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没动,任凭人帮自己擦着,小时候也是这样,母亲和姐姐帮她擦脸、擦手,然后嘴里唠叨埋怨着,一个小脏猴子。
“我们去哪儿?”
闻言,凌无然嘴角勾出柔和的笑:“带我们无双回家。”
“回家?”无双眨巴下眼睛,心里某处淌过柔软的暖流。
凌无然点头,随着手里这张脸慢慢擦净,她的眼里越发惊艳:“姐姐的家,就是你的家,以后我们在一起,等大哥的事情处理好,我们一起离开大渝。”
“离开?”事情发生得太多,大悲大喜的,无双一时难以理解透彻,眸中带着疑问。
“嗯,这个以后再说。”凌无然并不打算继续讲下去。
她放下巾帕,仔细端详着无双的脸。女子面容娇媚至极,眼角、细眉、软唇……无一处不是绝美的颜色。
“姓龚的这个混蛋,就该把他大卸八块!”凌无然咬牙切齿,秀气的美眸一冷。
自己的妹妹竟出脱成这样,可惜这样的容貌只能给女子引来祸端。
无双不明白,凌无然怎么突然开始骂龚拓:“姐,你过得好吗?这些年真的在西陲?”
若是龚拓给的消息应该不会假,她心疼自己姐姐,明明女儿家,却混迹在军营两年多。全是男人,人如何保全自己?
还有,凌无然身形瘦小,是否就是那两年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耽误了生长?
“你个小哭包,往哪里看?”凌无然又戳了下无双的额头,哼了声,“西陲啊,我后来去了别处。”
无双摸摸额头,嘟哝一声:“就你会欺负我。”
没说几句话,她已经被戳了两次头,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闻言,凌无然点了下头,心里稍一思忖,开口道:“你可知足罢,别人想让我欺负,还得看我的心情。”
无双看着二姐,陡然想起小时候,凌无然管着她学规矩,她哭哭唧唧,人就是不管。相比,这个二姐全没有大哥来的好说话。
“去找大哥罢?”她去拉凌无然的手,一双眼睛明亮清澈。
“不去,”凌无然笑着拒绝,“以后,你跟着我。”
无双不说话,左右说了也没用。
凌无然坐在人对面,又道了声:“吃点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就走吗?”无双问,观州是她们的家乡,凌无然都没想过回去看看吗?
大概猜出她心中所想,凌无然看去烛火:“我不能让人发现行踪,这些后面再与你说。”
无双点头,并不追问:“姐,我很想你。”
“嗯,”凌无然扬起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颤抖,“还好,我找到你们了。”
船在黑夜里前行,有凌子良的安排,可谓一路畅通无阻。
后来船转去河道,往西北方行进。
。
观州。
卷宗从清南拿到了这边,吴勤正式下令,彻查十多年前的江堤案子,关于凌昊苍的一切,也重新摆到了桌面上。
明里,这位五品的中侍大夫操持一切,整日往他手里送的公文,多得像雪花片子。
好容易,他抽空从公文堆里爬出来,去地牢刑房中寻找龚拓。
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让他这个文人不由打了个哆嗦,尤其在听到里面烦人的哀嚎声后,脑中的之乎者也全没了。
推开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第一眼看见了被挂在墙上的犯人。现在早看不出原来模样,像是挂在那里的一块烂肉。
吴勤有些后悔,自己是脑子晕了才跑过来。再看一边的太师椅上,都尉大人端坐在那儿,手里捏着一把薄刀,面无表情。
“咳,”吴勤清了清嗓子,走到龚拓身后,“这里阴冷,龚大人身上有伤,审讯的是交给别人就好了。”
“京城来人了是不是?”龚拓掀了掀眼皮,随手一扔,那柄薄刀落回到桌上,叮的一声。
吴勤低着嗓子嗯了声,弯腰往龚拓耳边近了些:“看来一直有人盯着咱们,那日衙门口的事,有人已经在朝堂上参奏你。”
“意料中事。”龚拓口气清淡,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搭,“那就再闹大一点。”
“这……”吴勤不知如何劝说,搜肠刮肚的,“其实皇上有意站在龚大人你这边,可架不住听得多了,你人又不在京城,总是吃亏。”
龚拓手指敲着扶手,一下一下:“所以,我们只有挖出完全的真相,这一条路。”
待一切明明白白展现出来,便是将那些嘴堵住的最好办法。逃避?妥协?若这样做了,那他才是真的再也没办法起来。
这时,墙上的铁链哗啦响了两声,挂着的人痛苦□□着,嘴上还是不认输,骂了声:“爷爷死也不会说……”
“成全他。”龚拓并没兴趣听这些废话,他也不信魏庐真的是个硬骨头。
分不清好赖,连自己大哥都背叛的人,算不上好汉,逞强罢了。
轻易,他看见了魏庐肩背的紧绷,再难掩眼中的恐惧。
皮鞭抽打入肉的声音响起在室内,啪啪,每一鞭子下去,收回来的时候,上面都会沾着血肉。
魏庐根本扛不住,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我说……”
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狱卒就停止抽打,反而还是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下去。直到太师椅上,龚拓抬起自己的手,狱卒这才算得到授意,收回了鞭子。
那边,魏庐还没缓上一口气,便被狱卒问着一项项的罪名。这边,龚拓从吴勤手里接过京城来信,展开来看,上面便是一条条他在观州和清南犯下的罪行。
无所谓的嗤笑出声,随后信纸扔进一旁烧烙铁的火盆中,转瞬化为灰烬。
没一会儿,狱卒跑过来,对龚拓弯腰抱拳:“禀大人,他招了。”
龚拓从太师椅上起来,右臂往身后一背:“让魏三当家签下大名,他的字,本官很是欣赏。”
后面几个字咬重,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说完,人就转身离去,几步出了门去。
吴勤还未反应上来,只听一声闷响,随后循声看去。是原先吊在墙上的魏庐,被松开放了下来,人早没了力气,无力瘫在地上,如同被抽去了筋骨。
吓得他赶紧转身,急忙几步走出刑室,无人处,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他与龚拓共事越久,越发现其实这人真不像外面说的那般光风霁月,一表人物。必要时候,这位都尉大人,真的是比谁都狠的人物。
龚拓从官衙出来,一路往城中学堂而去。
此时已过戌时,街上行人无几,远远地,能看见花楼热闹的灯火。
几名侍卫暗中护送跟随,丝毫不敢懈怠,一有点风吹草动,便会神经紧绷。现在的观州城,已然不再是之前闲适轻松的城镇,时时刻刻潜藏着杀机。
杜夫子过来开的大门,见到来人也不算吃惊,客气的将人请了进去。
龚拓熟门熟路,径直沿着游廊往西走,绕过了前院,到了后院。
后院左侧,书房的灯亮着,传来少年朗声的背书声。一个妇人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托盘,料想是刚往里面送了什么。
见到廊下而来的龚拓,妇人忙迎了上来,有些别扭的喊了声:“民妇见过大人。”
“嫂子不必多礼。”龚拓伸手,虚虚一扶。
自从无双被送到凌无然那里,他便让人安排云娘母子到了学堂。杜夫子这里,那些人再怎么闹,也不会冲进学堂来。
云娘对龚拓是有些感激的,当日太乱,是他将无双救走,后面还安排了她和儿子。
“大人来找良先生?”她问,手里托盘攥紧了些,“无双,她还好吗?”
龚拓点头:“她没事。”
既然到了凌无然那里,无双定是会安安稳稳的。和凌子良不一样,呆在凌无然身边,无双更安全。凌子良,还是有许多事要做,而且乌莲寨也并不是长久之处。
“那就好。”云娘放了心。
其实仔细看看,面前这位也并没有那么不顺眼。至少危机关头见人心,相比之前的陆兴贤,一点小事儿就生出犹豫,着实也算是一个对比罢。
龚拓对人颔下首,随后走去书房外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声音清润。
书房中,凌子良正在检查曹泾的课业,对于孩子这段时间的进步,他脸上很是满意。
要说曹泾,读书上靠的就是刻苦。大概是之前吃苦太多,比旁的孩子懂事许多,知道想要好日子,就得付出努力。
见到龚拓进来,凌子良抬手示意,曹泾停止了背诵:“晚了,回去帮你娘做些家务,明日再念。”
“是,先生。”曹泾双手抱拳,小身板深深弯下,恭敬行礼。
房门关了,屋里只剩下龚拓与凌子良。
“还未谢过大人,当日救出我家小妹。”凌子良恩怨分明,对着龚拓做了个谢礼。
龚拓从身上掏出几张纸,放于书案上,淡淡道:“眼下这里太乱,她离开也好。这是新找到的证据,你对一下。”
从凌子良身上,他能看出凌家良好的家风。
凌子良转着轮椅到了书案后,桌角一碗热乎的莲子羹,便是方才云娘端进来的。
他抬手,示意龚拓请坐,自己拿起纸看了起来:“她们姐妹俩,从小就喜欢斗嘴,小妹从来说不过二妹,可是我知道,二妹比谁都护着小妹。我也会护住她们俩。”
往事美好,一个家存在的时候,各种的欢声笑语。凌子良嘴角的笑慢慢变淡,最后冷却在那儿。
“所以你没跟她们一起走,留了下来?”龚拓问。
凌子良点头,眼帘微垂,细看他的嘴角和无双一眼,总是带着天生微翘的弧度:“身为凌家的长子,我有自己的责任,这点和龚大人你是共通的。”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交,一高一低。
。
阳春三月,京城西几百里地一座小城。
柳树抽着嫩芽儿,正午的暖风熏人,在日头底下晒一晒,浑身骨头都会暖酥掉。
无双来到这儿已有几日,跟着凌无然,一路从水路北上,后面走了一段旱路,才到了这座叫沙平的小城。
“你就懒着吧,也不怕把自己晒软了。”凌无然走进院子,就看见自己小妹趴在美人靠上,软软的晒着太阳。
无双惺忪着眼睛,身上说不出的松快:“姐,你怎么老穿着男子衣裳?”
一路而来,她见凌无然很少时候穿女装,就算穿了,也还是留着男子的束发。
“方便,”凌无然说话简单,撩着袍子坐下,靠在无双身旁,“或许还是一种习惯,在外时,总怕被被人认出是女子。”
闻言,无双明白过来。大概二姐和她一样,当年心中残留下阴影,她怕被人丢下,二姐怕被人识破女儿身。
也是,一个少女孤身一人,若被人看出来,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