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元见这小子一见到柳翩翩就慌手慌脚的样子, 眯了眯眼睛:“裴公子不必多礼, 这是要去哪里?”
裴谨言的慌乱瞬间就消失不见,他脸上又端起温和得体的笑容:“学生写了篇文章,准备拿去给先生看看。”
谢景元嗯一声:“那一起走吧。”
巷子只有一个出口, 五个人一路往外走,裴谨言很客气地向谢景元介绍这附近几个巷子叫什么名字, 大致都住了些什么人。
柳翩翩跟在后面, 心里止不住疑惑,他怎么忽然对读书人礼遇起来?
算了算了, 跟我没关系,都是邻居。
是的, 谢景元在柳翩翩心里也是邻居,还是借宿在她家里的邻居, 比普通邻居关系好一些。
等出了桂花巷,裴谨言拱手先告辞。
等裴谨言走远后柳翩翩问道:“谢大人,这裴公子很怕您?”
谢景元诧异地看着她:“大姑娘何出此言?”
柳翩翩笑起来:“我看那裴公子看到您之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谢景元目瞪口呆, 他感觉自己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 上不来也下不去,他娘的,他那是怕老子吗, 他是怕你好不好?
老子是给你背黑锅的!
谢景元再次把柳翩翩上下打量一遍, 漂亮是漂亮, 聪明是聪明, 就是脑子有些迟钝, 难怪早没发现秦孟仁的自私和虚伪。
谢景元没有继续跟柳翩翩争论,而是闷声道:“走吧,去买东西。”
柳翩翩见他变了脸,心里纳闷,怎么又生气了?
算了算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脾气怪异也正常。
她又笑起来:“劳烦谢大人给我帮忙拿东西,晚上我做饭给您吃。”
谢景元一乐:“可别做成你后娘那样的,那菜盆子比洗脸盆还要大。”
柳翩翩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谢大人,西北人豪爽,普通人家都是用大盆子盛菜,一大家子一顿饭有时候就一盆菜。”
谢景元往路中间跨了一步,正好挡住了旁边几个无赖子投过来的探究目光,然后用很不屑的语气道:“本官知道!”
柳翩翩觉得松哥儿都比他懂事,他什么都知道,他就是故意要嘲笑她后娘!
算了算了,反正后娘跟她不合,有个人帮她气一气后娘也挺不错的。
柳翩翩脚步轻松地去了一家干货店,她想买些红枣,熬粥的时候加进去一些。还要称一些糖,做菜的时候用。她还想买点零嘴,比如芝麻糖和油炸果子什么的。
后娘以后不来占便宜了,柳翩翩大手笔,买了一大包东西,还没等她结账呢,谢景元已经扔了一角碎银子给了掌柜的,又吩咐铁柱道:“你也拿一些,一起会账。”
柳翩翩忙道:“谢大人,我带了钱的!”
谢景元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你买回去我也要吃的,我和铁柱又不会做饭,再不买些东西,往后怎么好意思白吃白喝。莫啰嗦,今儿的账算在我头上,随便买。”
柳翩翩心里想了想也对,索性不再拒绝:“多谢谢大人。”
谢景元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让铁柱拿了许多东西,把那一角碎银子花完了才算结束。
柳翩翩心里又揣测起来,看来那两万两银子的事儿不假,这人有钱的很。
柳翩翩自然不好去问谢景元的家事,继续带着几人一起去采买。
昨天买的都是素菜,今天米粮肉蛋买的最多,柳翩翩一口气买了两头羊和四只鸡。
谢景元帮着付账,柳翩翩刚开始还客气,后来干脆随他便,自己按照计划采买就好。
等四人大包小包一起回到家时,柳文渊请来的人正在盘炕。
徐氏见柳翩翩买回来这么多东西,吃惊地问道:“妹妹,我给你的钱不够买这么多东西呀!”
柳翩翩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子上:“大嫂,今儿咱们吃大户,都是谢大人付的账。”
吴氏赶紧骂孙女:“怎么让谢大人结账,不够花少买些就是。”
柳翩翩笑着回道:“祖母,谢大人非要付钱,我哪里敢违逆他,只能往后拿出看家本领来好好做饭。”
吴氏查看了孙女买回来的东西,吩咐徐氏道:“谢大人不是想吃烤羊肉,晚上做那个吃,烤一条羊腿,再擀些面,再给谢大人再做个新鲜的溜白菜。”
柳翩翩最懂吴氏的心,主动加了一句:“祖母,光咱们吃多没意思,不如多烤一些,给我爹和两位叔叔家里也送一些去吧。”
她知道祖母惦记两个儿子,但又不想把孙子的东西拿去送人,索性她主动开口,让老人家安心一些,不过是一些吃食而已。
吴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如今日子艰难,我不能随意把你们的东西拿去做人情。”
徐氏将那糖放在一个罐子里:“祖母,若不是有您老,官人和妹妹岂能过这么多年的畅快日子。往后这家还是您来当,我年轻,哪里敢随意当家,还得祖母教我呢。”
柳翩翩开玩笑道:“可不就是,人家都说当家容易落下埋怨,祖母疼我,您把这埋怨担过去吧。”
吴氏笑着拍了孙女一下:“胡说个甚!”
祖孙几个说笑了一阵子后一起进了屋,吴氏忽然道:“二丫头,去把你大哥和你祖父叫过来。”
很快,一大家子都簇拥了过来。
吴氏开门见山:“如今这家算是安下来了,日子也过起来了。但这普通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过的,柴米油盐样样都要钱。往后是个什么章程,你们有什么计划没有?”
柳公绍端起茶盏:“老婆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吴氏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只玉镯子和一只玉扳指,玉的水头极好,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
“当日出来的急,我只带了这些东西。大郎,你明儿去把这些东西当了,价钱有个差不多就行,够咱们过一阵子的了。”
柳文渊犹豫片刻后到:“祖母,可要将我爹和二叔叫过来?”
他没有提三叔,因为三老爷不是吴氏亲生,吴氏带出来的东西,自然要给亲生子。
柳公绍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吴氏摇头:“不用,往后你爹和你二叔有难处,若是你有能力,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还请你能略微帮衬一二。”
柳文渊懂吴氏的意思,他现在跟谢景元交好,将来肯定是份助力。别看谢景元现在名声不好,假以时日,他多立几个功劳,肯定能平步青云,说不定还能把谢家在西北的旧关系捡起来。
谢侯爷那个蠢材,看似把侄儿压在了西北,实则放虎归山。
旁边的柳翩翩看了一眼柳公绍,她心里猜测这可能是祖父祖母商议好了的。大哥文韬武略,将来肯定是这一辈七个兄弟的领头羊,祖父祖母希望下一辈的兄弟们能抱成团,在西北这里站稳脚跟。
大哥再厉害,单打独斗肯定也不行。七郎靠不住,既然如此,不如将二房三房的兄弟们拉过来。
柳翩翩忽然想起庐阳王来,她心里有些酸涩。人人都说表兄憨厚没心眼,可在安排柳家人的出路上面,表兄却是殚尽竭虑。
将柳家抄家流放,从京城摘出来送到西北。她本以为柳家从此要跌入尘埃,却没想到表兄给柳家落了良籍。
也许,这是表兄给我们找的一条生路。那个宽厚仁和的表兄,身负重伤,还在为母家考虑。
柳翩翩记得她去年及笄礼上,表兄着人送来一根海棠发簪,他也曾私底下问柳翩翩愿不愿意做太子侧妃,可保一世荣华富贵,秦家的婚事他去退。柳翩翩拒绝了,她觉得和秦家联姻更好,能帮表兄拉来助力。
也许此生此世,她再也见不到表兄的面,那个温柔的人,会给她送字帖,给她送自己亲手酿的酒,还会把秦孟仁叫去问话,给秦孟仁抬身份。
柳翩翩没想到最终是这样的结局。
柳文渊敏锐地发现妹妹的情绪低落下来,他扭头看向这边。
柳翩翩惊醒,眼前说的是二叔三叔家的事儿。她不能让大哥独自承担这些责任,柳家现在的局面是表兄费尽心思保下来的,她要替表兄看护好他在意的人。
柳翩翩站起身道:“祖母,我那里也有些东西。”
不等吴氏喊她,柳翩翩快去出门往西厢房而去。
很快,她将那根发带拿了过来,手里还有一把剪刀。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发带拆开:“祖母,这是当日我离家时带出来的,前一阵子谢大人去救我时,我们半路上没钱了,花了二十两,后来前前后后又支出了二十两,现在只剩下二百六十两,都交给祖母。”
大伙儿都认出这是柳翩翩一路上一直带在头上的发带。
柳文渊叹口气:“妹妹,这个你收起来吧,这是你自己的。”
柳翩翩摇头:“如今家里艰难,我岂能藏私。大哥,谢大人晌午跟我说,若是咱们家不急着等米下锅,让你再等一等,等他去了军中后看看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你现在是良籍,就算去军中别人也说不得什么。表兄,表兄他还活着呢。”
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吴氏的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你姑妈虽不是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娘自小服侍我到大,却早早去了,我没有女儿,把她当心肝儿疼,没想到她也先我一步而去。宝哥儿,宝哥儿现在也受了伤,还在为我们筹谋。”
说完,吴氏嚎啕大哭起来。屋里的人被感染,眼眶都有些发红。
徐氏在一边劝:“祖母,您千万要保重身体。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多不容易,我们得好好的,这样才能对得起殿下。”
柳翩翩强行忍住流泪的冲动,将东西都放在桌子上,回到两个妹妹身边坐下。
月升也要起身,被柳翩翩拉住。她可以把自己的钱交出来,但月升的钱大部分是星辰给的,这一路上已经花了不少,没道理也要全部交给柳家。
吴氏哭了片刻后止住了眼泪,拿起桌上的银票和镯子,然后一起递给徐氏:“大郎媳妇,这个家还是你来当,我以后只管烧火带孩子,你有什么拿不准的跟你几个妹妹商议,要是商议不好,再来问我老婆子也使得。这一路走来,我老婆子半条命都没了,得好生歇歇,这家里还得你们撑着才行。”
徐氏看向柳文渊,柳文渊对着她微微点头。
徐氏接过所有东西,从里面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还给柳翩翩:“妹妹,你辛辛苦苦带出来的,怎么能全部交给家里,你留一些吧。往后家里买东西从我这里拿钱,不要自己出钱。”
柳翩翩接过五十两银票:“大嫂不够的时候来找我。”
徐氏将东西收起:“虽然家小了,规矩也不能差了。官人,你明儿去买些纸笔,家里的开始还是要记个账。不瞒祖母,我那里也带出两样首饰,明儿一起都当了,够咱们家过个几年普通日子了。”
柳文渊点头:“可,祖父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柳公绍不管这些小事,他的注意力在谢景元的承诺上,要是大孙子能讨个正经差事,这家里也不算彻底落魄了。
吴氏不反对:“往后这家就是你们小两口当,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跟你祖父老了,都听你们的。”
商议完了事情,柳文渊起身:“祖父祖母歇着,我去看看耳房里的炕。娘子,你等会子把家里的点心收拢一些,我去送给房东。我说要盘炕,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咱们得承这份情。”
徐氏点头:“官人放心,我这就去。”
见屋里没有自己什么事儿,柳翩翩带着柳文洁和月升出了正房门。
刚一出门,正好看见谢景元正在院子里教导铁柱武艺。晌午跟韩一啸打的旗鼓相当的铁柱,一到了谢景元手下就不堪一击。
谢景元不停地纠正他的动作:“蠢材,你出右脚这么慢,左边岂不是无防守。”
铁柱仿佛小鸡一样被谢景元拎着走,脚步踉踉跄跄。
柳文渊看到这一幕后笑了起来:“景元,你别折腾他了,我来跟你较量。”
谢景元丢开铁柱:“子孝,你跟我打什么,又占不到便宜。你别急,马上就会有人来跟你打架。”
柳文渊仔细听了听,然后哈哈笑起来:“景元算无遗策。”
话音一落,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韩一啸宽大的身影挤进了院子,看到谢景元和铁柱的眼神仿佛比烤羊肉还要香。
有人打架啊,真的太好了,他好久没看人打架了。
韩一啸的目光先看铁柱,最后锁定在谢景元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他看得出来,这个俊俏的少年才是真正的高手,因为他进门时看到他随手就抓到了铁柱的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