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离应下,握着宝剑的手心汗涔涔的,汗湿的后背被冷风一吹,凉飕飕的,却比刚才挨鞭子还要可惧。
门外响起细碎急切的脚步声,听那声音,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一位公公气喘吁吁地禀告。
“安国君嘞,您在这呢!皇上急着见您,劳烦您随老奴走一趟呗!”
陆满庭神色颇有些不耐,擦拭手指的动作却更慢了。
“让那老东西等着。”
*
临近天黑的时候,陆满庭踩着纷扬的雪花回到安国君府。
书房里,侍女洋桃恭敬侯在一旁。
“自您走后,小姐晕倒了。大夫来瞧过,说是染了风寒不碍事;没多久小姐便醒了,用了三口雪蛤粥,一片青笋......”
陆满庭坐在太师椅中,手里端着一盏热茶。寥寥雾气从白玉缠枝莲花盏底升起,晕湿了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他眸光微顿,侍女洋桃立即跪下来。
“奴婢有劝小姐多吃些,可是小姐没什么胃口......”
见安国君没说话,洋桃哆哆嗦嗦交出一封信,“这是小姐写给义兄的。”汇报完了,洋桃弓着身子离去。
跳跃的烛火下,陆满庭轻抚黄色牛皮纸上青秀的字体,用烛火扫过信笺的封口,极其自然地打开信笺。
到底是小姑娘,藏不住心思。
以往每回她给义兄写信,多是絮絮叨叨的小日常。
比如昨个被陆哥哥罚抄了三遍佛经,她正气着呢,今个陆哥哥就带回来新奇玩意儿哄她;又比如陆哥哥管她可严了,总让她喝苦苦的药,每月都不曾落下......
总归十句话,句句不离陆哥哥。
然,这次的信件只有寥寥几笔。
“吟儿很好,勿念。”
陆满庭嗪着的笑意僵在唇边,眸中阴晴几番变化。
他打开正中间锁起来的抽屉,将信笺扔进去。
抽屉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这些年苏吟儿写给义兄的。
全在这,一封也没送去过漠北。
桌上靠窗的西北角,有一个金色的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漂亮的金丝雀。
他爱极,闲暇时总会逗弄它。可这只鸟儿也不知怎的,近日来不怎么吃食,瘦了一大圈。
陆满庭重重关上鸟笼门。
“既然不吃,就饿着。”
寒冬的月色不浓,银灰洒在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陆满庭想着白日里沈家的案子,细长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
沈家的案子不好办,从上到下、官官相护,牵扯的利益实在太多。
这才是无人敢为沈家翻案的真正原因。
他负手站在窗边,凝神望向遥远的苍穹。
陡然,侍女洋桃慌慌张张地赶来:“安国君,小姐高热晕倒了!”
小姐身子弱,每回高热骇人得紧,动辄不省人世,稍有不慎能丢了性命。
若说这安国君府能有什么事让下人们寝食难安的,
小姐发高热算是头一件。
陆满庭呼吸一窒,侧头看向星空下的浅月阁。
那是苏吟儿居住的院落。
第3章 同意
月色朦胧,黑漆漆的天压着寒风吹过京城街角的枯枝。
此时正值夜半,家家户户熄烛休憩,唯有安国君府的浅月阁,绘着白莲的罩灯换了一盏又一盏。
燃着安神香的华丽厢房内,十几个侍女抱着银盆和热水穿梭不断。四扇苏绣屏风外,三位宫中请来的御医急得满头大汗。
“这可该如何是好?分明就是普通风寒,怎地烧成这个样子?”
雕着繁杂镂空花艺的玉床上,苏吟儿迷迷糊糊地昏睡着,那张过分白皙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
下午晕倒后,苏吟儿喝过汤药便醒了,不曾想入夜后竟发起高热,孱孱弱弱的,连单薄的呼吸都打着颤儿。
三位御医来回踱着步子。
“下午我亲自看过,苏小姐确是风寒没错。”
“这症来得急,可是另有隐情?”
“苏小姐烧得厉害,若是今晚不能退热,恐怕......”
“恐怕什么?”
冷淡淡的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如暮钟般震耳,震得人心神一惧。
陆满庭踩着厚实的绒花地毯,越过寥寥青烟升起的炉顶,气势威严地走进。
三位御医惊出一身冷汗,垂首行礼的同时,忙改了话头。
“苏小姐福大命大,我们定全力相救,断不会让小姐出现任何的差池。”
陆满庭挥手:“先退下。”
侍女和御医们诚惶诚恐地退到屋外,厢房里剩下陆满庭和苏吟儿两个人。
陆满庭撩开坠着珍珠的帘幔,捋了捋苏吟儿散在脸颊的乌黑碎发,露出惊心动魄的容颜。
那浓密的眼睫毛似碟羽微微向上卷曲着,随着她无意识的难受轻I哼,在他掌心划过细微的弧度。
他喃喃低语:“还是这般乖些。”
末了,抽出随身携带的锋利匕首,在他指腹处划了一刀。
鲜血涔涔,滴落在苏吟儿饱I满I丰I润的唇上。只需一滴,她便热切地张开小嘴儿,拼命地汲取。
那是对生命的渴望。
鲜血红得荼蘼,苏吟儿红艳艳的唇儿如同染了蜜汁,桃腮更若繁花。
他简单地拭去她唇角的血渍,转身之际,被她牢牢拽住。
“陆哥哥......”
她的小嘴一张一合,柔弱且无辜地低I吟着,透着淡淡的委屈,似在梦呓。
梦里面,喊着他的名字。
他静静地站在床畔,垂下眼睑,遮住眸底晦暗难明的情愫,好一会儿没有动过。
须臾,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俯下身子,滚着赤金的袖摆拂过她的小手。
“也不是非得罚你。”
他仔细地为她掖被角,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薄肩,听到她焦急地唤他。
“陆,陆哥哥,吟儿想出府,想去庙会......”
陆满庭狠狠一怔,牵着云锦蚕丝被的手顿在空中。
满身的戾气波涛般翻涌,却在下一刻归为沉寂。
他自嘲般笑了笑,近乎粗鲁地掰开她纠缠的小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任由昏睡的苏吟儿斜倒在玉床上,那穿着单薄里衣的大半个身子未着锦被,愣愣地被弃在寒风中。
侍女们鱼贯而入,见着小姐这般模样,皆是一愣,却无人敢多嘴提上半句。
书房里,
笼子里关着的金丝雀儿病恹恹的,耷拉着小脑袋瑟缩在角落。
陆满庭贪恋地爱抚金丝雀儿的羽毛。
这是一只红金翅,全身呈现出艳丽的红,是番邦送来的稀罕物,整个京城难得找出第二只。
他极其冷静地折断金丝雀儿的双翅。
那可怜的金丝雀儿甚至来不及惨叫,疼地双眼泛白,戚戚然跌倒在笼子里,跟个没生气的死物一样。
仅吊着一口残气而已。
侍卫风离一惊:“可否需要属下再寻一只回来?”
“不了,养熟了,习惯了。”
金丝雀儿在笼子里呆久了,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好。不让它尝尝苦头,它不知道这小金笼有多安逸。
陆满庭明净炳然的眸中多了一丝渗人的光。
“准备一下,后日去趟庙会。”
既然她那么想去,那便让她去瞧瞧,瞧瞧后山的腊梅花,瞧瞧这世间的万般险恶。
*
“真的?陆哥哥真的同意了?”
苏吟儿醒来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陆哥哥明日会带她去庙会。
她的高热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夜好似鬼门关走了一遭,今日就桃花灼灼,精神着呢!
她这奇怪的旧疾好些年了,只是最近一两年犯病的次数渐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