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华也气着了, 回公府的路上也在喋喋不休的抱怨。
“那个裴境也忒嚣张了,说我的妙儿只能嫁给他,区区一个黄口小儿, 根本就没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难不成我妙儿还只能嫁他了, 等我给我妙儿寻一个青年才俊做夫君, 定不输给他。”
温国公无奈的看着她唠唠叨叨, 等她说完, 才敢反驳:“青年才俊是不少,可像裴境这么厉害的,也只有他一个, 看他对妙儿也是一片真心, 若是当真嫁给他,妙儿的后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裴境一直都是铁杆保皇党, 陛下对他由着不同寻常的信任,也足够重用他。”
温国公看得清楚, 只要裴境不犯错不被政敌抓住小辫子,顺风顺水的一路升上去,可能会成为大梁最年轻的首辅。
若是他打定主意想要娶明华的女儿,他们还真不一定能阻拦的了。
“他得陛下信任, 可国公府也不怕他啊,温正, 你不会是怕了那个黄口小儿了吧。”
徐明华撅着嘴, 温国公最怕她不高兴,急忙解释:“咱们是不用怕他, 我是怕这孩子头脑一热万一求了圣旨赐婚, 咱们也不能抗旨啊, 华儿若是不想叫妙儿嫁他,咱们现在就得找一些青年才俊相看,把婚事定下来。”
沈妙贞在一旁看着,露出了然会心的笑。
温国公居然还是个怕老婆的耙耳朵,温国公早年可是在军队里攒军功,实打实的从刀山火海里历练出来的人,只是这些年驻扎西京,杀伐之气与锐利逐渐内敛,不彰显于人前。
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可能真的怕徐明华一个女子,不过是因为爱她,愿意捧着她呵护她,所以徐明华露出一丁点的不高兴,他才会如此忐忑。
沈妙贞又没见过自己的亲爹,那个传说中风华绝代的海家长公子海宁,对亲爹娘其实没什么实际的认知和感情。
此刻看到温国公如此模样,心中只有为娘亲感到高兴。
“妙儿,你跟那个裴境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告诉娘,你可喜欢他?”
徐明华凑过来,挨在她的身边,沈妙贞看得出来她很想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慈母模样,但多年的娇宠,仍旧没消磨她眼角眉梢那股天真。
“我……我跟六公子……”
“傻孩子,你有什么不能对为娘说呢?你不说出来,娘怎么为你谋划。”
直到现在,沈妙贞都没有喊她一声娘,徐明华也不在意,她不在乎这孩子是不是把她当成亲娘,她只想好好补偿这个孩子。
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温国公捧着她,疼宠着她,让她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也更能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不像她的女儿沈妙贞这么患得患失。
沈妙贞觉得赧然,但正如徐明华所说的,对着亲娘没有什么不能说。
于是,她便将自己当初如何成了裴境的妾侍,又是如何自请求去,最后迫不得已嫁给裴邺,裴邺参军牺牲后,于氏几人如何算计自己,到最后被公子所救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
徐明华和温国公听完之后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徐明华抚了抚额头:“你这几年的经历都比得上我这一辈子了。”
她的妙儿,生了这么一张绝色的容貌,怎么命就这么不好呢,徐明华没有说出这句话,怕伤了孩子的心。
但生在贫家,又长得美丽,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幸运的是,遇到的是裴境,有那些见色起意想要霸占的纨绔子弟,使的招数更恶心更下流。
就不放人走,要人一辈子伏低做小的做妾,玩腻了就扔到一遍任人自生自灭,这种人在权贵富人阶层,有的是。
他们不把普通人的命当命看,觉得这些穷苦百姓就是天生的下贱。
“公子他,其实对我不错,不仅放了我自由身,还给我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是我太冲动了,裴邺人很好,但他的家庭却不好,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裴邺他,刚走没多久,我……我并不想很快就跟谁成婚,对不起,我可能不能接受您和温伯伯的好意。”
她垂着头,不敢看徐明华和温国公的表情,怕给他们添麻烦,好不容易找到的亲人,她并不想让人觉得她是个大麻烦。
徐明华却眼眶一热,直接抱住了她。
她可怜的孩子,这么战战兢兢惴惴不安的,就像个雨天里被打湿了毛的小狗,徐明华并不觉得可爱,只有满心的无奈、心疼和辛酸。
若是当初海家没倒,以妙儿的身份,进宫做皇后娘娘都是当得的。
现在却这样要看人眼色,如何不让她这个做娘的,心疼难受呢。
“好,好,一切都依着妙儿,妙儿想嫁就嫁,不想嫁,娘就养着你一辈子,好孩子,别怕,娘在这呢。”
温国公欲言又止,徐明华是个宠女儿的,一腔母爱中又夹杂着愧疚,但裴境可不是好说话的,他说了要娶沈妙贞,就绝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话。
但现在这种情况,劝阻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公府很大,不仅是因为身为元成皇后母家所得到的赏赐还有国公的供奉,接连几代温家曾尚过翁主,也曾与西京豪门望族联姻。
公府本身就富贵已极,这些嫁进来的夫人们嫁妆也多,那位元成皇后的外孙女翁主更是继承了泰山公主的大部分财产,几乎都带到温家来了。
“给你安排好了院子,但家具什么的都要重新打制,你先跟着娘一起住好不好,娘已经十七年没有见过你,你就当是陪陪娘亲好不好?”
徐明华的双眼中带着恳求,沈妙贞又怎么能拒绝,便点了点头。
徐明华欢欢喜喜的叫人将她住的正院,屋内的抱厦收拾出来给她住,她一发话,公府上下的丫鬟小厮便马上行动起来。
看来徐明华的确在公府说一不二,是实际上的国公夫人,对外也不过就是差一个名分。
温家人,也就只有徐明华身边的大丫鬟,隐隐约约知道沈妙贞的身世,却知道不是很详尽,大概以为她是公爷流落在外的女儿,是个私生女。
她们还想为徐明华打抱不平,可见徐明华如此热情,就差没把沈妙贞当成一个扇坠子,走到哪带到哪,甚至晚上都要一起睡,是真心的喜欢这个姑娘。
这些丫鬟们也不敢造次。
徐明华按照公府嫡长女的待遇,亲自给她选贴身服侍的丫鬟、还有嬷嬷小厮,她住的那院子贴身的大丫鬟便有四个,二等做针线的丫鬟六个,做杂役的则更多。
她将这十七年无法宣泄的母爱,寻不到女儿的愧疚,一下子如被疏通的堵塞河道,倾涌而出,都补偿给了沈妙贞。
因为徐明华不忍跟她分开,她虽然只是住抱厦,但这里头布置的却极为奢华,黄花梨的拔步床,寻常人家做衣裳都不舍得买的花罗,在这里做成了幔帐。
为了怕她被太阳晒到,还用蝉翼纱做成窗帘蒙住了窗户,纱帘是水碧色的,阳光招进来的时候,也变成了隐隐的绿,很是好看。
柔软的锦被,淡淡的熏香,丫鬟们怕她睡得不沉,还在床头挂着沉水香的香囊。
她在这里过得很舒心,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可徐明华叫她自在一些,对她千方百计的好。
她隐隐觉得,温国公可能不是特别喜欢她,但为了讨好亲娘徐明华,对她至少面子上也算不错,也愿意为她筹谋。
徐明华是她的亲娘,那温齐就是她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怪不得一开始见他,就觉得这孩子面熟,总是下意识的想要亲近。
温齐现在还在北宁府,应该已经接到了徐明华去的信,知道了她是他亲姐姐的事实。
除了温齐,她还有两个亲弟弟温楚和温秦,都是徐明华跟温国公的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七岁,都是半大小子的年纪,却没有世家子的坏习气,对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姐姐很是亲近,时长来找她玩。
她在这里过得很舒心,比在侯府,在裴境身边更加舒心。
裴境虽然没有亏待过她,但她总得算计着他的喜好,做事都要小心不能惹他生气。
而在公府,她却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徐明华都由着她。
这种无条件的爱,让她感觉到充盈,曾经随着裴邺的死被带走的一些东西,忽然又回来了。
温国公言出必行,先是放出话去,说家里找回了流落在外的长女,又寻了个时机,将她带到宗祠,名字入了族谱,算是正式承认了她这个女儿。
沈妙贞现在对外的名字,便是温妙贞,不过要正式打入西京的上流圈子,还得找个场合,跟那些世家夫人们见见面。
这件事倒是不急,徐明华现在的兴趣,是给她做四季各种各样的衣裳,给她定做首饰。
沈妙贞看着徐明华如流水一样的花钱,过惯了穷日子的她,心疼坏了,忙去阻止。
“您这几千银子一笔一笔的花出去,都花在我身上,把公府都掏空了,将来三个弟弟娶媳妇儿都没银钱了。”
“才花这么一点,哪里就能没银钱了,他们是男孩子,自己打拼成家立业,也不能什么都指望着家里给置办,你看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穿的这么素净,连一件好首饰都没有,这怎么能行。”
眼看徐明华又要买,沈妙贞急忙拉住她:“我真的没有过得那么不好,公子……裴大人给我置办了许多,有不少价值连城的,不信您来跟我瞧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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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公府这样的人家, 逛街买东西只是一种意趣,他们自家就有绸缎首饰铺子,有什么好东西也是先给主家用。
别的铺子进了好的东西, 只要打个招呼,掌柜的就会捧着东西来, 根本就不用去店里。
沈妙贞怕徐明华不信, 亲自拉着她进了内室, 打开自己的嫁妆箱子, 里头的碧玉莲花冠和珍珠冠,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放在徐明华自己的首饰中, 也是上等货。
“这些都是那个裴境给你置办的?”
沈妙贞苦笑:“不是六公子还能有谁呢, 沈家是土里刨食的人家,没有家底, 不然当初也不是因为娘亲和小天重病,不得已卖了我。”
“我哪里有那么多钱买这些, 服侍公子成了一等大丫鬟一个月的月银才只有一两。”
徐明华心里难受,对着女儿受过的苦难,可时光是向前的,又不能倒转回去, 当初她不也是身陷囹圄,若不是温国公救她, 强硬的娶她让她不能死, 有了活下去的勇气,若是没人救她, 她也不见得比女儿过得好。
“你当真不喜欢那个裴境吗?”
徐明华是女人, 也最懂女人, 毕竟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一个身处困境中的女人,是很难对她伸出援手,又百般呵护的男人不动心。
宝马香车,价值连城的珠宝,虽然说出来俗,可男人愿意为了你一掷千金的时候,处在那个位置上,实在很难拒绝。
“若是你喜欢他,我看他对你也算真诚,嫁给他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妙儿,你刚没了丈夫,说这些话总是显得很市侩,但你还这么年轻,也不可能为那个裴邺守一辈子寡,日子总要过下去。”
徐明华太能理解她的想法,可沈妙贞跟那个裴邺之间,感情却远不如她与宁哥,她不也是走出来,选择一切向前看。
沈妙贞沉默,脸上浮现的却是迷茫和困惑:“我……我现在不知道,曾经我喜欢过他。”
“他长成那个样子,那么俊俏有才华,他是个外表温润如玉,实则很孤高的性子,不是谁都能瞧得上眼的人,可这样的公子,对别的女人不屑一顾,却偏偏对我另眼相看,我又怎么能不动心呢。”
“但是……”
沈妙贞深吸一口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跟裴邺成婚,心里也已经有了别人,六公子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过去的影子。”
“我的确曾爱过他,却并不想嫁他,对于公子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的前途,哪怕他现在头脑一热,觉得我是此生挚爱,非我不娶,可若有一天他清醒了,觉得娶我这么一个嫁过人的寡妇颜面无存,他后悔了,到时候我又如何自处呢。”
“我不想见到,有朝一日,曾经恩爱的情人变得反目,因为后悔而变得面目全非。”
因为顾忌这些虚无缥缈的结果,就拒绝一个如此爱自己的男人,在徐明华看来实在不智,做事瞻前顾后,不像她跟宁哥的孩子。
但一想到这孩子是如何长大的,给人做奴婢,能不小心翼翼的伺候吗。
徐明华也就理解了她的选择,并且更加的心疼她。
“这没什么,裴境当初让你那么伤心难过,左右咱们也不能简简单单的答应他,总要让他也体会你当初的痛苦,你不想嫁他,咱们就不嫁他。”
“娘再给你寻一个更好更出色的青年才俊。”
见她面色淡淡,徐明华又道:“成婚这种事不着急的,你刚回来,且得好好陪陪为娘,我才舍不得把妙儿这么早就嫁出去。”
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知道了沈妙贞的心思,徐明华和温国公也就知道怎么应对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