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身后一个声音,试探的喊了声。
无双转身, 废墟外站着个素衣妇人, 正蹙眉看着她:“嫂子。”
云娘没有撑伞, 整个人淋在雨里微愣, 眼眶可见的红了:“怎么回来也不说声?”
“我,”无双喉咙发涩,走过去将伞撑在云娘头顶,“我想你和泾儿了。”
“好,咱们回家。”云娘抬手搓搓眼睛,对着无双笑,随后拉着她就往巷子里走。
无双跟在云娘后面,看着人的身形消瘦不少,定是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下。离开才一个多月,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大火也就是前街厉害些,槐花巷波及的很小。
原先的小院子依旧锁着两扇大门,站在院墙外,就能看见里面那株老桂树的枝条。
“泾儿去了学堂,”云娘把门打开,情绪稍稍稳下,“知道你回来,肯定开心坏了。”
无双点头,迈步进了自己住了两年的小院儿:“待放学,我去接他。”
两人进了正屋,云娘知道无双畏冷,忙着点了炉子,顺带将一壶水栽到炉子上。
回头看了眼院子,安安静静的,云娘问:“良先生没有回来?他行动不便,你该陪着他的。”
“大哥有事,说得空回来看你和泾儿,嘱咐泾儿的功课不能放松,他下回要考的。”无双收了雨伞,倒放在檐下,雨水顺着伞面往下聚集,流了一滩。
云娘擦擦手,拉开凳子:“快坐,一会儿我去鱼市买条鱼回来,给你做鱼头。”
“嫂子,”无双拉住还准备忙活的云娘,将人摁坐在椅子上,“先说说话。”
屋里一静,外头的雨水自瓦沿滴落,滴滴哒哒的甚是好听。
云娘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我没帮你看好茶肆……”
“这种事谁也猜不到,嫂子不必自责。”无双伸手搭上对方的肩头,嘴角柔和浅笑,“原本咱们也想着换间大的铺子来做,不是吗?你看,这不是正好?”
一声安慰,让云娘心里更不好受,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砸在自己的手背上:“无双,要是没有你,嫂子我真……”
剩下的只有哽咽,完全说不出话。
他们母子能活下来时因为无双,能正常的生活,有屋住有饭吃还是因为无双。如今这般,还是无双在安慰,没有丝毫责备之意,云娘心里既难受又欣慰。
无双弯着腰凑去看人的脸,笑着:“瞧,以前咱们可过过更苦的日子,如今不过一点小波折。适才,三哥说学堂那边有铺子往外盘,就在万盛楼对面,咱们去看看,合适就盘下来。”
云娘抬袖子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怎么,官府一直说查,倒下的屋子也不让修,我就愁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然不能等,”无双坐正身子,看得出云娘只是这些日子憋坏了,才哭了几声,“这里做不了,咱就换一处。不瞒嫂子说,我这里还有点积蓄,足够了。”
她的话音妩媚中几丝调皮,耐心的开解,任谁听了再郁结的心情也解开了。
云娘终于破涕为笑,一把抱住无双:“我家的姑娘,怎么这么好?”
无双枕在人的肩上笑,她太小就没了家,心里最深处想要的就是温暖,云娘的拥抱让她觉得安稳:“因为嫂子也对我好。”
“对了,”云娘舒了口气,紧绷的情绪松缓开,“龚世子派人来过,时常送来些东西。我见都是些吃的、用的,就自己做主分给邻里了。”
“嫂子做得对。”无双笑着颔首,既然不是送银钱,送些吃用的倒算想得周到。
好好坐下来,这也就说起了上元节那天。
上元节有花灯,临街的地方更是热闹,男女老幼走出家门,赏灯游玩儿。这种时候最重要就是怕起火,官府会派人查看管理,但是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万一挂着的灯笼掉了,正好点上柴堆呢?
据云娘回忆,自家茶肆外只是应景儿的挂了两盏,至于铺子里头,从年节开始就没营业,没有一点儿火星子,谁知这火就突然起来了。后面猜测,是不是谁家孩子调皮,扔下个火种什么的。反正邻里是不会这么做,云娘和无双在这边和人相处很好。
“至于怎么查,就交给官府办罢。”无双看得开,事情来了就来了,处理好继续过日子。
云娘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往无双靠近了些,压低声音:“最近城里有风声,说是去年被劫的官银有了下落。”
蓦的,无双也记起了这桩事,凌子良从没有提过,她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干的。
“还有,”云娘看了看无双脸色,颇有些小心翼翼道,“有传言,其实十多年前,凌大人是诈死,目的是想逃脱死罪。”
乍然听到这个,无双怔住,脸上的笑慢慢淡去:“诈死?”
这是说她的父亲假死来逃脱制裁?这些人怎么能想得出?当年的大水,父亲亲自跑去江堤,被卷进了水里,再没回来……
没有人感激他做了什么,也没人记得他先前功绩,所有人提起他来,只有一句贪官,十恶不赦。
“还有什么?嫂子说出来罢。”无双垂下脸,柔和的声音中几分清凌。
云娘嗯了声,心知面前的姑娘只是外表柔弱,内心很坚韧,便又道:“说凌大人没死,将当年搜刮的金银据为己有,还说去年的官银也是他所为,人就藏在乌莲湖。”
“乌莲湖?”无双轻轻一叹,“是不是还说他是白狐狸?”
云娘点头:“也有这么说的。”
无双暗道一声荒谬!
若她不是凌昊苍的女儿,若她没去过乌莲湖,是不是也会信这种传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了,死去的父亲还被这样拉出来鞭挞?
她想到了龚拓,他在查这桩案子,那么听到这样的传言,会不会和这有关?
云娘见人不语,担忧的开口:“传言就是这样,等过段日子就消停了。那以前人不都说龚阎罗一张可怕的恶鬼脸,其实真人是个翩翩郎君。”
“嫂子说得对。”无双点头,给了人一个安心的笑。
可是心里,她总觉得不对劲儿。为什么这个传言的出现,恰巧就是龚拓翻出旧案子这个节骨眼儿?
她也是来到观州之后,才听说龚拓也在这边。
如此,无双重新住回这里。着火的事还没有解决,听云娘的意思,后面还要去公堂,毕竟烧到了别人家,如果私下不能解决,就得走官衙。
凌子良派来的人就住在对面街上,一家普通的客栈。平时就在四下走走,并不打搅这里的人,看无双有无需要。
这两日,无双和云娘同两边店铺商议赔偿的事,算了算,要拿出不小的一笔,云娘心疼得紧,可又没办法。
对方也好说话,毕竟平时都来往,便说要是官府不追究,就不走那趟公堂,自己人解决了算完。
。
沧江。
一艘船满载着西来的货物,正靠在一处码头上。船工上下忙活,搬卸货物。
船头,一个瘦小俊俏的郎君,迎风而立。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人只是鼻尖一声轻哼。
“宏义王妃一路辛苦。”龚拓走过来,隔着两步,与人并排而站。
小郎君正是凌无然所扮,她体格娇小细巧,一身男儿打扮,像极十多岁的少年。
闻言,她斜侧着脸看了眼龚拓:“龚大人客气。”
两人上回相见还是两年前,彼时是在北越宏义王府。
龚拓看着茫茫江面,身上一套普通的便袍:“这船不能再往前,在下一个渡头停下。”
“停下?”凌无然皱眉,转过身来,“我要去观州。”
“王妃如今在大渝境内,做事最好谨慎些。”龚拓提醒一声,往人脸上看了眼,果然是姐妹,有些相像,“你的身份,让别人知道了会很麻烦。”
凌无然不语,她的身份的确特殊。被人知道私自来大渝,是牵扯到两朝的大事儿。
“人呢?”她问,这才是回来的目的,找到大哥和小妹。
时隔十多年,终于再次回到了沧江上,心里是有熟悉的,可更多的还是恨。是这里,父亲卷进江水,他们的家就此垮掉。
龚拓看着远处,下颌微扬:“在观州。”
凌无然清灵的脸上显出忧伤,追问着:“无双?”
“无双。”龚拓颔首,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口气不自觉软和了些。
凌无然身形摇摇欲坠,眼眶忍不住泛红,忙回过脸去,任由江风吹拂。她不喜欢哭,可是内心无法平静。
说实话,她脑海中大哥和小妹的模样早已模糊,十多年,能改变得太多。
“为什么这么做?”凌无然淡淡问,袖下的手攥紧,“你想要什么?”
她很早就知道,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人家对你伸手时,必是有所图的。世人皆如此,逃不过利益二字。
龚拓摇头。
似乎这姐妹俩,脾气上并不像。这位北越宏义王妃对人有很深的戒备,凡事弄个清楚才会走下一步,有些锐利;相比,无双要简单些,她会拿出真心待人,更加柔和。
“没有?”凌无然嘴角一翘,带着眉尾的红痣也挑了下,显然是不信龚拓无所图。
龚拓手扶上船栏,衣袍翩飞:“没有。”
是他之前伤无双太深,做过许多错事却不觉,总是理所当然的将自己意愿加在她的身上。如今,想为她做些什么,是不是多少能弥补?
凌无然盯着龚拓,她的感觉想来敏锐,心里升腾出火气:“你和她,什么关系?”
莫名,她想到了自己。同是女儿家,她怎么会猜不出?
她不敢再想无双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她和凌子良到底年龄大些,能处理事情,会分辨人心,可是那个小哭包妹妹,她根本什么都不会……
难怪,龚拓第一次见她时,表情戴着奇怪。后来宫里婢女说,龚拓离开王府前,送了好些东西回渝京,因他伯府的房中有个宠婢。
那个宠婢就是无双。
凌无然浑身发冷,如果手里有把尖刀,她会毫不犹豫的扎进龚拓胸口。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决不许别人磋磨她的妹妹。
她眼中的冷意那么明显,龚拓轻易就看得出:“她一直在找你。”
“放心,”凌无然唇角轻启,淡淡几个字,“不会让龚世子白忙。”
暂且如此,眼下没必要揪扯,等见到无双,她自有主意。
龚拓没有说出凌子良的事,现下事情复杂。虽然京城那边看似没有动静,实则他知道,今上定然暗中派了人过来。这个时候最是要小心,尤其凌家这兄妹三人。
等到了下个渡头,凌无然下了船,跟随着龚拓安排的人,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宅院。而龚拓,继续乘船回观州。
。
人都说流言可谓,不管是真是假,总有人会相信,从而心中恐慌。
无双和云娘看完新铺面,一出门就听见街边的说书人喊出一个名字,凌昊苍。
云娘担忧看了眼无双,想拉着她快些离开,奈何人反而站下,面对那说书摊子。
只见那先生的醒木往面前案上一拍,啪得一声响,紧接着开始绘声绘色的比划开:“话说这白狐狸就是凌昊苍,底下一众凶狠的水匪喽啰,平日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无双,回去罢。”云娘拽拽人的袖子,“尽是些胡说的,听他作甚。”
两人的耳语,并不妨碍说书人唾沫星子乱飞,口口声声,凌昊苍靠着当年搜刮的民脂民膏,这才养大了乌莲寨。去岁,又劫了官银。
“哎对了,”说书人手一拍,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他要带人来灭掉观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