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柳儿回:“多谢夫人。”
此时芬儿将夏柳儿扶着坐下,也许是习惯了,没想太多,竟让她坐在了骆晋云身旁。
那是一只上面放了小茶几的坐榻,就在堂下,算是这房中最尊贵的位置,要么是坐主人,要么是坐比主人还尊贵的客人。
骆晋云坐在左侧,夏柳儿原本是坐在右侧的,现在芬儿也将她扶回了右侧位置上。
但薛宜宁既然来了,就该她坐在骆晋云身侧的位置,夏柳儿坐在下方。
就在夏柳儿将坐下时,却好像突然想起了这事,连忙起身,着急退让到一旁道:“夫人坐,我……我去给夫人沏茶。”
薛宜宁露出一丝轻笑道:“不用了,我来看看你便走,母亲那里还要去一趟。等下我让厨房炖了莲子羹来给夏姑娘安神,小睡一会儿,便忘了蜈蚣的事。”
夏柳儿没真去坐右侧的位置,只是再次低头向她道谢。
薛宜宁与骆晋云道别离开。
一直沉默的骆晋云此时却突然开口道:“我与你一起走吧,正好有事和你说。”说完,从坐榻上起身。
两人一同从小院内离开,薛宜宁不知他要和自己说什么事,心里怕他是又要提有关裴隽的事,却同时又忍不住想听。
骆晋云说道:“柳儿近来身体总不好,后面每日到你这儿请安的事便免了吧,只是些虚礼。”
薛宜宁温声说“好”。
的确是虚礼,只是她为这虚礼,哪怕酷暑寒冬,或是忙得滴水未进,也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夏柳儿没有身份去给老夫人请安,也不用来给她请安,确实可以安心养身体了。
两人走到金福院附近,薛宜宁正要离开,却见二弟骆晋风迎面而来。
骆晋风是个不理事性子,因年少时随哥哥骆晋云一起出去,受哥哥庇护,运气也不差,就一路平安进了京,做上了如今的□□校尉。
骆晋风一见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喊道:“大哥,大嫂。”
薛宜宁心知他应该是有事要找骆晋云,便在朝他见礼后就说道:“二弟与夫君聊,我先回房去了。”
没想到骆晋风却连忙叫住她:“等等,嫂嫂,我还有事找你呢!”
骆晋云看向他,问:“什么事?”
骆晋风说:“朋友刚给了我几幅字画,说是特别值钱,可我哪看得出是不是值钱,身边又没有懂这行的人,刚刚看到嫂嫂,突然就想起来,嫂嫂的父亲薛大人不是书画大家吗,那嫂嫂一定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要不然就让嫂嫂帮我看看,这字画是真是假,值不是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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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骆晋云却并没跟着他的话走,而是很快问:“你的什么朋友要给你字画?为什么给你字画?还是你收的贿赂?”
骆晋风对上兄长凌厉的眼神,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一定不是贿赂,如果是这个,我敢和你说吗?就是钱老三,他不是借了我钱吗,现在输惨了,没钱还,就说拿这些东西抵债,说是很不容易得来的,都是好货,我收了绝对不亏,要抵五百两银子,我就想看看,值不值五百两银子。”
大概是信了他的话,骆晋云没再问什么,骆晋风便又看向薛宜宁:“怎么样,嫂嫂,帮我看看?”
薛宜宁回道:“对字画我只是略知一二,并不精通。”
“那无妨,你随便看一眼就好,让我知道个大概,别让我被钱老三那货给骗了。”骆晋风说着生怕薛宜宁不答应,拉了骆晋云就往和正堂走,说道:“去大哥书房看,我马上让人把那些东西拿来!”
薛宜宁无奈,随他们到了和正堂内的书房。
骆晋风早就命人去他那里拿了东西来,一共四幅画,一幅字,骆晋风连那幅字里的草书都认不全,更别谈辨别画的价值。
薛宜宁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只知一二,并不精通。
但薛家是书香门第,她从小见的字画比旁人见的年画还多,薛家太爷爷、爷爷、父亲薛谏都是文坛大家,迎来送往也有许多当世名人,所以耳濡目染,她也知道一些。
第一幅画打开,是一幅梅花图,署名周长文。
薛宜宁看了一会儿,说道:“这画是真的,但只值五十两银子,周长文擅画鸟兽,若是鸟兽图,便至少能卖出上百两银子,梅花图则只有几十两。”
骆晋风见她真能看出来,尤其开心,立刻又拿下一幅来给她看,说道:“钱老三说这个最值钱,嫂嫂看看这个。”
说着将画打开,是一幅杨柳观音图,署名吴道子。
观音图慈眉善目,又极有威严,衣袂飘飞,仙气十足,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薛宜宁看了很久,说道:“吴道子是画中圣人,他的画的确值钱,佛道人物也是他最擅长的,若这画是真的,确实值钱,只是我也不知道这画是真是假。”
说着又详细解释道:“他的画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看笔墨的确很像,但我记得他的用彩比这画更鲜艳华丽一些,所以不能断定。这画就算是赝品,也是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至少也能值几十两。若是真品,则价值千金。”
“那薛大人总能看出来吧?”骆晋风看看兄长,又看看薛宜宁,讨好道:“要不然,嫂嫂什么时候和薛大人说一声,帮我看看这画?”
薛宜宁笑道:“自然可以,只是我父亲极爱吴道子的画,若发现是真迹,说不定要拉着二弟金重买下。”
骆晋风立刻道:“那更好,反正我也不懂画,留着它做什么!”
薛宜宁笑笑,又打开第三幅,然后看着画愣住。
这时坐在一旁的骆晋云开口道:“这是赝品。”
骆晋风不欢喜道:“怎么就是赝品了,你又不懂!他们说这是尹千言的画,拿出去,至少是一千两!”
骆晋云淡声道:“因为这幅画的真迹挂在她薛家的闺房里。”说完,看向薛宜宁。
骆晋风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来。
薛宜宁怀揣着几分紧张,不敢去看骆晋云的目光。
她没想到骆晋云记得如此清楚,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她墙上那幅画。
可见,他虽不懂书画,却双目如炬,极其细致。
她不知道,骆晋云是否了解那幅画,了解尹千言作画时的情形。
那是五年前,幽州兵已经与朝廷争战四年。
最初幽州节度使起兵,京中人并未在意,只觉得三两个月便可平息。
结果半年过去,一年过去,四年过去,战火已席卷半壁江山,胜利无望。
许多爱国之士从那时候开始忧思重重,期盼叛乱能被镇压,天下重归太平。
尹千言就是那时候画下那幅画,《万里山河图》。
山峦叠障,绵延万里,烟波浩渺,气象万千。
尹千言是用画在追思曾经的大越盛景,是在期盼朝廷能早日剿灭叛军,而用一把爱琴换下这幅画的她,也是这样的心境。
后来朝廷终究是败了,尹千言也病逝,她将这画挂在房中,大约也算是缅怀前朝,这是当今圣上所不能容忍的。
这时骆晋风感叹道:“嫂嫂,我今天才算知道什么叫书香门第,大家闺秀,我就随随便便拿一幅画出来,竟然真迹就在你房里,太让人叹服了!”
他说着起身给她作了一揖,让薛宜宁之前略有些紧张的心情瞬时就放松下来。
骆晋风将赝品画收起来扔到一旁,将那一幅字拿出来给她看,正好又是薛宜宁了解的,断言这画价格二十两至三十两之间。
到此时,骆晋风已经有些灰心丧气了,叹息着随意抖开最后一幅画,是一幅兰花图。
“我知道,这个肯定不值钱,因为我早就听说过,画兰花最厉害的是兰芳公子,江天水的只能算第二。”骆晋风说。
薛宜宁将画看了一眼,回道:“这确实是江天水的真迹,也值钱,但最好再放两年。”
骆晋风奇怪道:“为什么?”
薛宜宁回道:“兰芳公子画兰好,但此后朝廷会大力追捧江天水的兰花,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兰芳公子的画几年后就会无人闻津。”
骆晋风不明所以,骆晋云看一眼薛宜宁,缓缓道:“兰芳公子就是前越平南王世子裴隽。”
骆晋风这才恍然大悟:“是他?”
随后惊讶道:“那这裴隽倒也不凡,武能施下安定门之计,文能画兰花,听说长得还貌若潘安。”
薛宜宁默然不语。
平南王战死后,幽州兵一路攻入京城,在城门下与朝廷展开最后的厮杀。
攻城足足月余后,守安定门的裴氏武将苦撑不住,摇旗投降。
幽州兵带军将领赵文远喜极,在城门开后带兵进城,没想到这竟是诈降,就在赵文远策马进入城门那一刻,城门陡然落下,将赵文远关在了城内。
后来,赵文远被斩,守城官兵狂欢,士气大振,继续坚守城门两个月,直到骆晋云带兵从另一处城门攻入。
在安定门中被杀的赵文远正是幽州节度使、当今皇上的长子,如今已被追封靖王。
而设下诈降之计的,便是白面书生、平南王世子裴隽。
所以城破之后,皇上下令全城捉拿裴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裴隽成功逃走,皇上一时间无可奈何,但他的画,是一定不会被认可的,甚至极有可能成为禁物。
相反,以前屈居第二的江天水,朝廷会大力将他捧上画兰第一人的地位,以盖过兰芳公子曾经的风头。
“听你这意思,对他十分佩服?”骆晋云轻飘飘道。
骆晋风连忙摇头,“没有,当然没有,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骆晋云轻哼一声,沉声道:“随口一说,当心祸从口出。”
骆晋风连连讪笑:“明白了,我就看都是自己人,随便说两句。”
骆晋云不再说他,薛宜宁则是一惯的沉默不语。
似乎是有意转换话题,骆晋风问兄长:“这两天天气好,锁儿想去白云山放纸鸢,大哥有没有空,一起去?顺便打个猎什么的。”
“没空。”骆晋云回。
“怎么就没空了,不就军机阁那些事,还有……”话到一半,骆晋风停了下来,这才想起大哥的确没空,要迎小嫂子进门了,新婚燕尔的,肯定是没空。
想到嫂嫂帮自己看了这半天画,自己刚才还失言,骆晋风有些过意不去,特地说道:“要是现在忙,那就过几天,嫂嫂想必对白云山熟悉,不如让嫂嫂带我们去逛逛。”
他知道大哥从未带嫂嫂出游过,以前没有,以后也别想,正好他这么一邀约,到时一起出门,也让大哥陪嫂嫂一回,算是还她今天的情。
骆晋云未说话,薛宜宁看向他,温声道:“等你大哥什么时候得空再说吧,只是我多半是去不了的,若我们都出门了,母亲一人在家怎么办?”
骆晋风正要说有丫鬟侍候着就行了,还没开口,门外传来长生的声音道:“将军,肖将军求见。”
“请进来。”骆晋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