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方才差点被刀疤脸男子抓到的一幕,魏无晏仍觉心有余悸,她想了想道:
“小女若是直接搬进杜府,恐会让街里街坊的四邻嚼舌根,不如多雇上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看守院落。”
“既然如此,那我便从府中调去几个身手矫健的家丁,好看护卫小姐周全。这几日你且安心养伤,至于缺少的孔雀石,我会让人送到你院中。”
见杜公子心细如发,将她担忧的事安排得头头是道,魏无晏不禁感叹:
难怪杜家虽不算上京城显赫之流,但杜衡公子的君子美名一直流传在外。
听说即便杜公子的容貌被毁,但仰慕他的贵女们却痴心不见,如此温柔体贴又古道热肠的男子,的确值得女子们一见倾心。
“卫小姐受伤了,不妨做我的马车回去。”
“多谢杜公子。”
魏无晏掌心撑着桌角缓缓站起身,刚刚迈出一小步,脚腕间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还未等她皱起黛眉,突觉身子一空。
骤然失重让她下意识伸手揽上男子肩头,在触及男子宽阔的肩膀后又迅速收回手臂。
“楼梯陡峭,卫小姐还是搂紧在下为好。”
男子语气平静,坦坦荡荡,听出不一丝一毫狎弄之意。
可男子偏偏在说话时垂下头,灼热的鼻息洒在她的颈侧,烧得她面颊绯红,眼波化水。
魏无晏轻轻点了点头,伸出双臂,再次揽在男子的肩上。
出了饕餮酒楼,二人亲昵的举止顿时吸引到路人纷纷侧目。
“这是那家府上的公子和小姐,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戴面具那位,好像是从京城回老宅祭祖的杜家公子。”
“原是打京城来的公子哥儿,难怪行事如此放荡不羁!”
听到路人们的窃窃私语,魏无晏突然很羡慕杜公子脸上的面具,可以让他从容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无奈她脸上光秃秃,只好努力将小脑袋扎进男子胸口里。
陶临渊垂眸看向怀中难得温顺的小皇帝,少女玉颈修长,此时染上淡淡的潮红,在阳光下粉光若腻。
少女整个人红艳艳的,衣裙是绯红的,雪颈是潮红的,耳垂是嫣红的,就连紧紧扣在他盘龙玉扣上的指尖都是粉红的,倒映在男子深邃的眸底,仿若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陶临渊心中清楚,怀中看似温柔如水的小女子,性情其实就是一团烈火。
可他偏偏,要将这团烫嘴的烈火吞入腹中,哪怕会将他的五脏六腑烧为灰烬,也要与她一起燃尽...
二人登上马车,消失在繁闹的码头。
守在饕餮楼下的两个男子低声道:
“啧,刚刚这对男女还是手拉着手进去,才这会子功夫,姑娘腿就软了,也不知二人在里面玩了什么花样...”
“少扯这些没用的,老大说得不错,那个戴面具的公子哥身边侍从一个个都是练家子,咱们且跟远些,莫要被他们发现了。”
二人说完,翻身上马,跟上远方绝尘的马车。
再说说马车上的“卫小姐”和“杜公子”。
县城的小道不比京城平坦,其中有一段土路更是颠簸。
马车急速而行,即便车轴上装有减震的伏兔,仍是上下颠簸,左右摆荡。
陶临渊还好,他有内功在身,任凭马车剧烈颠簸,挺拔的身姿不为所动,四平八稳端身而坐,仿若暴风雨里的菩提树,沉稳又端静。
可魏无晏这株小细苗就不一样了,虽然她紧紧握住车厢里的扶手,却仍被颠得东歪西歪。
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下,魏无晏一头扑进了对面男子的怀中。
被颠得七荤八素的魏无晏迷迷糊糊仰起头,唇瓣无意间划过男子瘦削的下巴和....
感受到男子唇瓣的微凉和湿润,魏无晏脑中一阵轰鸣,想要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可男子握在她腰上的手掌骤然用力,十指紧紧陷入她的肌肤,力道之大,好似要将她的腰掐断。
“杜公子,小女不是有意的....”
魏无晏盯着男子手掌上隐隐浮动的青筋,涨红着脸,小声解释道。
“无妨。”
男子松开手,声音沙哑低沉,依旧端身而坐,好似不可亵渎的清冷谪仙。
只不过男子面具之下的漆黑眸底仿若深不可测的海面,平静之下隐藏着汹涌波涛。
魏无晏重新坐回去,她侧过头撩起纱帘,借打量车外风景,避免与车中男子目光相触。
要说她与杜公子相识后,对方一直举止得体,从未对她有过半点儿逾矩之行,就连方才抱她上马车,也是因她扭伤了脚腕不便行动。
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对品行高洁如清莲的杜公子大肆轻薄。
想到上一次在杜府,也是她冒冒失失跌坐在杜公子怀中,还失手打翻茶盏,在对方面前弄得衣衫尽湿...
哎...恐怕她在杜公子眼中,就是一个靠贩卖秘戏图为生,生性放荡,举止轻浮的女子。
罢了,等找出毁坏河堤的真凶,解决洪灾隐患后,她与杜公子自然也会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再无交集。
陶临渊看向倚窗赏景的女子。
暖风融融,风拂纱帘,少女腮晕潮红的明媚姿容在朦胧轻纱下若隐若现,
方才小皇帝突然扑进他怀中,少女红唇携香,娇软的身子仿若喷香甜糯的粉团子,真是叫人强压下意念,不去揉捏。
有一瞬间,他差点要摘下面具,将小皇帝压在矮塌上....
不过真要是这样做了,恐怕小皇帝再不会对他敞开心扉。
二人长久相处下来,陶临渊清楚魏无晏自幼顶着已逝兄长身份,在勾心斗角的宫中谨小慎微生活,导致女子心思细腻,敏感又多疑。
女子就像是蚌壳里的嫩肉,哪怕是一粒沙滚进去都会疼得她紧紧合起蚌壳,从此不再敞开。
对待青梅竹马的云烨是如此,对待满腔热忱的自己亦是如此
陶临渊只好强压抑下心底肆虐的欲,松开了桎梏在少女腰际的手掌。
马车行驶渐稳,车外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转瞬恢复平静,只听车轴滚过路面的嘎吱嘎吱声。
“卫姑娘在想什么?”
魏无晏放下纱帘,转头看向出声询问的杜公子,迎上男子深邃的双眸。
她静静凝视男子漂亮的星眸,道:“小女好奇杜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公子身边的随从看上去比皇城司的伺察还要神通广大。”
马车一路疾行,终于引出悄悄追随在马车后的“尾巴”。
方才透过纱帘,魏无晏瞧见车外的几名随从手脚利索,很快就解决掉悄悄跟踪在他们马车后的两个贼人。
陈监丞在宣州城蛰伏多年,手下之人并非等闲之辈,换做普通人,只怕被他们暗中跟上了都不知道。
可杜公子的车夫和随从一个个深藏不露,像猫儿逗老鼠似的,让跟踪在他们马车后的二人暴露出行踪,最后轻松解决。
“听卫小姐言中之意,你以前见过皇城司的伺察办差?”
陶临渊眸色波澜不惊,为自己斟上一盏茶。
面对男子的不答反问,魏无晏微微一笑,平静道:
“杜公子说笑了,小女久居内宅,又怎会见到过皇城司办差,只是瞧见公子的随从们一个个都身手不凡,况且公子还能越过当地县衙查问陈监丞,这种种本事,着实有些让小女有些出乎意料。”
陶临渊知道小皇帝心思玲珑,稍稍仔细观察和琢磨,就会察觉出他的身份有蹊跷。
他不动声色抿了一口清茶,修长手指慢慢摩挲着茶盏杯沿。
茶盏乃是由鹤壁窑产出的极品白瓷,瓷胎洁白细腻,釉色莹润,在日光下晶莹剔透,触感温润。
但与女子光润细腻的肌肤相比,相差甚远。
“卫小姐很聪明,我因容貌受损,断了科举之路,还好一身武艺尚在,于是在皇城司领下指挥使一职,受摄政王之命前来宣州城,调查南帝残余势力。”
魏无晏心中一颤,她猜到杜衡的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他居然在皇城司当差。
若是他发现自己就是宫里消失的皇上,岂不是要将她抓回去,交给摄政王处置!
“不久前,皇城司得到线报,南帝欲要在民间制造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好阻止摄政王登基。卫小姐今日在商船上撞到与陈检丞密谋之人,就是在朝中隐藏身份,暗中为南帝效力的官员。”
陶临渊说完,为对面的女子斟上一盏清茶。
“卫姑娘冰雪聪明,只不过现下我的身份不易暴露,还请卫姑娘继续为我保守秘密。”
魏无晏接过茶盏,听到杜公子语气诚恳的请求,她信誓旦旦道:
“杜公子为守护大魏百姓奔走劳碌,小女自当会守口如瓶。”
魏无晏着实没料到杜公子竟如此实心眼,她只是试探着一问,对方便将自己隐秘的身份对她开城公布。
与杜公子这样光明磊落,心胸坦荡的君子相比,她可真是个长戚戚的小人。
魏无晏与杜衡分别后,回到院落,她思忖良久,先是派人去接宝笙,然后唤来办事稳重的虔婆婆,说明了她心中的想法。
“小姐想要搬去梁州定居?”
虔婆婆惊讶问道,她不明白自家小姐早上去了趟码头集市,回来后先是将自己关在书房整理账目,直到用晚膳才出来,随后提出要搬去更偏僻的梁州定居。
梁州是出了名的穷山僻壤,卫小姐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不好好在热闹繁华的县城里待着,为何非要跟逃犯似的,定居在穷山恶水,人迹罕至的梁州。
“不错。”
魏无晏面容平静,自从她杜衡口中得知宣州城里有为魏浔效命的旧部,就做下决定。
她必须尽快从宣州搬走,远离这里面的是是非非。
无论是魏浔还是摄政王,只要她的身份被其中一方发现,都会变成制衡对方的筹码,届时别提她的自由,就连小命儿都保不住了!
做下决定后,魏无晏让虔婆婆去牙行挂牌变卖家宅,至于青山书斋倒是可以留着,继续出售她所绘的秘戏图,每年再派人过来收盈利。
七日后,脚伤痊愈的魏无晏前往县衙办理出城文碟。
可负责办理出城文碟的小吏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拖着官腔道:
“最近临县出了不少拐卖妇孺的人贩子,朝廷因此下了明文规定,禁止女子独自办理出城文碟,若是要办,必须要有亲人和乡啬夫共同出面做担保。”
魏无晏皱起眉头,柔声道:“可小女子父母早逝,家中并无亲人。”
许是瞧着魏无晏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怪可怜的,小吏松了松口,又道:
“既然如此,你若是能找到九品以上的官员为你做担保,也是可办理出城文碟。”
从县衙出来后,魏无晏眉间的愁云并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