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了多年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出来,裴谨言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又被什么触动了一样。
沉寂了几年,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看了好久,裴谨言用绳子将画串了起来,挂在床头。
他提起笔又开始画第二幅画,这幅画画的是赵雅兰。在秦家后院,她抱着年幼的孩子,目光中带着期盼,似乎在眺望着什么。
画完第二幅画,他将画放在一边,又开始画第三幅画。这次是桃林里的赵雅兰,没有孩子。桃花树下,她眼中带泪,似喜似嗔。
画完第三幅画,裴谨言感觉有些累了,将画都摆在那里,放下笔出了屋。
他站在廊下观看这个小院子,他在这里住了六年,与他合租的那些同僚先后离去,他从翰林院那个坐冷板凳的小翰林,变成了今天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十分喜欢这个小院子,墙角有几根竹子,廊下有几盆花,还有一只每天叽叽喳喳的鸟儿。
裴谨言在院子里仔细逛了两圈,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等到卷轴喊他吃饭他才停下脚步。
第二天是休沐日,裴谨言带着那个小箱子去了城外寺庙的桃林。
这次他比赵雅兰来的早,一个人默默坐在桃树下等候。
等到快到晌午饭时刻,赵雅兰才姗姗来迟。且她来了后就站在远处,不肯上前一步。
裴谨言看到赵雅兰后就起身主动走了过来,先仔细端详她的脸,她似乎又憔悴了一点,脸上消瘦了一些,眼神里黯淡无光。
裴谨言仔细想了想,秦孟仁很久没回家了,自己也好久没有来这里。
“赵姐姐,你还好吗?”
赵雅兰的眼珠子动了动,然后给了个勉强的微笑:“我很好,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裴谨言对着赵雅兰微微一笑,忽然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脑后:“我是来跟赵姐姐告别的。”
赵雅兰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是吗,这倒不必。”
裴谨言见她仿佛浑身炸毛的刺猬一般,声音越发温柔:“要的,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赵姐姐,特意来看一眼。”
赵雅兰本来以为他要跟自己一刀两断,听到这话后心里又惊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裴谨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答非所问:“我吹曲子给赵姐姐听吧。”
说吧,他把笛子横起,一首熟悉的《长相思》在桃林里回荡。这一次,裴谨言吹的时候没有垂下眼帘,而是看着赵雅兰吹。
赵雅兰觉得裴谨言的眼神十分复杂,里面有一丝凄凉、有一丝无奈、还有一丝落寞。
长相思长相思,难道他从来没忘记她吗。纵然隔了千山万水,纵然一去多年,他是不是仍旧在想着她。
一首曲子吹完,裴谨言的眼里又变得温和起来:“赵姐姐,南北之争已经开始,往后我不能再来这里了。”
赵雅兰这才惊醒:“你要去哪里?你要回北方吗?他不会放你走的。”
裴谨言笑起来:“赵姐姐,我不走,我走不掉的。不管我结局如何,我要感谢赵姐姐对我的好。只是我想告诉赵姐姐,我不值得。”
赵雅兰的眼里开始闪动泪花:“你为何要这么说?”
裴谨言沉默好久后才道:“我骗了姐姐,我接近姐姐是有目的的。”
赵雅兰呵呵笑两声:“我知道啊,你不就是想从我这里刺探消息吗,所以你看,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
裴谨言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赵雅兰继续笑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裴谨言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想告诉赵姐姐,以后要好好对自己。”
赵雅兰的笑容淡了下来:“那你有好好对自己吗?”
裴谨言再次答非所问:“赵姐姐,我走了,你记得要好好对自己。”
没等裴谨言转身,赵雅兰喊了一声:“谨言!”
裴谨言停下脚步看着她:“赵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赵雅兰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有没有,有没有对我有过一丝真心?”
裴谨言沉默下来,过了好久才道:“赵姐姐,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不要在一些没有心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赵雅兰穷追不舍:“那你有心吗?”
裴谨言笑起来:“自然是有的。”
赵雅兰的目光柔和下来:“你的心能分一半给我吗?”
裴谨言轻声回道:“赵姐姐,它不纯粹,你要它何用?”
赵雅兰吃吃笑起来:“你真是个小孩子,什么纯粹不纯粹的,能有一半就很好了。你以为秦孟仁得了柳氏,就会全心全意对她吗?不会的,他会纳妾,因为士大夫都纳妾。就算柳氏跟了你,你一定就会全心全意对她吗?你自己都不知道。哈哈,你们男人,没有几个真心的。”
裴谨言哑口无言,片刻后苦笑一声:“赵姐姐看得透彻。”
他话音刚落,赵雅兰忽然一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轻声道:“你以后真的再也不来了吗?”
裴谨言低低地嗯了一声,任由她抱着自己。哪知赵雅兰不像以往那样单纯地抱一抱他,抬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裴谨言立刻浑身紧绷起来,他想推开她,又怕她不高兴,只能忍着。
赵雅兰见他这样紧张,跃跃欲试想要更进一步。裴谨言察觉到她的想法,忽然伸出双手将她整个人抱紧,用她想要的方式阻拦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果然,感受到他有力的怀抱后,赵雅兰安静下来。
裴谨言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赵姐姐,好好带着宁哥儿,若是我以后不成了,赵姐姐要记得,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赵姐姐要记着一句话,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不要为了别人的一点关心就忘了自己,也不要去追求别人那点廉价的关心。你是秦大人的妻室,别人对你好,可能是有所图谋。 ”
赵雅兰经历过秦孟仁的精神折磨,什么不懂,但她捂着自己的眼睛骗自己,无条件地对裴谨言好,现在他把这些戳破,赵雅兰却一点没觉得生气,只觉得有些悲凉,也觉得裴谨言终于对自己敞开了心扉。
“谨言,你不要说了,除了你,我不会再对任何人好的。我知道你有所图,但我不是傻子,谁真心关心我,我能不知道吗。你别怕,要是他敢对你怎么样,我一定会救你的。”
裴谨言松开赵雅兰,对着她微笑道:“不要,你不要为了我涉险。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哪怕秦大人不回家,你也能有自己的快乐。不要去在意他,他就永远伤害不到你。”
赵雅兰的眼泪决堤而出:“谨言,你是来跟我永别的吗?”
裴谨言再次嗯一声:“赵姐姐送我的东西,我都用过,多谢你对我的关心。在这京城,也只有赵姐姐是真心关心我。只是那些东西我不能再留了,我都带了过来,等会子赵姐姐都带走,放在我那里,会给赵姐姐带来麻烦的。”
赵雅兰怔怔地看着他;“我们就不能继续跟以前一样吗?”
裴谨言摇头:“赵姐姐,我想回家了,若是回不去,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说罢,他将赵雅兰的手从自己腰上面摘下来,掏出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眼泪:“别难过,不管我将来在哪里,我都会记着你的。”
等给她擦干了眼泪,裴谨言终于决定要走了。如往常一样,他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根长笛。
等他到了角门口,这次他没有回头看。
赵雅兰大声喊一声谨言,裴谨言的脚步顿了一下,仍旧没有回头,跨步出了门,决然而去。
赵雅兰快步追上去,到了石凳旁边,她看到那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她送给裴谨言的东西。
赵雅兰一边哭一边清点那些东西,等到最底下,她翻到两幅画。
打开一看,画里的人是自己。
第一次有人给她作画,却不是自己的丈夫,还是自己情敌的暗恋者。
赵雅兰心里五味陈杂,眼泪再次扑簌簌掉了下来。她把那两幅画收好,抱着那个小箱子离开了寺庙。
而此时的南北交界处,孟中承三人与白敬朝已经战了三天三夜。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宝子们,今天跨年,出门玩的话要戴好口罩哦~
第127章 天水城英雄相见
白敬朝虽然机智勇猛, 但孟中承在铁柱和韩一啸的双边拱卫下,一时半会也不输白敬朝。
双方你来我往, 今日我占你十里地, 明天你占我十里地,胶着不前,反倒让龟缩在南方的晋王看足了笑话。
两边还没打出个结果呢, 晋王向全天下发诏书,对谢景元攻打逆臣之举进行赞许, 并再次许诺谢景元, 若是能战败白敬朝,封他为秦王。
谢景元不搭理晋王, 继续在北地观战。
孟中承不愧是孟将军的儿子,虽然没怎么打过仗, 但天生对守城似乎比较在行,韩一啸和铁柱郎舅两个配合着跟白敬朝打, 打下的城池交给孟中承守。
白敬朝不是吃素的,他持续发挥自己用兵诡道,铁柱和韩一啸经常被他逼迫的连退几座城。
战事焦灼,众人都十分担忧, 只有谢景元依旧如常。他已经离开了镐京城, 一直紧跟在孟中承的后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研究白敬朝的作战方法,再给予一定的还击。
不得不说, 天才碰到天才时能发生让人预想不到的后果。每逢铁柱和韩一啸吃了败仗, 谢景元一出手, 立刻又能夺回城池。
谢景元对白敬朝充满了兴趣, 白敬朝同样对谢景元心生敬畏。
没过多久, 朝廷军队有了些低迷气氛。有谣言开始传播,白敬军惧怕谢将军,故而停步不前。
谣言愈演愈烈,白敬朝发狠,在某一次韩一啸突围的时候,忽然放了个口子,直接把韩一啸包了进去。韩一啸虽然勇猛,但白敬朝不仅勇猛,还很诡诈。
大舅子丢了,铁柱急得在后面逮着白敬朝的屁股就打。白敬朝双面应敌,仍旧不慌不忙,勇猛的韩一啸被白敬朝打的丢盔弃甲,几乎是孤身从敌营跑了出来,痛失好几千人马。
多少年都被人称赞的韩一啸这次丢了个大脸,狠狠受挫,在营前哭得跟个孩子一样,被铁柱找人拎了回去。
而此时,谢景元终于来到了最前线。
韩一啸噗通一声跪在谢景元面前:“将军,末将给您丢脸了。”
谢景元一身铠甲,大马金刀坐在主帅位置上,见韩一啸垂头丧气,他沉声问道:“知道自己为什么败了吗?”
韩一啸垂头道:“末将贪功,对方放了个口子,末将就钻了进去。”
谢景元嗯一声:“还算没蠢透,自己下去绕着校场跑两天,每天八个时辰。”
嘶,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一天跑八个时辰,那不得活活累死。
韩一啸正觉得丢脸,就怕谢景元不惩罚他,他憋着一口气就去校场跑了起来。
谢景元继续看着铁柱:“他被人包了饺子,你在后面穷追不舍,是因为他是你大舅子吗?”
铁柱一脸惭愧:“末将愚蠢。”
谢景元骂道:“你确实愚蠢,一啸勇猛,肯定能撑一阵,你为甚不绕到一边去攻击白敬朝的侧翼,让中承在后方打。你堵在他屁股后面,打又打不赢,还挡住了中承的路,最后让白敬朝把一啸差点生吞活剥。这是打仗,你个蠢材,他是你的战友、是你的同袍,不是你的大舅子!”
说完,谢景元气得起身一脚踹在铁柱胸口 !
铁柱被踢得直接躺在了地上,猛烈咳嗽起来,旁边柳文渊劝道:“元若,让他们将功赎罪吧。”
谢景元又坐了下来:“你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