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提着裙子跑过去,绣鞋沾上露水。
她在坟前站住,地上分明有烧香祭拜过的痕迹,残留的纸灰,极淡的酒气,那草根上带的泥土都是崭新的。
这,根本就是人刚走。知道父亲坟墓的人,只有他们兄妹三人。
无双四下张望,提着篮子跑回小路上,一直沿着往前跑,想要追上,心口跳得厉害,嘴角呢喃:“等等我,别丢下无双……”
柳枝轻摇,柔软的像女子的腰肢。
“无双。”龚拓皱眉,完全不知道人是怎么了?找到她之后,总是觉得不像是以前的无双。
见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小径上跑着,丢了魂儿一样。他眸色一沉,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猛然被拽住,无双身子撞回龚拓身上,发酸的鼻尖撞疼,眼中蒙上一层氤氲。
“你怎么了?”龚拓语气生硬,紧攥着无双的手腕,待看见她眸中水汽时,语调缓了缓,“很疼?”
他伸手,拇指指肚去摁她的眼角,受蛊惑般想要哄她。
无双回神,别脸躲开,咬了下嘴唇,让自己稳下情绪。
龚拓手落空,一时停在那儿。她没说一句话,但是一个简单的别脸,便给了他回答,她不想他来碰触。
可是,他就是不想松手。
“那里埋的是谁?”他回看去那座土坟,不在意的话,还真像是一座小土包。
再看无双手里的篮子,不难猜到,她今日是过来上坟。寒衣节,祭拜故去亲人祖先,观州又是她的家乡。
想到这里,龚拓发觉他对无双的过去知之甚少。只晓得她家破后投奔了韩家,韩家后来将她卖进伯府。而无双对于儿时的事,也很少说。
她身为一个女子,会读书写字,证明她原本的家庭不错。
无双看去坟墓,眼中有些哀伤:“家里长辈。”
她这也算是说实话,龚拓的心思深沉,在他面前打诳语,说不定反而让他心中生疑,倒不如直说,左右来祭拜也属正常。他总不能这种时候,还强硬的纠缠她罢?
果然,听了她的话,龚拓松开了钳制的手,带着歉意:“你去吧,我到那边等你。”
说完,自己先行转身离开,往柳树林外走去。
无双站在原地,缓了缓气息。心口还在狂跳,手也抖得厉害。
来祭奠父亲的是谁?大哥还是姐姐?或者两个人一起?
稳下情绪,心里是无比的喜悦。这世上并不是只剩她自己,她还有亲人,而且就在观州。可是,怎么找到呢?
她深吸一口气,往父亲的土坟走过去。
在坟前那片清出来的地方,她摆好供品。有一瓶酒,还有父亲以前喜欢的糕点。
“爹爹,双儿过得很好。”无双嘴角勾出浅笑,温温软软的,“你保佑大哥和姐姐,保佑我们可以团聚。”
她把东西摆在这儿,正朝着小路的方向,只要有人经过就能看见。如果兄姐回来,就会看到的。
好容易等到这一天,无双不想错过,便想着留在陆家茶园一两日,万一兄姐回来,一定会去那边打听的,届时她就会见到他们。
这厢,林子外。
郁清从城里找到这边,将紧急要务呈给龚拓。在城里时,他已经从阿庆那里得知,龚拓找到了无双。
也有一年半多了罢,府里人明面上说无双赎身走了,可实际谁也没亲眼看到,所以更多人认为是人死了。之所以说赎身离开,不过是顾及龚拓的声誉。
如今人找到了,可也是件棘手的事。带回去和不带回去,都是麻烦。
“查到什么?”龚拓低头看着信,淡淡问了句。
郁清万年不变一张木头脸,闻言回的也简练:“官银确实是乌莲寨所为,且是由他们的二当家亲自操手劫走。”
龚拓抬头看去北方,那边大概是乌莲寨的位置:“派人盯着各处银楼、当铺,打金师傅,但凡有官银的影子,立即来报。”
“大人,”郁清有些疑惑,“您是说他们会将官银融掉?”
“没什么不可能。”龚拓将信甩回给郁清,往前两步,“郁清,什么人的坟墓会没有墓碑?”
乍然的提问,郁清有些摸不清意思,于是回道:“却也不少这种情况,就像灾年尸横遍野,得不到掩埋;穷人家没有钱,随便找处荒地安葬。要说普通人家,好赖都会竖一只碑的。”
“好赖?”龚拓琢磨着这俩字。
若说十年前,无双没有能力为那长辈立碑,但如今却可以。但她没有,任由那土坟没有名姓。
“你回清南,我留在观州几日。”龚拓开口。
郁清想了想:“大人,这是否……”
龚拓走去柳树下,立在清澈的河沟旁:“不是说那位乌莲寨二当家可能在观州吗?”
郁清也不好再说,这明着是公务,其实分明掺杂着私事。
。
无双祭奠完父亲,重新回到茶园。路上并没见到龚拓,心道是人走了,毕竟他可不清闲。
想着留在茶园两日也不错,可是避开他。他这人虽然霸道,掌控欲强,但是不至于真的动手明抢,他更喜欢别人的臣服,继而心甘情愿。
陆兴贤寻了过来,看起来脸色不太对劲儿,见着无双回来,终于露出一个笑。
“你想住两日?”他听了无双的意思,并没有觉得为难,“有地方,就是简陋些,你别介意。”
无双心里感激,逃难路上,再脏的地方她都住过,怎么能介意?
茶园里有房子,住着看管茶园的伙计,还有平日里烧饭的婆子。
一排屋子最边上有一间,那是平时陆兴贤过来,歇息的地方。如今,他让人收拾了下,给无双住。
“先生的客人回去了?”无双站在门外,问那个乘马车而来的红衣女子。
陆兴贤扯扯嘴角,简单道:“回去了。”
他看看墙边温婉妖媚的女子,想了想又道:“就是个客人,想定茶,不知怎么她就来了茶园。”
“这样啊。”无双笑笑,总觉得陆兴贤像是在对她解释。
陆兴贤也跟着一笑,指着远处的柳树林:“方才看见有人进林子,还担心你,没遇到麻烦吧?”
一个女子在野外,保不准会碰上些不怀好意的。
无双摇头:“没有。可能,也是扫墓的罢。”
“那倒是,”陆兴贤点头,手一抬作请,“进去喝茶罢。”
“先生先请。”无双弯腰行礼。
“相识这么久,曹姑娘还是这么客气。”陆兴贤笑,似乎语气中有些无奈,“姑娘不介意一道用膳吧?从晌午到现在,我还空着肚子。”
无双点头,便也觉得这陆家少主一心扑在买卖上,睡觉吃饭没个准点儿:“先生还是注意下身体的好。”
“姑娘说的是。”陆兴贤颔首,眼中露出赞赏。
两人还没进屋,一个伙计慌忙跑过来,气喘吁吁,说茶园北面烧了起来。
陆兴贤还没缓上一口气,只能无奈的对无双笑:“你自己坐坐,我去看看。”
说完人就跟着伙计往北面跑。
无双顺着看过去,果然是冒起了烟。茶树娇贵,受不得水,经不起烤,想是谁上坟祭祀,不小心引起了火。
相较方才在柳林中,现在她心里安定下来,想着与兄姐团聚。
眼看着,北面的烟消了,应当是火已经灭掉。
果然,没一会儿,方才的那个伙计跑了回来,说陆兴贤去处理着火之事,不能陪无双用膳。
“陆先生怎么了?”无双问,一场火不大,怎还需要处理。
“是那发了火的人,硬说咱茶园占了他的地,死活缠着东家要见官。这不没办法,只能去官府澄清。”伙计说得无奈,摇摇头,“我在这里几年了,还没听过有敢和陆家挣地的。这人,八成是个傻的。”
说完,伙计道了声请便,便准备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无双将人叫住,随后快步进屋,桌上两道青菜,一盆汤,中间宽盘里,是片好的茶熏鸭。看得出,是陆兴贤吩咐过,简单的菜式花了心思。
走到桌边,茶香气混着肉香往鼻子里钻,让人食指大动。
她找了一张油纸,把大半盘的茶熏鸭摆上,随后包好。陆兴贤忙得没顾上用膳,想让人带着路上吃。,
跟来的伙计瞬间知道了她的用意,笑着道:“还是曹姑娘想的周到,心地真好。相比,那余娘子简直就……”
意识到自己多话,伙计闭了嘴,双手接过纸包,然后往山下跑去。
无双看人离开,想着余娘子是何人?抬头看天,来时还晴朗的天,如今又阴沉起来,眼看着是又要下雨。
心里才想完,雨点子就吧嗒嗒的落下。
劳作的伙计茶女们纷纷跑回来,正好趁着这时去伙房用饭。
无双关了门,掰着指头算日子。如果这两天等不到兄姐,就要到下个祭奠的大日子,便是年节。
“哒哒”,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看着桌上饭菜,无双想是婆子来收碗碟了。
遂走过去,双手将门拉开。
不想门外站的是龚拓,他竟堂而皇之来到茶园?
无双保持着开门的动作,看着并不想放人进去。她心里清楚,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的态度,手下意识想将门关上。
龚拓眼疾手快,手一擎摁在门板上,居高临下:“下雨了,让我进去罢。”
作者有话说:
你们的烟带着肥章来了,以后就日更到完结。明天双更送上,一更在上午九点。
第29章
龚拓的身量高, 站在门外,头几乎顶着檐下。
屋顶的雨水滴下,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汇聚在他瘦削的下颌,身上外裳也几乎湿透。
无双的门关不上, 隔着门缝与他相视, 早已淡去的压迫感,重新在体内复苏。
那头伙房里吆喝一声,无双一愣神的功夫,龚拓身形利索的闪身进到屋里。脸上没有丝毫擅闯的愧疚感,仿佛理所当然。
无双无奈,缓缓转身,竟也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