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回甘泉宫, 而是去了慈宁宫。
曹太后今年七十有八,在这年月,堪称是少见的高寿了。
曹太后一头银丝,满面皱纹,脸上长了不少褐色的斑。偏偏曹太后颇为爱美,每日都要敷一层厚厚的脂粉,将斑都盖住才肯见人。
而且,曹太后还喜穿红色。
想想看,一把年纪,身子伛偻,走路颤颤巍巍,脸涂得粉白,穿着红色宫装……这画面,何等辣眼!
亏得曹贵妃还能笑吟吟地夸出口:“太后娘娘今日这件红裳格外好看。”
曹太后被夸得身心舒畅,咧嘴一笑,露出零落的几颗牙。
一股浑浊的异味迎面扑来。
曹贵妃悄悄屏住气。
年近八旬的老人了,身上难免有些老人气味。曹太后又喜爱用花露洒在衣裙上,香气混合着臭气,那味道实在够受的。
曹太后不出慈宁宫,对宫中动静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翠微宫那边怎么样了?”
曹贵妃扶住曹太后的胳膊,低声答道:“淑妃被气得吐了口血,有太医照料着, 静养一段时日,就该没什么大碍了。”
曹太后说话漏风,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语气中的不满倒是清晰可见:“眼皮子浅的混账东西!为了一点银子,就敢伸手到宫外。这回正好剁了她的手!”
“那可不是一点银子。”曹贵妃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十年下来,田坤送进宫里的银子足有七八十万两。”
她执掌后宫,劳心劳力,私房银子也就三四十万两。
田淑妃胃口倒是不小,拿了这么多银子,也不怕撑着。
曹太后重重哼了一声,不满溢于言表:“丢人现眼的东西!”
曹贵妃听着心里畅快,又柔声道:“这些恼人的事,不说也罢。说起来,燕王倒是能干得紧。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买通了淑妃身边的绿漪。”
皇子的手伸进后宫是大忌。
不过,对曹太后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事。汉王是孙子,燕王同样是嫡亲的皇孙。曹太后是偏心汉王,对燕王也是极喜爱的。
“燕王掌着刑部,没点手段怎么行。”曹太后竟张口夸起了燕王。
曹贵妃心里一阵膈应。
她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有大半都得归功于她姓曹。曹太后是曹家头顶上的大树,也是她和汉王最大的靠山。
不过,曹太后对他们母子虽好,却也没支持汉王争储。
毕竟,不管谁做储君,都是曹太后的亲孙子,都得恭恭敬敬地孝顺皇祖母。
曹太后一把年纪了,根本不必掺和这些事。
“怎么?你想借着此事肃一肃后宫?”曹太后瞥了曹贵妃一眼,似随口问了一句。
别看曹太后老迈不堪,头脑半点都不糊涂,一张口就说中了曹贵妃的心思。
曹贵妃心中微微一凛,忙低声道:“臣妾并无此意。”
曹太后浑浊的老眼看不清曹贵妃细微的神情变化,不过,想也能想得到就是了。曹太后淡淡提醒一句:“你且等几日,看看皇上是何态度。”
如果隆安帝对燕王不满,流露了出来,曹贵妃借此清理后宫顺理成章。
否则,曹贵妃擅自枉动,只会触怒天子。
曹贵妃轻声应下。
……
当日傍晚,绿漪在刑部大牢里轻生自尽的消息就传进了宫里。
隆安帝根本不在意区区一个宫人的死活,连问都没问一句。
消息传进翠微宫,田淑妃不但没消心头恶气,反而又多了一层恼怒。背主的奴婢,要死也该由她这个主子动手。
绿漪死在刑部大牢,只会让宫中众人看她的笑话。
赵王在宫中待了一天,听到这个消息,被气得笑了起来:“早上把人带走,天还没黑,就死在大牢里。亏他做得出来!”
田淑妃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说,燕王会不会是让绿漪假死,实则暗中将人送走了?”
赵王从鼻子里哼一声:“他做事滴水不漏,怎么会留下这等破绽。绿漪的尸首,已经被送回她的家中,还给了一笔丰厚的安葬银子。”
田淑妃恨恨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成?”
赵王目中闪过阴霾,低声道:“田坤被定了死罪,秋后问斩。并抄没家产。母妃没被卷进案中,已是万幸。”
“绿漪又死了。”
“我们现在不宜妄动。”
田淑妃神色怏怏,长叹一声。
赵王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笔账我记下了,以后定要和他算个清楚。”
第九十八章 余波
算账?
田淑妃看着神色阴郁的赵王,忽地叹了口气:“罢了!这口闷气还是咽了吧!我们母子,哪里是燕王对手!”
比外家,田家比王家差了不止一筹。
比岳家,袁家是大齐第一将门,在军中势力庞大。赵王妃的娘家不过是三品将军府,远远不及袁家。
再比皇孙, 燕王世子朱昀冷静沉稳,聪慧过人,深得隆安帝喜爱。赵王府几位皇孙,却资质平平。
再说圣眷……算了,不说也罢。
什么都比不过燕王,想想都难堪。
赵王听出田淑妃的未尽之言, 愈发心情郁躁,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母妃好生静养,明日我再来探望母妃。”
然后起身离去。
田淑妃一个人躺在床榻上,过了许久,张口叫人。
“绿漪!”
一张口才惊觉自己叫错了人。
那个背主的贱~婢,已经死了。
活该!
这么死简直便宜那个贱~婢了!
田淑妃在心中咬牙切齿,改口叫了另两个宫人来伺候。
田淑妃虽不得宠,却位列妃位,在后宫高居第三。翠微宫自然不缺心灵手巧伺候周全的宫人。
对着两个殷勤仔细的宫人,田淑妃却百般不足,张口挑剔。
“娘娘息怒!奴婢该死!”两个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下请罪。
田淑妃越看越恼火,索性将两个碍眼的宫人撵了出去。
……
这一边,赵王刚出宫门,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三哥!”
赵王心里暗道一声晦气,不情不愿地转身:“四弟,怎么这么巧, 竟在这儿遇上了。”
二十五岁的汉王高大英俊, 一身皇子服愣是穿出了倜傥风流,嘴角扬着令人讨厌的似笑非笑:“不是凑巧,我刚才太和殿那里出来,知道三哥出宫,特意追了过来。”
追过来干什么?
专程来幸灾乐祸看热闹是吧!
赵王心情恶劣,没兴致敷衍,语气不耐:“你想说什么,只管说。过了今天,想瞧热闹也没地方瞧了。”
素日心高气傲的汉王,今日被讥讽了竟也不恼,语气格外诚恳:“三哥误会我了。我绝没有瞧热闹的意思。”
“我们是嫡亲的手足。你遇到这等糟心事,我这个做兄弟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顿了顿,又低声道:“这里说话不便。不如去我府上,我们兄弟两个好好喝一杯。”
伸手不打笑脸人。
再者,到底是亲兄弟。汉王热情想邀,赵王也不好臭着脸,半推半就地去了汉王府。
皇子府都在一处,离皇宫不远。骑马盏茶功夫便到。
几座皇子府,都是内务府按规制建造的。整体布局差不多。不过,汉王府里雕梁画栋, 极尽奢华,灯火如昼, 美人如云。
赵王府比起汉王府来, 着实差了一筹。
当然,也不及秦王府燕王府……
说起来又是一把辛酸泪,不提也罢。
汉王令人备膳摆酒,又召了几个美人舞姬斟酒作陪。赵王没心情放浪形骸,自顾自地喝闷酒。
汉王只得令美人都退下,亲自为赵王斟上美酒:“说起来,也没多大的事。田坤无足轻重,死就死了。少条财路,以后再寻别的就是。”
“还有那个绿漪,既生了异心,死了也罢。以二哥的脾气,将绿漪处置得妥妥当当,也算给淑妃和三哥保留了体面……”
咣!
赵王忽地砸了手中酒杯,白瓷酒杯在地上砸了个粉碎,酒水有一些溅落到汉王的鞋子上。
“我和母妃还有什么体面!”赵王咬牙切齿,肥脸狰狞:“这事一传开,人人都看我们的笑话。”
“笑母妃连个族人也保不住。笑话我这个赵王,不得父皇欢心。”
汉王长叹一声,放下酒杯,低声道:“二哥确实太不仗义了!换了是我,三哥张嘴求情,我怎么也得放田坤一条生路。他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丝毫不顾手足情谊。”
赵王目中闪过阴霾,冷笑连连:“他眼里只有大哥,哪里有我这个三弟。”
汉王苦笑道:“大哥二哥也从不将我放在眼底。我们兄弟两个,真是同病相怜。”
这话说的,就有些惺惺作态了。
秦王燕王不太瞧得起赵王是真的,却不会小瞧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