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似过往清朗,酒气中掺染着颓然,是无双不曾见过的样子。印象中的陆兴贤,总是在忙活的路上。
云娘闻声跟了出来,一看来人,忙让人将人扶到家里。
泡了一盏热茶,陆兴贤喝下,头脑这才清醒过来,脸上带着歉意:“陆某失礼,没想到走到了槐花巷,打搅阿姐了。”
“说的哪里话?”云娘打量着人,试探着问道,“该不会遇到什么事儿了吧,怎的不回家?”
陆兴贤勉强露出一个笑:“余家的人怕是等在家里,我不想回去。”
余家?云娘与无双相视一眼,想起了白日里春嫂说的话,清安来的余娘子想嫁给陆兴贤。如今看陆兴贤这样,八成事情是真的。
云娘往人看了眼:“这,这也不能强来不是?”
话是这样说,余家出了一位知州,正就职于清南,那余娘子是余知州的侄女儿。俗话说,民斗不过官,陆兴贤是生意人,得罪了余家,对方有的是办法对付他,而且表面上还叫人看不出。更别说,余家同族的在京中还有一位高官。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陆兴贤摇头,脸上懊悔不已,“当日就不该答应与她同路而行。”
说到这里,他干脆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大概就是他去往鲤城那一次,路上碰见出行游玩的余冬菱,正好同路便结伴而行。陆兴贤行商,习惯了与人交道,待余冬菱客气,人又能说会道,一来二去,余家这位娘子就瞧上了陆家的少主。
要说男婚女嫁本也正常,来个两情相悦那还是一段佳话。问题就在这位余冬菱,行事风评不好,绝不是踏实过日子的那种,真要娶回家,必定是乱套。
陆兴贤处理事情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可是如今面对这“逼婚”,着实无奈。陆家族里也是分成两派,有赞同的,说是能和官家搭上线,以后对陆家有好处;反对的则是质疑余冬菱人品,陆家虽然行商,但也正儿八经的人家,怎能让那种女子进门,坏了名声。
云娘听了那就一个来气,大概是想到之前龚拓的事,手重重往桌子上一拍:“要我说,你就跟她说自己已经定了亲。”
“阿姐的意思?”陆兴贤一愣,随后心里开始琢磨。
“我?”云娘本也是气急脱口而出,如今心下一思忖,忽然往一旁的无双看了眼。
无双感受到,隐约觉察到云娘的意思。
云娘吸了口气:“我说话直,你俩相识也快两年了,知道彼此的为人、底细,为何不考虑下一起过?”
屋里静下来,无双和陆兴贤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复杂。
“这使不得,”陆兴贤赶忙推辞,表示不妥,“我怎好拖累曹姑娘,阿姐你也是,何必拿此事乱说?姑娘家声誉多重要?”
云娘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快,抓抓脑袋,尴尬笑笑。
说了几句,陆兴贤很快收敛了情绪,说要回家。有些事情总要面对,逃避并没什么用。
无双站起,说是出去送送人。
秋日夜凉,长巷中穿过冷风。
“曹姑娘别介意,阿姐说说罢了。”陆兴贤怕人尴尬,笑着道,可是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可,陆某还是想知道,姑娘心里如何看待我?”
无双低头,脚下踩着石板路,闻言心中微微波澜:“陆先生会嫌弃霜娘吗?”
“嫌弃?”陆兴贤脚步一顿,看着黑暗中俏生站立的女子,心中蓦的一跳,“姑娘蕙质兰心,陆某从来欣赏的。只是,怕吓着姑娘,有些话并不敢讲。”
大概是借着酒意,仗着黑夜,就这么说出来了。
“我,”无双抿抿唇,往人看了眼,“我过去跟过别人。”
她看见陆兴贤静立在那儿,良久不说话。心中淡淡一叹,大多人是否还是在意?
似乎是意料之中,她并不觉得心中难受,左右这些都是事实。
想到这儿,无双对人行了一礼,随后缓缓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霜娘。”身后,陆兴贤将人叫住。
无双停下脚步,听见人渐渐接近,随后站在身边。
“我还是背着克妻之名的人,”陆兴贤开口,轻舒了口气,“你别介意就好。”
无双抬脸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陆兴贤的意思是他不在意她的过往,他还说克妻,这是要给她妻位?
“霜娘觉得可以,我明日便托人过来跟阿姐商议,”陆兴贤口气显然松快许多,做事情不拖泥带水,“三书六聘是要有的。”
三书六聘,正妻。
作者有话说:
狗子仔细瞧瞧,正妻!
晚上九点二更哈。
第33章
见无双不说话, 陆兴贤猜测人是犹豫,又道:“霜娘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 有事情咱们一起商议。”
“等我回去与嫂子说说,再告知先生。”无双开口。
她决定试着往前走, 陆兴贤人品不错, 会在意人的感受,也正是这点,无双才有了打算。平等和谐的相处,有彼此的尊重,不用多好的锦衣玉食,只求一份安稳。
“应该的。”陆兴贤看起来很是高兴,想要拉拉女子的手, 终究是克制住,只一遍遍的说着天凉了, 多穿衣裳。
无双应下,随后与人道别, 自己回到院子。
心里到底不能平静, 就在今晚,她又为自己选了一条路。
云娘听了大吃一惊, 同时心里也安慰:“这就对了。放心,嫂子保准让你嫁的风风光光。”
“不用铺张, ”无双笑,“简简单单就好, 还得看陆先生那边合适。”
“啧啧, ”云娘一脸揶揄, “来不来就心疼未来夫君了?”
无双不语, 心不心疼的她并不觉得,只想人心换人心。
云娘欣慰,脸色和缓:“你俩的亲事一办,那俩个仗势欺人的也就没了办法,一举两得。”
“嫂子不要再提他。”无双道了声,和陆兴贤的亲事,并不是想逃避龚拓。
她是觉得以后的路该是自己做主,活的也是自己想要的日子。伯府金堆玉砌,可她并不想要。
双方有意,这件事情办起来顺顺利利。
云娘到底听从了无双的意思,没有铺张大办,只请来街坊几个年长的婆子,一起做着喝茶见证。一个个的夸无双命好,找了好人家。
陆兴贤那边也重视,请了族里长辈过来,帮着合了八字,交换了定礼。他是续弦,家里很是满意这门亲事,知根知底的,人贤惠温婉,总好过那个骄横的余冬菱。
消息悄然在观州传来,陆家少主娶妻,是同族一位堂姐家的小姑子,也就是南街茶肆里的那位美人。
众人觉得合适的时候,心里也在嘲笑余冬菱,说她仗势欺人,硬逼陆兴贤娶她,结果被打了脸。人自然受不了这气,又无处可撒,只得灰溜溜的回了清南。
无双这几日就在家中绣花,枕头面、巾帕、鞋面……她的手巧,总是绣的栩栩如生。
期间,陆兴贤来家里送过东西,说茶园那边没有人去打听过她。又问无双,对于挑选的吉日有没有意见。
无双摇头,说都好。
很平常的说话,其实她不确定两人间是否有爱意,但是平等相待的感觉很好。陆兴贤有什么事会过来和她商议,并征求意见。
无双见他外袍划了一道口子,帮着编了两针,陆兴贤直夸人手巧。
云娘也忙活的不轻,天天跑出去采买,生怕成亲当日准备得不够。
。
清南,知府衙门。
龚拓已经恢复身份,因此,从余家宅子搬来了州衙的后院,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
离开观州已有月余,眼看冬日来临,花草开始萎靡不振。
天才刚亮,他便从床上起来,等着的是忙不完的公务。
阿庆刚端着饭进来,就见人着着一件单衣走出去:“世子,你肩伤未好,今日天冷……”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消失在拐角。
下面大半天,龚拓埋头在案上,写写画画,一语不发。
中侍大夫吴勤则深谙劳逸结合之道,看着窗外红枫,不由诗兴大发,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吟诵。回头,看着自己那位阎罗同僚,抱着一本公文盯了半日。
“龚大人切莫操劳,也得放松身心。”吴勤道了声,“左右那几人已经拿下,只等罗列罪名。”
龚拓目不斜视,盯着公文上的一个名字,凌昊苍。
这是一本十多年前的公文,是属下查办时,在府衙存放案宗的地方找出。上面记录着凌昊苍的各项罪名,但是具体证据又没记录。
吴勤见人不说话,干脆关了窗走过来:“龚大人淋了两日雨,肩伤未愈,还是用些药罢?”
他身为文官,就是看看卷宗,外出查办的事都是龚拓来办。几日前,龚拓去了乌莲湖,将逃匿的官员抓回,路上淋了两天雨,从昨日就开始咳嗽。
龚拓放下公文,撑身站起时,眼前一黑,晕眩感袭来。方才坐着并不觉怎样,如今才发现身上发虚。
“龚大人,你是不是发热了?”吴勤想也没想,伸手探上对方额头,手背攸地一烫。
龚拓皱眉,反感这突如其来的碰触:“吴大人刚才的诗,什么新人笑?”
“哦,”吴勤来了兴趣,指指外面,“余大人的侄女写信回来跟余大人告状,说在观州受了委屈。”
龚拓本也是随便问问,一听观州两字,扶着门边站下:“余冬菱?”
“你认识?”吴勤捋捋胡子,接着道,“她看上一个俊俏郎君,结果人家要娶别的女子,你说这事儿本是两情相悦的,告什么状……”
他话没说完,就见龚拓踉跄的出了门,直朝着府衙大门而去。
阳光倾泻,这是个明朗的南城冬日。
龚拓染了风寒,身上烧得厉害,可是骨头缝里冷得彻底,脚步虚浮,眼前一阵阵发黑。
余冬菱看上的是陆兴贤,他知道。那么,陆兴贤要娶的女子,是谁?
他脚步一停,单手扶着廊柱,心底不由冒出那个名字。
是不是伤寒太厉害,为何连心都这么难受?龚拓从来以为儿女情长着实无聊,男儿于世自该是造就一番事业,所以,时日久了,再如何的女子也就淡忘了。
可闭上眼睛,恍惚的脑中全是无双的一颦一笑,挥之不去。
两情相悦?他才走一个月,她就准备嫁人了吗?
半个时辰后,两匹骏马从州衙后门离开。
风大,江上没有行船。要最快速度回到观州,骑马是唯一选择。
龚拓马术精湛,若是路上加快速度,要赶回去并不是难事。问题是他现在疾病缠身,伤寒正是发作最厉害的时候。
本来肩上箭伤未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生了风寒,病得浑身麻木脱力,尤其颠簸在马背上。后面跟随的郁清,几次以为人会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