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揉了揉酸疼的脖子,不知何时,紫毫做到了她旁边,差点把她吓了一跳,好歹没叫出声让公子厌烦。
紫毫凑过来,满脸的羡慕,压低了声音:“端砚妹子,你这一手绣活忒出色,给我瞧瞧可好。”
这也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端砚大方的递给了她,紫毫接过来,好生摸了一番,更加羡慕:“妹妹,你这绣的好生精致呀,我就不行,做的活计糙,你这是跟谁学的。”
“咱们侯府以前不是来了个极有名气的绣娘,教各院的小姐们刺绣,我在窗户外头听了听,那娘子见我肯学,便传授了我几招。”
“那绣娘可是郑娘子?”
沈妙贞点点头。
紫毫更是羡慕:“那可是洛京有名的绣娘,自立了女户,也只有咱们侯府财大气粗,请得起那么有名的绣娘子。”
虽然请了有如此手艺的绣娘子来教小姐们,但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小姐们学些皮毛,会一手过得去的女工就算了,这些侯府的姑娘们谁也不指望真的靠做绣活为生,她们还得学焚香,插花,抚琴,管家,都要分去不少的精力。
“我听说郑娘子在的时候,不少丫鬟都去求教,可惜郑娘子傲气的很,没有天分的不要说传授个一招半式,还会被骂呢。妹妹这天分,看来是入了郑娘子的眼了。咱们院里以往都是徽墨的绣活最好,我看妹妹来了之后可要给她比下去了。”
这朵牡丹花只是轮廓初成,却十分灵动,给紫毫喜欢的不行,她手粗,干不了这种细致的,总被爹娘说笨手笨脚,自然十分羡慕。
“咳!”
她们两人在这里蛐蛐咕咕,裴境咳嗽了一声,眼神看过来,吓得两人缩了缩脖子,宛如两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19、19
“你们两个做贼一样,蛐蛐咕咕在那里嘀咕什么呢。”
裴境斜着眼睛看过来,面无表情的样子,就算是服侍多年的紫毫也害怕的不行。
沈妙贞实在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总感觉公子像六月的天,小娃娃的性子似的,高兴起来了还愿意逗逗她,说不高兴就不高兴,变脸快的很。
好像紫毫回来说太太没吃那些糕点,他心情就不太好。
可是做人奴婢,也不能跟主子分辨,就算成了主子的出气筒,还得谢恩呢,只能老老实实的回 话:“奴婢跟紫毫姐姐在看绣活。”
裴境心里有郁气,他知道从何而来,也没想对两个丫头发,可人心情不好就容易没个好脸。
“你有空做绣活,昨日教你写的字,念的几首毛诗,可学会了?”
紫毫大感不好,低下头来,手搓着衣裳,不安极了。
裴境一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学会:“你们在流风阁服侍,作为本公子的丫头,也不能大字不识一个,文盲一样,说出去本公子脸上也无光。”
他不过是随手教,难道还要身边的丫鬟去考秀才吗,只是裴境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要求也严格,他不仅教身边的丫鬟读书写字,小厮也是一样。
这些小厮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裴境有大心计,知道朝堂之上为官不能单打独斗,这些小厮若是哪个能读出来,便是自己的嫡系,将来也能给自己做个臂助。
而教丫鬟认字,一来是他年纪轻确实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而来他所推崇的当世文坛大家王易之,其身边服侍的丫鬟俱都写的一手好字,有个名为玄机的奴婢琴棋书画无一不同,作的一首楼登赋也十分出色,虽然是闺怨诗,但一个婢女都能有如此素养,可见王大家的厉害。
因推崇王大家,他自然对身边的丫鬟也有些要求,虽不至于如王大家的婢女那般,确也不能大字不识一个粗俗无比,不然他叫丫鬟们给他找本书都不认识,如何能服侍的他舒心。
沈妙贞却点头:“公子昨日教的采蘩和式微,奴婢都已经会背了,也记住了字该怎么写。”
裴境可不是闹着玩,当即就要她背,谁知她居然很顺畅的就背了下来。
风雅颂本就为歌,配合乐曲吟唱更有乐律,裴府并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女孩家不说博论古今,但读些毛诗,也很陶冶情操。
这也是为何裴境闲暇时,会叫身边的丫鬟背一背毛诗。
她声音清丽婉转,背咏叹之律的毛诗,却像唱曲似的,叫人听得也很身心舒畅,裴境的眉头渐渐松开。
知道她有些小聪慧,却没想到学点什么也不费劲,好为人师的裴六公子喜欢聪明的学生。
瞥了一眼安静如鸡,拽着衣角的紫毫,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紫毫可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叫她认认字读读诗,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他略微满意的点头:“会背了也要解其意,还要会默写。”
她丢给沈妙贞半本毛诗:“你自己去看,哪里不会不懂的可以在我空闲的时候来问我,多读些书不比你做那些绣活要来的有意义。”
沈妙贞欲哭无泪,能读书写字当然好,这些自阿娘病后就再也没人教她的东西,只有家里上学弟弟才有资格学。
她不是不想学,只是现在摆在她面前最重要的事,是多赚点银钱。
她面有难色。
裴境看出来了,还以为她是想偷懒不学:“你不想?”
裴境心里有些不高兴,裴家的子弟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也就算了,他身边的丫鬟们被他教导,居然也这么不求上进。
到底还年轻,就算故做成熟,有时也难免破功,这一回脸上就带出一些明显的不高兴。
“公子,奴婢想学,只是奴婢手里头活多,学的慢一些,公子别嫌弃奴婢笨。”
“活多?我没派给你什么活啊,谁又支使你做别的了?”
裴境的眼神,淡淡扫了一眼紫毫。
“没有,没有……”沈妙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是奴婢,奴婢想做些针线,黄鹂姐姐说,可以帮我拿出去卖钱,这样能多攒些银子补贴家用。”
“你绣的什么,拿给我看看。”
裴境皱着眉头,这丫头有这么缺钱?不过看她把三两银子都看得那么重,丢了这三两银子就像天都塌下来似的,又联想到,她母亲一个小官之女,却家道中落,不得已卖女为婢,或许是家里真的很需要这些银子吧。
沈妙贞忐忑不安的将自己的针线交给裴境,任由他打量。
裴境挑挑眉,这一朵初成型的牡丹花很是灵动,刺绣也要画花样子,有花样子才能绣形状,他们家的姑娘作画好的都是自己画,不必描。
她这手艺竟是比家里年岁大的姑娘还要好上许多。
“你这是要做荷包的,这一个荷包两面都上了绣,纵然你绣法出色,一个荷包能卖上三十钱,就算高价,却也不见得有人买,你可知是为何?”
沈妙贞傻了眼:“为什么没人买啊?”
裴境嗤笑:“中等人家和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绣娘,女红可是世家规格女子必备的技能,谁家有些家资的会在外头买荷包手绢?”
“平头老百姓,倒是喜欢你这荷包,毕竟做的精致,然而三十文钱足够一家三口一天的口粮,除了年节,平头老百姓可有余钱买你这东西?”
“本公子再给你算算经济账,你用的这些料子,都是上好的,丝绸蚕丝线,这些东西就算是边角料,本钱也要五到十文,你托老太太屋里的黄鹂去卖,若是长期的买卖,总得给人家一些分红,满打满算,到你手里的,一个荷包赚十几纹,一两银子是一贯钱,一贯钱是一千文,你要绣上多少个荷包才能赚到这一贯钱?”
沈妙贞脑袋有些晕,掰着手指算了半天,以十文一个荷包的赚头,她得绣一百个才能赚一两银子。
可她又不能一天的时间全拿来绣荷包,不过空闲时间做一做绣活,公子叫她读书,时不时还要考校,就更得挤。
“看来你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了。”
裴境见她不做声,知道这姑娘并不蠢,只是一时没有算过来。
“奴婢竟不知,公子还懂得经济账……”
还以为公子年纪轻轻就做了案首,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呢,她们村子里头那个教书先生也是个秀才,弱不禁风整天的之乎者也。
裴境自然是懂的,他们二房掌管的钱庄,布庄和胭脂铺子,虽然也向公中交着钱,却是他们二房自己的营生,若是什么都不懂,岂不是要被下面的掌柜蒙蔽,赚的银子都流进了别人的口袋,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沈妙贞还以为寻了个好活,没想到这么薄利多销,她得做到哪辈子才能攒够十两银子啊,这么一想,就泄了气。
裴境心中觉得好笑,这孩子,垂头丧气的样子,真像一只斗败的小公鸡。
不过是少赚了几文钱,就这么难受。
裴六公子没受过穷,自然也不知道穷人的烦恼,不过她的针线的确做得出色:“好啦,你给本公子做针线,做的好了,给你涨月钱。”
“我记得冬日那件翻毛的月白袍子,还缺一条鞓带,你来做吧。”
涨月钱,沈妙贞像个机警的猫咪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公子说的涨月钱,可是真的?”
这幅眼睛发光的模样,要冒出铜板的样子,若是别人做起来,怕是只会叫他觉得厌恶,可眼前这小姑娘,却十分可爱,至少裴境并不讨厌。
“本公子说的话,自然算数,以后这些衣裳都交给你管着了。”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紫毫看的愕然,以前公子的衣裳可是徽墨在管,一些用的络子荷包什么的,也是徽墨制的。
现在被交给端砚,算是分了权了,还不知徽墨回来要如何,估计又是一场风雨。
紫毫算是知道,空青跟她说的,公子对端砚这个小丫头有一些不同,是从何而来,的确很有些不同。
公子何时跟她们这些丫鬟说过这么多的话。
不过端砚也确实讨人喜欢,他们公子喜欢用心读书写字的姑娘,可惜她蠢笨,念书念的磕磕绊绊,徽墨则是不感兴趣,只想争权夺势。
公子在外头的私房自然不归他们这些丫鬟管,但是从小到大的月银和逢年过节老太太太太二老爷的赏赐,都收到一个小库房里,这把钥匙是交给丫鬟保管的。
一直都是她紫毫管着这个,她回家这几天,便交给了徽墨,谁知她回来了,找徽墨要钥匙,这人却推三阻四的不想还,若不是出了纹枰这件事,徽墨装病被打发出去养病,怕是钥匙还不还她呢。
如今徽墨被夺了权,她只有幸灾乐祸的份儿。
这时,二太太院的人打发小丫鬟来传话,进来后行了礼,那小丫鬟口齿也十分清晰:“公子,太太方才吃了糕点,用着十分顺口,请您过去叙话呢,太太还想见见做这糕点的厨子。”
作者有话说:
男主现在只有不到十七岁,故意装老成,好为人师的毛病,都有
20、20
“太太性子有些淡,她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必紧张。”
裴境心中也是愁思很多,但还是忍耐住安慰了沈妙贞一句。
沈妙贞却很有些莫名,太太不过是看看谁做了那些糕点,又不会为难她这么一个小奴婢,她紧张什么,她看着,倒是觉得公子紧张的很。
可不过是见太太,也没听说太太是续娶的继妻,公子也是太太生的嫡出,二房老爷作为侯府的嫡次子,身边也有几个姨娘服侍,可娶了太太后,便一心一意只爱重太太一个,就算她在老太太房里,也听那些小婢女们说过,二老爷重情重义,是个大大的痴情人。
二老爷跟二太太也只有一子,便是裴境,作为二房唯一一个孩子,又是嫡出,可谓众星捧月,虽然还比不上大房的二公子,未来的小侯爷,但是二房疼宠裴境。
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袖口里的手都微微攥起来了。
沈妙贞百思不得其解。
太太的正院是二房最好最宽敞的,太太院里服侍的小丫鬟们倒是殷勤,不过裴境丝毫不在意,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瞧了。
来打帘子的是个中年妇人,盘着头发,带着两只金钗,虽穿的暗沉,可衣服也是上好的丝绸锦缎。
看着不像哪位管事妈妈,倒像是二老爷身边的姨娘。
“拜见母亲,母亲的身子可好了些。”
沈妙贞也如鹌鹑一般在裴境身后老老实实的站着,只用余光瞥了一眼二太太,就看的有点呆愣。
无他,这位二太太,生的实在是美貌非常,虽然已是而立之年,与她差不多年纪,二老爷的姨娘,看着都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妪,可二太太却瞧着只像二十多岁。
一张皎洁如月的芙蓉面,两道似蹙非蹙远山眉,一身耦色袄裙外罩月白色褙子,头上并没有簪金饰,两只白的润泽的莲花玉簪,斜插一只步摇,步摇垂到脸颊侧,上有一枚拇指大的珍珠作为簪头,垂下的步摇穗子也是一粒粒细小圆润的珍珠,光泽极好,左边发髻上是一朵新鲜的粉白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