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林间行走的速度要比白日慢上许多,不知走了多久,魏无晏终于听到远方传来溪流的哗哗流动声。
她心中一喜,立马加快脚步。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的树林中传来簌簌声响。
有了这半月在上林苑狩猎的经历,倒是让魏无晏练就出迅速捕捉危险的本领,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她果断扑倒在地,就在她倒地的一瞬间,感到头上掠过一阵阴风。
她已快走出山林,澄澈月光穿透枝叶,照亮了她眼前的黑影。
是一匹双眸泛着绿色幽光的野狼。
也不知这匹狼在漆黑的山林中尾随魏无晏走了多久,瞧见她即将要走出山林,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主动发出攻击。
魏无晏急忙从地上拾起火光减弱的火把,缓缓站起身子。
溪流近在眼前,借着月光,她甚至能够瞧见灌木丛下露出竹筏一角。
那是她追逐自由和重生的希望。
只可惜代表着希望的竹筏之间,却横有一匹饥肠辘辘的野狼。
这可真是漏房偏遇连阴雨 ——倒霉透顶。
魏无晏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想不到她身为大魏最后一任帝王,居然要落个命丧野兽之口,死无全尸的窝囊结局。
如此看来,还是摄政王赏给她的三尺白绫和鸩酒更体面一些。
魏无晏并非是轻易放弃之人,她强迫自己稳下心神,一边向溪流缓慢移动脚步,一边掏出腰间的匕首,同时紧紧注视着那匹对她亦步亦趋的野狼。
一人一狼,朝着河流的方向缓缓移动。
魏无晏虽然不通水性,但她认为与其命丧狼口,还不如纵身跃入溪水中,没准儿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只可惜就在她距离溪流还有几步之遥时,手中的火把消耗殆尽,突然熄灭了!
失去火光的魏无晏落下气势,野狼兴奋地嗷呜一声,露出獠牙,速如闪电,朝眼前喷香可口的猎物扑去。
魏无晏尖叫一声,闭上眼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匕首。
想象中的森然利齿并未落在她身上,野狼的身影被半空中袭来的冷箭见血封喉。
“陛下,你真是不要命了!”
听到男子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魏无晏慢慢睁开眼,看向马背上剑眉微蹙的男子。
“云世子...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云烨翻身下马,走至奄奄一息的野狼跟前,手中剑芒闪烁,一道热血喷溅在冰冷的石壁上。
男子眉眼凌厉,眸色冰冷又深沉,是魏无晏从未见过的模样。
这些年来,他的变化同样很大。
魏无晏微微晃神之时,云烨箭步走至她身前,神情又恢复到了昔日的温煦,琥珀色的眸子盛满了柔光。
“陛下,你有没有受伤?”
或许,男子唯一没变的,就是对她的执念。
魏无晏摇了摇头,道:“刚刚云世子认出了朕?”
方才事出紧急,云烨全部心神都放在野兽上,待危机解除后,他终于能够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月光融融,女子未施粉黛,一头乌黑长发垂落在腰际,衬得她纤弱的腰肢不堪一握,女子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藕色宫装,林间树枝划破了她单薄的衣裙,玉肩上那几道血痕,瞧着触目惊心。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女装,虽然只是不起眼的浅色宫装,衣衫被树枝划破,裙摆沾染泥土,可却让人领会到珠光灼灼,难掩其华这句话的含义。
女子肌肤赛雪,细若凝脂,双眸水光潋滟,灿若星河,琼鼻如美玉雕刻,绛唇比红玉髓还要艳绝,她无需任何华丽衣裙或珠宝增色,便美得让人屏吸。
云烨怔怔看了她一会,才道:“不错,方才在狩猎场入口处,我便认出了陛下。”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梦中浮现过无数次,又怎会因一副帷幔遮面,让他认不出梦中魂牵梦绕的女子。
“陛下,此地的血腥味很快会引来其他野兽,你快随我走!”
云烨伸手去拉魏无晏的手腕,却被她闪身躲开。
顺着女子垂下的目光,云烨瞧见灌木丛下掩盖的竹筏,剑眉慢慢敛起。
“陛下不信臣能助你出逃,觉得臣只是摄政王的一个爪牙?”
“朕信你”
魏无晏语气平淡,她直视云烨澄澈的双眸,平静道:“只是朕不想连累你。”
见云烨还要再言,她继续道:
“今夜摄政王对你说的话朕全听到了,云世子,如今你的处境不比朕轻松,川西兵马以你舅舅骠骑大将军马首是瞻,你若是想要摆脱摄政王的掌控,就应迅速回到川西,利用摄政王忙于应对南帝的时机发展你的人脉,而不是带着朕逃走,好给摄政王处置你的借口。”
云烨看向帮他分析利弊的魏无晏,目光复杂。
眼前的女子不仅容貌明艳动人,还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设身处地帮他谋划,助他离开皇城,回到川西夺回他的东西。
可惜他贪图捷径,最终辜负了她的期望。
这一次,他万不能再犯错了。
“晏儿,我心悦于你,这些年从未变过,日后亦不会变,相信我,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护你周全,跟我回川西吧。”
魏无晏摇摇头,果断道:“云烨,你没变,变的人是我。以前我想依靠你重获自由,但现在我只想依靠自己,你辜负了曾经的我,便要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不要再辜负如今的世子妃。我对你...其实早已经放下了。”
清冷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将她的眉眼照映得格外清晰,女子仿若一尊冷玉,通身散发着冰冷又坚定态度。
云烨一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魏无晏没有理会发怔的云烨,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天亮前离开上林苑。
她蹲下身,想要将灌木丛中的竹筏推进溪流,没想到看似不大的竹筏却不轻,加上今日在染坊里,她在为摄政王排毒时消耗了不少力气,无论她如何推动竹筏,竹筏都纹丝不动。
一双手臂出现在她身旁,推动竹筏缓缓沉入溪流。
魏无晏转头看向一旁的云烨。
男子侧颜如月色般皎洁纯净,俊美的眉眼间染着淡淡的忧伤。
竹筏终于落入溪流中,魏无晏跳向竹筏,转身冲岸上的云烨挥手告别。
云烨笑了笑,同样挥舞起手臂,他看向竹筏上女子的身影渐渐随溪流远去,心如刀割。
他明白是自己还不够强大,待他如那个男子一样强大之时,定要将她亲手抢回来。
如今他能做的,只有如她所愿....
行宫,流云殿内。
鎏金雕花门扇突然大开,一名身姿魁梧的男子神色凝重,他快步进入殿内,冲太师椅上的男子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启禀摄政王,属下已派人寻遍了行宫,只是...并未找到皇上的踪迹。”
坐在乌金紫檀太师椅上的男子迟迟没有开口。
单膝跪在海棠方砖上的皇城司指挥使久久听不到摄政王的回应,内心忐忑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两个时辰前,他被摄政王秘宣入殿,得知小皇帝昨夜失踪的消息。
原来,今早太仆寺的銮驾在流云殿外恭候多时,却迟迟不见圣上出殿。
别说小皇帝了,就连平日里走动的宫人都没瞧见一个,整个流云殿仿若与世隔绝,寂静无声。
太仆寺总管等候多时,最终忍不住叩开流云殿的大门,待他瞧清殿内的情景,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廊下东倒西歪着郑校尉等人,鎏金雕花殿门大大敞开,厅内海棠花青砖上躺着一位双眸紧闭的宫娥。
太仆寺总管眼尖,他一眼就认出地上的宫娥是平日里近身伺候小皇帝的蕊心姑娘。
而当今的圣上,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得知小皇帝失踪的消息,摄政王下令封锁行宫和行宫外的所有道路,并将知晓内情的宫人尽数处置。
就算殿内燃着香炉,暖阁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想到摄政王一大清早施展的雷霆手段,皇城司指挥使心中愈加忐忑,他悄悄抬起头,看向太师椅上沉默不语的男子。
朝阳入窗,金灿灿的日光落在男子五官深邃的面庞上,男子容貌依旧俊美无双,不过此时脸色却阴沉得可怕,那对结满了寒霜的漆色双眸,正紧紧盯着手中的信笺。
“郑舞苍和那名小宫娥醒了吗?”
听到摄政王泛着数九寒天的冰冷语调,指挥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连忙答道:
“回禀摄政王,二人都已经苏醒。经过吕太医诊断,她们应是在昨夜丑时中了迷香,才会昏睡不醒。”
“郑校尉苏醒后回忆,说昨夜她们当值时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也没有瞧见有任何人潜入流云殿,只是突然觉得脑中昏沉,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觉,至于那个唤做蕊心的小宫娥,亦是同样的说辞。”
陶临渊目光幽深且阴冷,他淡淡扫过一直跪在地上的宫娥,冷声道:
“你昨夜去了那里?”
文鸳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海棠纹路方砖。
感受到头顶落下的那道冷冽视线,她浑身抖若筛糠,牙齿更是抑制不住地打颤,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说出她与魏无晏曾经练习多次的对话。
“奴...奴婢的兄长染上风寒,皇上仁慈,昨夜特意放了奴婢半日的假,让奴婢去上林苑探望兄长...皇上说...奴婢在明日大队启程前回来就好...”
文鸳结结巴巴回答道,从始至终,她都不敢抬起头直视男子的面庞,生怕对上男子那对漆黑幽暗的双眸,就会被对方一眼看穿。
“启禀摄政王,这个宫娥的话并无疏漏,卑职方才查过,她的兄长的确在上林苑当值,是一个巡山人,她这几日也常常前往上林苑看望兄长。”
陶临渊放下手中的书信,指尖轻轻摩挲着纸上的字迹,淡淡道:“将她带下去。”
文鸳被皇城司的人架出去后,指挥使又道:
“摄政王,这个小宫娥已经知晓皇上失踪一事,要不要将她...”
他的话说了一半,后半截不言而喻。
“皇上很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姑且派人严加看惯她和另一个宫娥。”
“卑职知晓了。”
“你派一队人马前往上林苑搜山,看看能不能找到皇上的踪迹。其余人在行宫逐一排查每一所宫殿,每一个出行宫的行囊和马车,都不能放过。”
郑舞苍的武功不俗,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迷晕郑舞苍等人,又将小皇帝从守卫重重的行宫内掳走,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听到摄政王下令,指挥使迟疑了一下,道:
“王爷此举,会不会引来行宫内的官员生疑,方才皇城司的人搜查官眷休憩的殿宇时,蜀中王和江阴王的家眷们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