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翻动卷宗的悉索声。
赵王抬头看向燕王。
燕王恰巧也在此时看了过来。
兄弟两个四目对视。
燕王神色平静,一派稳居上风的从容。赵王狼狈不堪,目中惊疑不定。
一盏茶后。
隆安帝看完了卷宗,龙目中涌起怒火:“好一个田坤!区区一个礼部员外郎,就有这等狗胆,无恶不作,草菅人命。还勾连了宫中妃嫔和当朝皇子做靠山!好!好的很!”
最后几个字,透出浓浓的杀气。
龙目一扫,掠过田淑妃赵王。
田淑妃骇得说不出话,身体不停哆嗦。
赵王到底是皇子,父皇再生气也不会要他的命。害怕过后,索性也光棍起来:“田坤确实该死,请父皇即刻下旨, 砍了那狗才的头。如此才能出儿臣心头恶气!”
“不过, 田坤所作所为,罪不及妻儿和族人。还请父皇高抬贵手,给田氏一族留点体面。不然,儿臣和母妃日后也没脸见人了。”
到底是亲儿子。
隆安帝再怒,也得给赵王留些体面,只重重哼了一声。
燕王立刻接过话茬:“父皇,儿臣以为,田坤主动认了罪,重惩田坤一人便可。并罚田家将这些年的不义之财都吐出来,上交国库。田坤妻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抄家流放足矣。田氏族人,稍作惩戒便是。”
隆安帝余怒未消,瞪了燕王一眼:“抓田坤下牢的是你,坚持审案给田坤定罪的是你。赵王求情,拒绝了赵王的人是你。现在为田家求情的还是你。”
“呵!坏人好人都让你做全了。”
燕王并无愧色,挺直了胸膛答道:“父皇息怒。儿臣执掌刑部,彻查命案是儿臣的职责。三弟来求情,儿臣宁肯被三弟埋怨不念兄弟情谊,也绝不徇私。”
“现在田坤已认了罪,这般量刑定罪,儿臣也是秉公行事,并无半点私心。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儿臣都问心无愧。”
呸!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还不是借此来邀功!
赵王心头火气蹭蹭,面上却露出一丝愧色:“父皇,都怪儿臣,一时猪油蒙了心,竟厚着脸去向二哥讨情面。亏得二哥没应,不然,儿臣现在也没脸待在这儿了。”
隆安帝面色总算稍见和缓,张口道:“这桩命案在刑部,就由燕王定刑处置。”
燕王沉声应是。
赵王心有不甘,冷不丁地张口道:“二哥,我厚颜问上一问。田坤原本死不招认,为何忽然就认了罪?”
燕王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这一案能迅速告破,多亏了一个人。”
赵王心里一紧,盯着燕王:“多亏了谁?”
隆安帝也有些惊愕,看向燕王:“是谁?”
田淑妃也抬头看了过来。
燕王吐出两个字:“绿漪。”
……
冯少君依旧站在殿外等候。
还有一场重头好戏等着她!
不出所料,燕王进去一炷香左右,沈公公再次露了面:“绿漪,皇上召你进殿问话。你随咱家进殿。”
冯少君恭声应下,随沈公公进殿。
太和殿里威严肃穆,数十个手握长刀的锦衣卫守在天子身侧。
田淑妃此时已被赵王扶着站了起来,一双眼中满是震惊和被背叛的愤怒。赵王的眼更如一柄钩子,似要将“绿漪”身上的肉剜下一块。
燕王迅速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早已酝酿好情绪,战战兢兢地上前跪下:“奴婢绿漪,见过皇上。”
隆安帝龙目一扫,打量起素日从未放在眼底的宫人。
太和殿里的空气,似在瞬间凝结。
无形又强大的威压,笼罩在众人心头。
冯少君微微颤抖,垂着身侧右侧的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裙。充分展露出了一个身陷绝境的宫人应有的绝望和惊惧。
“燕王告诉朕,是你说服了田坤认罪。此事可是真的?”隆安帝缓缓张口。
冯少君垂着头:“是。”
短短一个字入耳,田淑妃像是被雷电劈中一般,难以抑制地怒喊出声:“绿漪!你竟敢背叛本宫!”
赵王目光凶狠,似要生吞了眼前的叛徒。
原来是母妃身边出了内鬼!
他定让她碎尸万段!
第九十五章 “内鬼”
“淑妃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冯少君终于抬起头,满面愧疚,语气却十分坚定:“可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娘娘。”
“田坤打着娘娘的招牌,做了数不清的恶事。燕王殿下将田坤抓进刑部,人证物证都确凿,田坤还是死不认罪, 无非是倚仗着淑妃娘娘。”
“娘娘不该为这么一个该死之人劳心劳力。”
“奴婢宁肯背负弃主的恶名,也要田坤认罪。”
“此事过后,娘娘就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再不会被田坤连累了。奴婢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田淑妃气得脸色煞白,全身簌簌发抖,伸手指着“绿漪”:“你……你……”
你了半天, 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一阵腥甜湿热涌至喉间,一转头,吐出一口鲜血。
那口心头血,一半吐在地上,另一半溅落在裙摆上,星星点点的猩红,令人怵目惊心。
赵王骇然:“母妃!”
隆安帝有话也问不下去了,拧着眉头,沉声道:“来人,宣太医来。”
立刻有内侍飞速地退了出去。
太和殿里就有当值的太医,很快赶了过来,扶着被气得不轻的淑妃娘娘坐下诊脉开药。赵王心急如焚,一时顾不上去寻“绿漪”的麻烦。
隆安帝也没将一个小小的宫人放在眼底。
身为一朝天子,执掌江山四十年,朝中要么是心思深沉的文官,要么是桀骜不驯的武将, 还有心思各异的宗亲勋贵。隆安帝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绿漪”做点背主的事算得了什么。
再者, “绿漪”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堂堂宫妃和皇子,被一个小人连累, 牵扯进了这一桩大案中,隆安帝也嫌丢人。巴不得此案早点了结。
燕王上前一步, 拱手对隆安帝说道:“父皇,儿臣先回刑部,就不在这儿给父皇添乱了。”顿了顿又道:“能这么快破案,‘绿漪’当居首功。儿臣想将她带回刑部,仔细问审,记录在卷宗里。”
这是要保“绿漪”一条命了。
隆安帝正要点头,赵王忽地转头,目露凶光:“田坤的案子已经了结,二哥还要带走‘绿漪’做什么?”
“她是母妃身边的人,做了背主的事。现在母妃被气得吐了血,二哥还想带走她,也欺人太甚了!”
燕王冷笑一声,寸步不让:“三弟这话从何而来。‘绿漪’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田坤也确实死有余辜最有应得。怎么到了三弟口中,倒成了我怂恿‘绿漪’背主!”
“‘绿漪’这是有大义!”
“我将她带去刑部问话,将一切记录进卷宗,也是为了给她记上这一功。免得有人恼羞成怒,要了她的命。”
赵王脸上的肥肉抖动,细长的眼里射出怒焰:“今日二哥就是说上了天, 也休想带走她。”
燕王冷冷道:“此事由不得你, ‘绿漪’我非带走不可!”
说着,冲隆安帝拱手:“父皇也亲眼见了,就三弟这脾气。‘绿漪’一旦留下,肯定活不过明日。”
“‘绿漪’立下大功,不赏也就罢了,儿臣若是连她的命也保不住,以后还怎么执掌刑部。还有什么脸审案断案?谁还会在问案的时候说实话?谁还肯戴罪立功做证人?”
一连串的反问,一句比一句语气更重!
隆安帝眉头动了一动,深深看了燕王一眼。
燕王这是铁了心要保住“绿漪”。
几个儿子中,秦王最年长,最喜结交朝臣。汉王最年幼最得宠。赵王平庸些,差事当得不好不坏。
当差最得力的也最尽心尽责的,就是燕王。
燕王再次拱手,沉声道:“请父皇允儿臣带‘绿漪’去刑部。”
相较之下,赵王光有怒气,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无非还是叫嚣着要打杀了背主奴婢那一套。
两相比较,隆安帝的心难免也偏了一偏。
“你先带着‘绿漪’去刑部。”隆安帝终于张了口。
燕王眉头一松:“多谢父皇。”
赵王也非常人,心里气得要吐血了,面上还能挤出笑容来:“罢了,父皇张了口,就听父皇的。等此事过后,我得好好整顿清理母妃身边的宫人。不然,一个接一个的,有学有样,宫中可就乱套了。”
这是在讥讽燕王的手太长,伸进了后宫里。
隆安帝面色果然沉了一沉。
燕王只做未见,拱手告退,领着“绿漪”退出了太和殿。
……
日头还是很烈。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似能荡涤去所有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