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无双面前蹲下,手往她面前一送:“味道不太好,你忍着吃下去罢。”
方才的草根躺在他的手心,水滴从手背嘀嗒着,无双看他:“这是什么?”
“草药,会减轻你的咳嗽,”龚拓手依旧擎着,又道,“你昨晚咳了一宿。”
“草药?”无双犹豫要不要接过,实在是这位是养尊处优的世子,能认得草药?
龚拓看人的样子,就知道是信不过他,于是耐心的解释:“不会错,我以前也吃过,在边城的时候。”
无双看看他,从他手里拿了一根,然后送进嘴里,才嚼了两下,奇怪的苦涩便在嘴中蔓延。她拧了眉,苦着一张脸,想着赶紧咽下去,结果又卡在喉咙里。
“呃……咳咳。”
“无双?”龚拓无可奈何,是能用手去帮她顺背。
果然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她不喜欢苦。也不知道那些年里,避子汤她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咽下去的。
无双拍着自己的胸口,终于顺上气来,眼角泪汪汪的。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直接吐了出来。”龚拓笑笑,冷淡的脸庞变得柔和,“你能咽下去,真是了不得。”
“真是药?”无双捂着嘴,现在还残留着味道。还有,他这话是在赞扬她?
龚拓拿了一根送进自己嘴里,嚼了嚼,紧皱眉头咽了下去:“是真的,边城风沙大,我刚去的时候,常被呛到,有一回在荒野,一个老兵教给我的。”
无双又从他手里拿了一根,长睫半垂:“你早上出去,是为了挖这个?”
外面太阳还未出来,他定然是早早就出去了,莫不是被她咳的一宿没睡?
“说来你运气好,这岛子上居然有这种草。”龚拓没正面回她,“别怕苦,都吃下。”
是好意,无双能感受得到,便就忍着将草药一次次吃下。最后一根咽下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舌头要苦断了。
想跑去江边漱漱口,才要爬起,龚拓攥住了她的手臂。
她看他走到火堆的旁,用一根木棍扒拉开火炭,随后从里面挖出几个野芋头。
“吃这个。”龚拓拿起一个,好像感觉不到烫 ,好看的手指剥着芋头皮。
很快,一个野芋头剥干净,他送到了无双面前,热气腾腾。见她不动,干脆拉着她的手,放进她手里。
无双嘴里又苦又涩,身上又冷,双手捧着芋头咬了一口。甜面软香,热乎乎的唅在嘴里,浑身都觉得暖了。
边吃着,她瞅见龚拓脚边的兵符,刚才他还用这个碾草药。
“外面有路吗?”无双问,要是有路就证明岛上有人,他们也有机会离开这里。
龚拓视线落在无双的嘴角,那里沾着一点芋头渣,闻言收回目光:“看地上是有些走动过的迹象。”
无双一直待在洞里,如今只能通过不大的洞口往外看,是一片茫茫的水面。看样子应当是进了乌莲湖,那么大哥知道了一定会派人来找。
一想到凌子良,无双心中一叹,也不知道人现在上了船没有?有些事情越是不说,心里就会越担心。
吃完东西,两人从洞里出来。
就如龚拓所说,这里是一处岛子。湖面上或远或近的,还有三四个岛子,都很小。
无双用帕子将头发束起,在脖颈旁打了个结,黑油油的发辫顺着肩头打落胸前。
晨光柔和着她的脸,每一次轻动,百馥香便被带出来。
两人爬到高处,湖面上根本没有船。
“我记得昨日不是这里。”无双道,碰上水匪的时候,是在石山口,这里根本看不到。
龚拓往前,站在凸出的石头上:“被暗流卷过来的。”
无双不语,他把她从水里救出来,应当费了很大劲儿罢?都说即将溺死的人最是难救,会紧紧抓着施救人,往往施救人最后也被耗光力气……
再看这个岛子,也是一片荒芜。她试图找刚才自己吃的那种草药,发现根本看不出。正月里,草木在凋零中,要想辨认实属不易,大概只能蹲在草丛中一棵棵的辨认。
还有那野芋头,也是很艰难才寻到的吧?
无双下意识往龚拓背在身后的手看了眼,手背上起了一层红色疙瘩。生的野芋头有毒性,皮肤沾上了,应当很痒。
“去那边看看?”龚拓回身,正好对上无双看他的眼睛。
眼中情绪还未来得及收回去,被他抓到一些。她始终还是那个心软的无双,会在意别人,哪怕是他这个自以为是的。
无双点头,随后自己先转身,选了块平坦的地方走。很快,身边就跟上了男子的身影,走在她前面一个身位,试探前路。
重新走到水边,他们决定这样顺着往下走。岛,若是有人的话,那定然是居住水边。
龚拓站在一片卵石滩前,回头对安静跟着无双说道:“昨日,咱俩就是这里上来的。”
“这里?”无双过去,她只知道后来自己沉到水里,再后面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走得有些累,干脆找了块石头坐下。
龚拓则站在水边,看着水面上的另外两个岛屿,在想着什么。回过头来,就看见无双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隐约的听着像是在叫魂儿。
无双见人看他,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管用吗?”龚拓问,走过来在她对面蹲下,那身衣裳也已不成样子。
昔日他总是穿着讲究,哪怕是腰封上的一件配饰,也要弄得恰到好处。如今头发乱了,衣裳脏了,俊脸上带着几道划痕。
“叫魂儿。”他补充着。
无双点头,微风扫着她额前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以前受了惊,叫一叫身体就会舒服,不然人会越来越虚。”
她觉得是管用的,小时候受惊,母亲帮她叫魂儿,后来逃难,兄姐帮她叫魂儿。再后来,只能自己给自己叫了。
龚拓看着她,随后手伸进湖水里,薄唇微动:“无双回来罢,无双回来罢……”
他轻着声音呼唤,手浸在水里,像是要拉住谁的手一样。
无双微愣,随后看见他的手落上她的额间,感受到一点冰凉,抬眼看他。
龚拓看进她眼中,嘴角勾出一个笑:“无双回来了。”
他在帮她叫魂儿,她知道他不信神灵鬼魅的。
“现在没事了。”龚拓收回手,看了眼湿漉漉的手,亦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其实他小时候身体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很弱,也曾受过惊吓,那时母亲也为他叫过魂儿……
母亲?眸中一抹自嘲,随即将手别去身后。
“我送你回去,我自己去岛那边找路。”龚拓站起来,望去远处。
整个岛就是一座山,他们身处在南侧。若有人居住,自然是朝阳方向,岛的北面有人的可能性很小。
无双站起,摇摇头:“我能走。”
说完,她自己先走出去,可能太急,踩上一个滑溜溜的石头,身子一歪。
一只手臂及时托住她,手肘落在他的掌中。
“谢世子。”无双站稳,对人道谢。
龚拓步伐放慢,配合无双的小步子:“都落到这田地了,你还叫我世子?一会儿要是碰见有人,你也这么喊?”
“那叫你公子?”无双想想也觉得不合适。
碰到村民自然没什么,要是碰到水匪呢?一个世子,很可能龚拓就成为一个肉票,管他在外面通天的本事,在乌莲湖根本没办法施展。
这么一想,公子似乎也不合适。
“和以前一样,”龚拓侧着脸看他,落下的乱发,可丝毫没影响他的一张脸,“叫阿郎。”
无双垂首看着前面,轻声开口:“不合适。”
阿郎这个称呼,总是连扯着以前,怎么可能叫得出口?
“这样啊,”龚拓似乎也为难起来,想了想,“那只能叫阿拓了。”
阿拓?
无双心口攸地一惊,不禁往人看了眼,以为他是无聊说笑,可是脸上明明认真。
龚拓转身继续往前,余光中后头的女子站着不动,他笑了声,唇角印着好看的弧度。
往北面走,地势越来越高,乱石杂草的,稍有不慎就会绊倒。
无双一声不吭,走这种路有时候需要巧力,逃过难的她自然知道,所以完全跟得上龚拓的脚步。有时抬头,她会看见他眼中的赞赏。
上到一处高点,无双往下看了眼:“咦,那边有……”
话还没出口,她就被龚拓捂了嘴,然后后背被带着撞到他身上,后脑碰上他的胸膛。
“别说话。”龚拓在无双耳边小声道,随后带着她一转,看去下面。
作者有话说:
兵符:拿我碾药,你礼貌吗?骂骂咧咧……
第49章
无双随着龚拓的力道, 跟着他蹲去草丛中,耳边钻进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方才只看到了水边的一间小屋,现在才真正看清, 山下的是一座矿石场。叮当声,是那些矿工的斧锤声。
再仔细看, 这好像并不是采石矿场。谁会在一座荒岛上采石头?况且那些更像是碎石。而除了矿工, 四下站着不少监工,人人五大三粗,手里攥着长刀。
龚拓这时把手从无双嘴上松开,眉间拧着。
无双别扭的往旁边移着,手推开了龚拓放在她腰间的手。他倒是熟悉,随便一扣都能碰到她的软肉。
“我没注意。”龚拓咳了声,随后把手撤回去, 指尖不禁捻了两下。
无双蹲的更低,完全的藏进草丛中, 和下面矿场只有十几丈远,说话声都听得清楚。
有个矿工晕倒, 被看守直接拖走, 扔进了湖里,那人来不及挣扎两下就沉了下去。
“黑矿?”无双问, 这种事听说过。
矿产,金银铜铁宝石, 皆是归属于朝廷,每一个矿都有记录, 有专门的官员打理。乌莲湖是乌莲寨的地盘, 那这矿定然不是朝廷的。再看对矿工的态度, 更能验证这一点。
龚拓点头:“应该是, 还不止。”
对于朝廷的一些事,他显然更清楚,只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