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一个月俸禄。”
“不说原谅臣了么,怎么还扣俸禄?”
“原谅是在情分上原谅,扣俸禄是银子上的事。”
“您这原谅还不一样啊。”
“当然了。”荣烺端着一张小圆脸儿,“这是俱荣俱辱的意思。我要丢个大人,您又有什么面子?”
“真是没料到。”齐尚书说,“我都冤死了。我哪儿能想到您这么机伶还说人家改姓的事儿。”
齐尚书道,“这样吧。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我给公主一点补偿。”
“什么补偿?”难道要给她送礼?
“镇南国使臣上书陛下欲代他家国主祭太、祖与世祖皇陵,陛下已经答应了,派大皇子带使臣一起去。”齐尚书道,“祭过我朝皇陵后,他们必然要去祭前朝武皇帝陵,介时,陛下必然不会令大皇子一起去的。公主不妨领了这差使。”
“这是为什么?”
“公主问的是为什么不让大皇子相陪祭前朝武帝陵?”
“嗯。这也没关系吧。前朝武帝一代圣君,过去祭祭也无妨。”荣烺不大在意这个。
“此事臣不好说,但陛下一定不会让大皇子相陪。公主也不要把臣卖了。”
“我嘴巴很紧的。”荣烺除非是遇到特别不喜的人,她会叨叨出来,旁的时候,她才不会乱传话。
“公主听臣的断不会错,这位朱使臣出身名门,她的祖上是前朝武帝重臣,虽说镇南国是边陲之地,可他的国祚绵延比前朝都长。您多了解一些,又有什么害处呢?”
“既然这样好,我叫皇兄一起去。”
荣烺满腔热情仿佛灿春花,映入齐尚书眼眸中,齐尚书道,“臣就是出自私心提醒一声,至于谁去,就不是臣能做主的了。”
第105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五章
荣烺觉着,齐师傅还是很会惴度圣意的。
果然,父皇令兄长与镇南国使臣一起祭皇陵。
荣烺知道自己不能去祭陵,虽然这事儿去不去的,于她也没什么干系,但不能去,“不能”二字一直令荣烺有些不悦。
荣烺捏捏手里的小春卷,“父皇,我也想去。”
“外头怪冷的。再说,女不祭陵,多好啊,不用遭这罪。”荣晟帝道。
“不用拿这个糊弄我,我知道朝廷有礼法规定,皇女不能祭陵。”荣烺歪着小脑袋,一幅精灵模样让荣晟帝好笑,“果然长大了,懂礼法了。”
“我早懂了!我也不强求。但我有个条件!”
“唉哟,看来是为了提条件。”荣烺这点心眼儿,荣晟帝一望即知。
荣烺也不怕父亲看出来,她说,“祭祖陵我不去,但朱使臣她们祭前朝陵、去天祈寺祭拜,我要去!”
“去那儿做什么?那是前朝皇陵前朝皇帝,你依什么身份去呢?”荣晟帝实在不解小女孩儿的心思,真是啥地方都想去。
“就以公主的身份啊。”荣烺说,“前朝皇族已经没人了。他的皇陵也是咱家再给照管,我去瞧瞧,就这样。”
“你不读书了?”
“我功课空一两天没事儿。”
荣晟帝不大愿意让闺女去那种地方,“不大干净的,别去了。想玩耍,找个好地方玩耍。”
“我想去嘛。”荣烺不高兴了,“哪儿都不叫去,天天憋着,都快憋傻了!”
荣绵劝她,“你要是去,用什么礼法呢?祭咱家皇陵,咱是们祭祖。前朝陵,跟咱们也没关系。可没个法度,也不好。”
“地面儿上一座荒陵,过去坐坐,要何礼法?”荣烺说,“到时就让我的宫人带几把锄头,几个扫把。若陵前有草,帮着锄一锄,扫一扫,就行了。”
荣晟帝看向母亲郑太后,郑太后道,“孩子就这样,越不让去,越想去。待她去了,见是荒土荒坡,以后就再不想去了。”与荣烺道,“去吧。”
荣烺跟她哥说,“哥,你也一起去吧。我新近读了镇南国的历史,别看小国,国祚长的很。咱们跟朱使臣聊聊,看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荣绵说,“要是有秘密,镇南国也得传给前朝,还会传给咱们?”
“唉呀,偷偷打听嘛。”
“等你打听到告诉我啊。”荣绵根本不信这种神叨叨的话。
“你真不去啊。”
“我得跟史师傅去看城墙的修筑工事。”
“现在还早,不是刚招人么。”
“史师傅说让我都一起学学,不然终归是纸上谈兵。”J
荣烺跟祖母与父皇说史太傅的坏话,“你们看史师傅这偏心眼儿的,还是我帮他想法子弄的银子。有这事儿,只想着我哥,半点儿不想我!”
郑太后荣晟帝忍俊不禁,荣晟帝道,“等什么时候你见着史太傅,给他提提意见。”
“不用以后。祖母,下个月扣史师傅一个月薪俸。”荣烺不满都是当面说的。
郑太后笑斥,“胡说。焉能因小事就扣官员俸禄。”
荣烺据理力争,“我知道的,史师傅就有四份俸禄。一份太傅俸,一份尚书俸,还有皇子师俸,皇女师俸。别的我管不着,教我的那份儿俸扣下来。还有齐师傅也要扣一个月的。”
荣晟帝哭笑不得,“齐尚书怎么也得罪你了?”
“因为他没有给我细致的讲镇南国史,害我险些丢丑。我已经跟齐师傅说过这事了,他也同意了。”荣烺说,“扣掉的两份俸都给我。”
郑太后都说,“给你当师傅可不容易。”
“当然啦。我对师傅要求可高了。”荣烺使劲儿咬一口小春卷,“等我见着史师傅,我非跟他讲讲道理不可!”
姜洋说,“公主妹妹,犯一次错扣一个月俸禄,要是犯两次,不是把下月都扣没了。”
“是啊。”荣烺道,“多犯几次,一年白干。”
大家忍着笑,荣晟帝给闺女夹块焖羊肉,“给父皇省银子了。”
荣烺才不怕人笑,她觉着自己做的可对了,简直是一点错都没有。
朱使臣那边儿祭过皇陵,祭前朝陵的时候已是正月底,天气开始回暖,能听到海子冰面下潺潺春水的声音,柳枝还没吐芽,但能看到枝条多了些浅绿色。
荣烺并没有摆开仪卫,只是乘了一辆结实马车,带足服侍的宫人侍卫。朱使臣她们都是骑马,荣烺一见,非常后悔没把自己的小马带出来,她也是会骑马的。
朱使臣倒是觉着,荣烺比她想的更好一点,偌大个皇室,也就这位小公主知道跟着去祭一祭武帝陵。
那是多么伟大的帝王。
纵前朝成为过去,武皇帝的辉煌依旧是深铸于历史的勋章!
荣烺打开车窗,一会儿趴着窗子看外头风景,还有姜颖、林司仪一起说话,待出了城,路便不大好走了,马车虽结实,却也总有一些微微的摇动。荣烺就哼起她在舞乐司听到的新调子,歌声飘出车外,朱使臣强忍着没翻白眼:哎,刚觉着这小公主有点儿见识……结果,别人去祭陵,她哇啦哇啦唱歌。
姜颖年长,悄悄指指车外朱使臣等人,咱出都出来了,您就别载歌载舞的了。
荣烺是真没注意,她想朱使臣是个心眼儿多的人,遂叫了朱使臣到车畔,问朱使臣,“我看书上说,武皇帝性洒脱,不拘小节。朱使臣,你觉着,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是愿意咱们高高兴兴的去看他,还是哭丧着脸去看他啊?”
朱使臣道,“也没哭丧着。郑重肃穆岂不更显尊敬?”
“皇帝是天子,天子是神明。神明是知晓每个人内心的,郑重肃穆不过凡人拘束。只要咱们真心去,不拘形式。”荣烺说,“你说,武皇帝见到我这位后朝公主,会说什么?”
朱使臣,“这臣怎么知道?”
“会说,他知道战争已经过去,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富庶,真是个好人间。”
上午晨光落在她微微仰起的脸上,她轻轻眯着一双猫眼儿,眼中的笑意似乎也在闪光。朱使臣道,“臣听闻,当年武皇帝在位,四海滨服,八方来朝。纵是寻常百姓,也能穿得起绸衣。朝中名臣,至今说来犹朗朗上口。远方的使者带来远方的国书,许多他乡之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来,只愿归葬帝都。”
荣烺笑,“这急什么,好人间也不是突然就有的。必然是明君贤臣齐心治理,方有好人间哪。”
朱使臣并不刻薄,她说,“殿下怎么想去祭武帝陵呢?”
“我钦敬武皇帝圣明。”荣烺说,“我也很佩服你们国主。”
朱使臣有些讶意的神线落在荣烺脸上,见荣烺脸上一派真挚,并非笑言。朱使臣唏嘘,“我们国主的贤明,我们这些近臣自然再清楚不过。只是外头人多半心存戒惧,殿下恕小臣直言,怕也多有无端猜测。”
荣烺道,“因为我朝都是皇子继位,所以他们听说你国是皇子继位,都很惊讶。”
“殿下坦率。”朱使臣道,“我国也多是男子袭国主位,如果不是国家纷乱不止,国主也不会登上王位。”JS
“你介意我问一点直接的问题么?”
朱使臣道,“殿下请说。”
“可明明国主还有兄弟,为什么她不做辅政郡主呢?”荣烺说。
朱使臣扬鞭指向远方高耸的皇陵山脉,“殿下既读过前朝武皇帝的历史,就该知道,武皇帝是以侄继伯位。当年主动禅位的景皇帝,也有子孙在世,后来,武皇帝依诺重新禅位给景皇帝一脉。既如此,为何当初武皇帝不是为辅政亲王,而要登帝位呢?”
“是啊,我也觉着很奇怪。”前朝皇帝真的很怪,就拿武皇帝说,你要说他谋朝,可登帝位后,不大婚不后宫不留嗣,二十年后正当盛年,便依诺还位于景皇帝孙辈血脉。
你能说这样的人有私心么?
可既无私心,做个辅政亲王不也一样?
朱使臣看向荣烺疑惑不解的面庞,道,“这是不一样的殿下。做周公并非不好,但即使为周公,朝政都难免动荡。只有登基为王,才能名正言顺治理天下。何况,我国主有远胜王子的智慧,为何要屈王子之下呢?”
朱使臣道,“您知道为何前朝景皇帝也被称一代圣君么?”
“做皇帝做的好。”
“这是笼统的说法。”朱使臣道,“在我们镇南国的历史记录中很清楚的记下,因为景皇帝禅位于武皇帝,成就一代圣君,成就一代盛世,也成就了一段美谈,为自己成就一代美名。”
“天下,原应便是才干出众者当之。”
“这便是前朝景皇帝的伟大之处。”J
朱使臣唇边似是泛起一缕笑意,她的眼眸盛着潋滟春光,同荣烺道,“若武皇帝地下有灵,见今朝换旧朝,一样会为今日朝廷取得的成就喜悦。”
“因为,圣君必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