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霁庭见她长叹一口气,却也安慰不了她什么。世道如此,轻易改变不了。
又过了两天,镇上突然来了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并几匹快马,且只奔街头包子铺去,包子铺的老板姓彭,老板娘姓史,也是狗蛋的爹娘。
何春桃得知消息晚了,赶过去看热闹时前面已经围满了人,她踮起脚尖想往里挤,却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小萍的鞋后跟。
小萍回头一看,见是她,鄙夷地说了句:“怎么回回看热闹都有您?”
虽然爱看热闹是人的本性,何春桃也从不觉得自己爱看热闹有什么不对的,但被小萍一个小丫头这么说,多少令她有些尴尬。
她正不知该怎么回应时,却听身侧谢霁庭出声道:“是谁教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上课的时候教你的礼仪是都忘了么?你在鄙夷长辈之前,可曾想过自己在做什么?你何姨对你一向照顾,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么?”
小萍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引来素来温和的谢夫子一通斥责,哪怕知道自己说错话在先,也还是满心委屈,小声向何姨道了句歉,便哭着跑走了。
何春桃还从未见过小萍这丫头掉眼泪,还哭得这么大声,忍不住埋怨了谢霁庭一句:“小萍年纪小难免不懂事,你对她这么严厉做什么?看把孩子都吓哭了。”
就算是为了维护她,也太过了些。
“正是因为年纪小,才要及时纠正。”谢霁庭解释道。
何春桃辨不过他,只好踮起脚尖继续看热闹,这一看不得了了,原来狗蛋的爹娘竟出自江南世家大族崔家,还是亲兄妹,因为知道两人相恋的事一旦暴露,很有可能会被沉塘,才私奔到了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还生下了狗蛋。
难怪狗蛋反应比旁的孩子迟钝一些。亲兄妹哪儿能一起生孩子?
见今日来的这些人只打算带狗蛋的爹回去,而准备让狗蛋和他娘留在外面自生自灭,何春桃立时觉得不平,这什么狗屁江南大族?凭什么兄妹相恋,只带男的回去,把女的和孩子留在外头自生自灭?
见狗蛋的爹要被强行带走,而狗蛋和他娘哭成一片,何春桃实在不忍看这一家三口被拆离,正巧看到韩胖子也在围观人群里,便悄悄走过去,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包子铺门前本来拉扯的拉扯,哭嚎的哭嚎,突然一个黑胖子冲了过来,众人俱是一愣。
韩胖子不知是谁恶作剧踹了他一脚,见崔家的那群仆役朝他看过来,当即赔笑道:“路过,路过,诸位继续,继续!”
何春桃走出去,指着韩胖子问对崔家人:“你们可知,你们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人是谁?”
崔家仆役看了眼那个黑胖子,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但毕竟人不可貌相,便小心翼翼地问:“他是谁?”
“他就是名扬天下,写出无数巨作,阅者遍布整个大夏,深得男女老少喜爱的文学大家,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名士罗隐!”何春桃语气夸张道。
韩胖子听她这么赞誉他,渐渐挺直了腰,双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名士的模样。
崔家几名仆役面面相觑,怎么也不记得有个叫罗隐的文学大家,只知道有个写话本子的罗隐。
“即便他是罗隐又如何,今日之事是我们崔家的家事,闲杂人等最好避远些!”崔家仆役倨傲地呵斥道。
“也没什么,就是这个罗隐吧,最爱写话本子,还喜欢把街坊们写进话本子里。恐怕今日你们一走,过不了一个月,今日发生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大夏了。”何春桃摊了摊手道。
崔家仆役脸色一变,连忙跑到马车前请示,请示完回来,重又倨傲道:“我们家主子说了,若这罗隐真敢这么做,那么,大夏再不会有一家书商,敢刊印他写的话本子!”
这下轮到何春桃变脸色了,她没想到,崔家的手竟伸得这么长,她搬出韩胖子写话本子这事儿竟然没能威胁到他们。看来是韩胖子分量还不太够啊。
正发愁该怎么办才好时,却见谢霁庭走到她身侧,淡声道:“罗隐写的话本子无人敢刊印,但我若作一首诗,无需刊印,也能传遍大夏。”
崔家仆役当即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写一首诗就能让天下人传诵?该不会又跟罗隐一样,是个写话本子的吧?”
“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可是名扬天下的云明公子,你竟敢说他是写话本子的?”何春桃大声斥骂,企图吓唬到他们。
崔家仆役立时闭紧嘴巴,又去马车前请示了下,请示完回来,态度极为恭敬道:“原来是云明公子,小的刚才冒犯了,我家主子让小的代他向您问句好!”
“你家主子是?”谢霁庭问。
“回云明公子,我家主子是崔家九郎。”崔家仆役答。
原来是崔九郎,那位几乎与他齐名的崔九郎,谢霁庭恍然,他看向那辆马车,马车却渐渐驶离,从头到尾,车帘都没有掀开过哪怕一角。
马车离开,崔家仆役也不再拉扯狗蛋的爹,纷纷骑上快马跟着离开。
见包子铺一家三口重新拥在一起,何春桃心下叹了口气,不再围观,和谢霁庭一起回了食肆。
过几日便是谢霁庭的生辰了,看在他今天站出来帮她的份上,她决定,亲手为他准备一件礼物。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春快乐,兔年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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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许是对小镇居民而言, 兄妹相恋这种悖德之事算不得什么,因而这件事在小镇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第二日包子铺便照常开门,大家也照常买包子,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何春桃倒是问了谢霁庭几句关于那位神秘的崔九郎的事, 谢霁庭只道那崔九郎同他一样, 自幼体弱, 甚少见人,才名却几乎与他相当。
他擅书, 崔九郎擅画;他擅诗,崔九郎则擅词。两人曾隔空以诗词会友过, 却从未见过彼此。即便今日, 那崔九郎也没有掀开车帘, 与他见上一面。
虽然谢霁庭言语里对那崔九郎颇有推崇之意,但何春桃却因为今日之事,对那崔九郎没什么好感。出自世家大族又如何, 才名再高又如何, 还不是同伥鬼没什么两样。
谢霁庭却大概明白, 崔九郎起初之所以只想带走狗蛋的爹,是因为以江南大族的礼仪规矩, 狗蛋和他娘回去, 未必有什么好下场,反倒不如在外面自生自灭。
至于最后,崔九郎直接离开, 放弃带狗蛋的爹回去, 也未必是怕他写诗传扬天下, 而是借此为由, 放狗蛋一家三口自由。
在姚立群被骆铁匠摔出门外发出哀嚎的第十九天,谢霁庭没再扶着姚立群回食肆,而是将他扶进了铁匠铺。
骆铁匠见姚立群又进来了,忍无可忍道:“不买东西就给老子滚远些!”
姚立群立时吓得抖了一抖,谢霁庭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随即问骆铁匠:“骆前辈,在下今日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有一事想请骆前辈帮忙。”
“哦?何事?”骆铁匠对谢霁庭这个举止客气有礼的年轻人印象还不错。
“在下有一物刀砍不断,火烧不化,不知骆前辈能否帮忙炼化?”谢霁庭礼貌地问。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炼化不了的。随我来吧。”骆铁匠说完带头走了进去。
谢霁庭和姚立群跟了上去,一路来到地下,才发现铁匠铺里竟还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炼器屋,一走进去,便直觉一股火浪扑面而来。
走到巨大的火炉前,听见骆铁匠说:“东西拿出来吧。”
谢霁庭点点头,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姚立群腰间的刀,丢进大火炉里。
姚立群顿时急了:“哎,你怎么把我的刀给丢进去了?我这可不是一般的刀,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外陨铁,你赔都赔不起的,你快给我把刀捞回来!”
谢霁庭没搭理他,扭头看向骆铁匠,见他看着炉中的那把刀,目露狂热之色,便知自己这一步应是走对了。
“骆前辈,不知这把以天外陨铁为主材质的刀,用作拜师礼,可够了?”谢霁庭笑着问。
骆铁匠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视线从火炉里的那把刀上收回来,打量了下姚立群,沉声道:“从明天起,过来做学徒吧。”
姚立群愣了下,学徒?见谢霁庭朝他使眼色,才明白,铁匠收学徒,就等同于刀客收徒了。
虽然心疼自己那把刀,但他还是点头应下了。用一把刀来换绝世刀法,不亏。
从铁匠铺出来,姚立群问谢霁庭是如何知道骆铁匠会愿意因为一把刀而收他为徒的。
谢霁庭其实也只是猜测,骆铁匠有绝世武功,却断了一臂,龟缩在这小小的雁归镇当铁匠,多半是想炼出一柄绝世好刀,以弥补断臂之失。这样一来,姚立群的那把刀便派上用场了,多少能为骆铁匠想要炼出的那把绝世好刀添上几分色彩。
这厢,何春桃想到上次织的手套小安还挺喜欢的,正好买菜时见市集上有牧民卖自己搓的绒线,便买了几团青蓝色的绒线回家,准备亲手给谢霁庭织一顶绒线帽。
织完她特意下水洗了,趁天气好放在太阳下暴晒了两天,谁知晒干后,绒线帽竟褪色了,还褪成了青绿色。
但临时再织一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在谢霁庭生辰这天,她磨磨蹭蹭到最后,还是把这顶青绿色的绒线帽拿了出来。
众人一看这帽子的颜色,俱都沉默了。
“那个,本来是青蓝色的,没想到太阳一晒,就褪成这个颜色了。你就将就着戴戴,实在不喜欢,扔了也行。”何春桃尴尬地解释道。
谢霁庭接过帽子,见帽子虽织得歪歪扭扭的,但她织毛线的手艺明显比上次织小安手套时进步多了。虽然颜色有些奇怪,但是能得到她亲手做的礼物,实在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当场戴上了这顶青绿色的绒线帽。
不过,当他戴上这顶绿帽子时,众人的异样眼光渐渐变成了惊异,因为他皮肤白皙如玉,五官无一不精致,气质清风朗月,戴上这顶青绿色的帽子,非但不会难看,反而有一种青山绿水的雅致清新感。
何春桃立时由尴尬转为得意:“看吧,我眼光不错吧,我就说他适合戴这个颜色的帽子吧。”
众人:“……”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者在人生辰当天,说人适合戴绿帽子,真的合适吗?
谢霁庭嘴角亦抽了抽,却还是笑着感谢道:“多谢掌柜的,为我织了一顶这么好看的帽子。”
“你喜欢就好,记得天天戴着,免得风吹多了头疼。”何春桃嘱咐道。
谢霁庭脸上清风朗月的笑容险些就维持不住了,却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应下。
何春桃送完礼,小安站起来,奶声奶气道:“今日谢叔叔过生辰,小安也有三份礼要送给谢叔叔!”
“哦?是哪三份礼?”谢霁庭露出真切的笑容,刚才在春桃那儿受到的伤害仿佛一下子就被小安的这句话给抚平了。
“这第一份礼,是为了祝谢叔叔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小安说完拍拍手,只见小萍二虎狗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围到谢霁庭的身边七手八脚地就给他粘上了几撮长长的白胡子。
众人一看,他鼻下一撮白胡子,嘴边两撮,下巴上一大撮,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什么白胡子老头。偏偏这白胡子老头头上还戴着一顶绿帽子,看起来别提多滑稽了。
何春桃惊了,她都不知道小安准备了这份礼,她只知道小安神秘兮兮地画了一幅画,还不让她看,可这几撮白胡子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为何祝你谢叔叔长命百岁要给他粘白胡子?”何春桃代表众人提出疑问。
“活到一百岁不就是会长很长很长的白胡子吗?”小安理所当然道。
何春桃一时间竟无言反驳,按小安的逻辑,送白胡子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小孩子一片童真与赤诚,谢霁庭本来应该好好珍视,只是,他闻到一股浓浓的羊骚味儿,便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白胡子该不会是你们从羊身上拔下来的吧?”
“哇,谢叔叔真聪明,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这可是我和小萍姐姐,还有二虎狗蛋特意找了一头毛最长的山羊拔的。”小安一脸得意道。
谢霁庭:“……”
虽然有种立即将山羊胡拔掉的冲动,但良好的修养让他按捺下来,微笑着道:“你们几个用心了。不知这第二份礼又是什么?”
“小安之前问过谢叔叔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谢叔叔说希望时间能退回过去。所以,小安今天的第二份礼,就是帮谢叔叔把时间退回过去。”小安说完再次拍了拍手,这次,小萍二虎和狗蛋合力抬了一座形似西洋钟的木钟来。
这木钟一抬上来,场间一片寂静,在人生辰当日给人送钟,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小安犹未所觉,兴奋地介绍道:“这是郭爷爷仿造西洋钟制的木钟,谢叔叔快看,只要把这根指针往回拨,时间就会退回过去啦!”
小安说着,用小手抓住谢叔叔的大手去拨了下木钟上的指针,随后抬起头,满目期盼地问:“谢叔叔,现在时间退回过去啦,您最大的心愿完成了,是不是很开心很激动?”
谢霁庭艰难地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僵硬。
何春桃知道小安这份礼送岔了,见谢霁庭脸色不太对,连忙道:“那个,小安,你不是专门画了一幅画要送给你谢叔叔吗?快些拿出来啊。”
小安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副卷轴递了过去:“谢叔叔,这就是小安送您的第三份礼了。”
谢霁庭接过卷轴,心想,总算有一份正常的礼物了,谁知打开一看,他嘴角的笑容顿时凝滞住了。
众人一看他脸色不对,全都凑上去看了看只见画上画着一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身边依偎着一名红衣女子,白衣男子应该就是谢霁庭了,可这红衣女子怎么看着有点像李红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