑道:“婶娘还像以前那样,叫我三儿就行了。”
大冯氏不是忸怩之人,很快换了称呼:“那我就厚颜喊一声三儿。这几年,你都在哪儿?一直在宫里当差吗?”
冯公公叹道:“这倒不是。当日沈祐他们去了边军,咱家也奉皇命出宫办差,直至几日前才回宫。”
大冯氏自然不能追问冯公公都去了哪儿办了什么差事,张口安慰道:“回宫了就好。说起来,三郎四郎都离京五六年了。我心里一直惦记他们。只是边关遥远,行路艰难,我想去也去不成。”
这年月,出一趟远门不是易事。从京城到边城,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月。许氏是随着崔元瀚一同去的边城。大冯氏一个内宅妇人,没有丈夫儿子相伴,根本无法出远门。偏偏沈茂日日在军营,次子也在宫里当差。都没时间陪大冯氏出行。
冯公公轻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沈祐兄弟两个在边军如鱼得水,屡立战功,婶娘也该宽慰踏实了。”
大冯氏却又是一声长叹:“不瞒你说,每次边军打仗,我都替他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我不求他们立什么天大的战功,只盼着他们平平安安。”
打仗总有死伤。当年一同随沈祐去边军的天子亲卫,已经折损了五个。
每每想及这些,大冯氏就心惊胆战。
冯公公见状,笑着安慰道:“婶娘不必忧心。他们兄弟都是有福之人,自有上苍庇佑,一定能平安无事。”
这话大冯氏最爱听,顿时舒展眉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承你吉言了。”
“婶娘身体可还好?”
“好的很,胃口比年轻人还好,现在比以前胖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