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延轩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锦明才二十岁,读书的时候多着,爹爹也是二十几岁才过了会试。”又聊起上午见的丁家人:“那年轻人十八岁,也才考了个童生。”
“您给六妹相看了?”珍姐儿转动眼珠,立刻反应过来“父亲想趁着在金陵,把媛姐儿婚事定下”,嗔道:“下回您告诉我,我帮六妹留意,您也轻省一些。”
她成了亲,有了孩子,在父亲眼里便是大人了,曹延轩笑着应了,想起媛姐儿,从衣袋中取出个巴掌大的匣子:“戴着玩吧。”
珍姐儿兴兴头头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把绘着雪白玉兰花的红漆梳篦,精美古朴,梳背镶着一颗拇指大的明珠。
“配我那件大红绣玉兰花褙子一定好看,谢谢爹爹。”她戴在自己发髻间,甜甜笑道:“六妹可有没有?”
曹延轩觉得长女友爱妹妹,十分欣慰,“你六妹那把是梅花的,你纪姨娘的是海棠花的。”
纪氏也有!自己这把梳篦是纪氏和媛姐儿挑剩下的!珍姐儿立刻失了兴趣,碍着父亲在,没把梳篦摘下来撇在一边,掠了掠发丝,“爹爹,那,您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今日是三月八日,我打算,最多三、五日便动身。”他说着自己的打算,“你好好养着,爹爹走之前,把你送到你三伯母五伯母那里。”
珍姐儿答应着,“跟舅舅舅母说了没有?弟弟跟着您?十五弟呢?”
曹延轩柔声对女儿说“明日我亲自去你舅舅家里。爹爹本想让你弟弟留下,可又一想,你母亲走后,你弟弟病了大半年,若离开爹爹,再病了就不好了。”
弟弟是爹爹、西府继承人,亦是自己的依靠,珍姐儿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不愿冒一点危险。“对啊,日后锦明回来,我得跟锦明回家去,也不能带着弟弟。十五弟还小呢。那,爹爹,不如您把六妹留下吧?”
曹延轩想了想,媛姐儿与前些年大不相同,一日比一日懂事了,能帮家里的忙了,“也好,有你六妹陪着,遇到事情你们俩商量着办。”
珍姐儿暗中撇嘴,笑容却十分欢快,“女儿帮着三伯母五伯母,给六妹找一门稳妥的婚事,六妹可不小了。”
“甚好。”曹延轩谆谆叮嘱,“这几日你吩咐你的人,把你的东西理一理,别丢了。”
珍姐儿问了些“府里怎么办”的话,曹延轩告诉女儿:“本想让你依旧住着,今日和你伯父伯母一商量,怕你一个人镇不住,到了生孩子的时候还得你伯母们过来,不如你现下便搬过去。府里的人跟着你一些,放到庄子一些,其余的我带走。”
西府占地极广,男人们一走,余下女眷做什么都不方便,十有八九会发生偷盗、私会的事情。
珍姐儿指一指正院侧面的方向,“爹爹,那三个也跟我去东府吗?”
“于氏夏氏跟着你。”曹延轩随口答,“纪姨娘跟着我和你十五弟。”
珍姐儿哦了一声,发现自己半点也不意外。“那,爹爹,您路上千万小心,我,不行,爹爹,我要去庙里拜一拜,祈祷您路上平安,到了京城大展宏图。”
“还大展宏图呢。”曹延轩被长女逗笑了,摸摸她发髻,“你爹爹这么多年没考了,这回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你好好地给爹爹生了外孙外孙女,爹爹有好东西给你。”
珍姐儿高高兴兴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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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夫人的和离之路》
温菁菁14岁那年,父母意外亡故,不得不推掉婚事,带着没长大的弟弟,苦苦经营家里的铺子。
温菁菁21岁那年,成了老姑娘,婚事尴尬,被媒人说动,与金陵大族家主嫡子、未婚、有妾有子的武状元丁柏峰相看。
就此一眼万年。
温菁菁心甘情愿地嫁了过去,只想好好过日子,没曾想,遭妾室陷害,与丁柏峰斗个不停,反目成仇,负气离开丁家,之后身染重病,在丁柏峰怀抱离开人世。
再一睁眼,温菁菁回到21岁,刚刚嫁进丁家一年。
再看丁柏峰,就没那么顺眼了。
之后温菁菁开点心铺子,挣大钱,呼奴使婢,心平气和地把一纸和离书递到丁柏峰面前,“我不愿再与你过日子,各走各路。”
◉ 第91章
傍晚回到双翠阁, 曹延轩有些乏了,逗了会儿昱哥儿,吃了一大碗酸汤面便在东厢房歇下了。
时候还早,纪慕云一边告诉他白天的事, 一边在床头打一根柳绿配桃红的络子。
曹延轩觉得她心太软了些, “觉得谁好, 就让谁跟着走,做什么问来问去的?”纪慕云却不赞成:“知道时日便罢了, 如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拖家带口的,可不得和家里商量一声?若心慌意乱的, 便跟着走了, 也做不好差事。”又把绿芳的事情说了。
女人就是瞻前顾后的, 曹延轩应了,把今日的事也讲了, “帮我算一算人,明日便去定船。”
纪慕云停了手, 惊讶道:“要把六小姐留下吗?”曹延轩点点头,“她也不小了, 寻常人家早都嫁了,留下陪着她姐姐, 我也放心些。”
今日媛姐儿走后, 过了晌午,又和于姨娘一起回来了。说起来,自从媛姐儿日日到双翠阁, 于姨娘反而不露面了。
纪慕云安排媛姐儿和媛姐儿身边一个小丫鬟兰心在东次间算账本, 自己在堂屋请于姨娘喝茶, 打发了丫鬟,“姐姐有日子没过来了。”
于姨娘含糊应了,也不拐弯抹角,上来就说“劳烦妹妹,帮六小姐在老爷面前说说,带六小姐一道走吧。”
纪慕云轻声提醒“六小姐年纪不小,这一去,还不知道在京城待多久。”意思便是,说不定,媛姐儿在京城订下婚事,再回金陵便难了。
于姨娘平日唯唯诺诺,今日却从未有过的果断,“跟着老爷,有什么不放心的?”又说“总比留在家里好。”
想到这里,纪慕云便说:“六小姐年纪不小,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生孩子什么的,自己都没经历过,哪里比得上东府两位太太和舅太太?还有亲家家里人呢,再说,四小姐身边也不缺人手。”
曹延轩却已经拿定主意:“哪用得着她做什么,陪她姐姐说说话就是了。。”把今日珍姐儿的忧虑说了:“珍姐儿八月就要生了,锦明不在,正是用的着人的时候。程妈妈、连家的、乔家的也不在府里。”
这三位管事妈妈,是王丽蓉留给宝哥儿的,这回跟着去京城。
纪慕云想一想,柔声道:“就是您说的,四小姐八月生孩子,六小姐脱不开身,明年元月才出孝。到那时候,东府两位太太才能带着六小姐相看,您回不回来还说不准。就算有了人选,三爷五爷写信告诉您,您答应了,再商量婚期啊嫁妆啊婚礼啊,来来回回没几个月是定不下来的。”
又嘟囔:“您眼光高,给四小姐挑了个好夫婿,到了六小姐,不亲自掌眼,怎么放得下心?今日丁家公子,没见到人时不也好好的?”
做父母的为孩子考虑周全,换成伯父伯母,看着面子光鲜、门当户对就行了,堂弟的托付也就完成了。
再说,三太太五太太对媛姐儿又没感情,话都没说过两句--这一点,两位太太的做派和王丽蓉很像。
事关小女儿的终身,曹延轩不由犹豫起来,“她伯父伯母也是一样,再说,还有她姐姐帮着相看呢。”
提到珍姐儿,纪慕云无语,忍不住腹诽:在男人眼里,自家总是妻妾和睦、兄友弟恭、姐妹情深的吧?
她记得清楚,初入曹府之时,珍姐儿当众说“六妹喜欢看戏”,换成复杂一点的人家,只这一顶大帽子,媛姐儿就不好翻身了。再说王丽蓉,身子那个样子,硬是不给媛姐儿相看,要不然,媛姐儿也不会十六、七岁还没定下婆家。
珍姐儿会给庶妹说一门好的亲事吗?纪慕云宁愿相信三太太五太太。
“四小姐身子重,给您添外孙还来不及呢,三太太五太太忙着府里的事,还要打理家务,照顾三爷五爷和少爷小姐。”她笑道,使出杀手锏,“七爷,说实话,妾身一边舍不得六小姐,一边觉得可惜:妾身学画的时候,五年才得了夫子一句夸奖,六小姐学了一年多,刚刚入门罢了。”
她指了指小厨房方向,“再说,六小姐正跟着妾身算账,妾身看,六小姐像您,记性好的很。您若把她留下,可就学不成了。”
到了东府,媛姐儿沾得到账本才算怪了,日日端茶倒水服侍珍姐儿还来不及呢。
她轻言细语地,曹延轩觉得有道理,也惋惜起来:他自己是爱学之人,这两年冷眼旁观,媛姐儿跟着纪慕云是下了苦功的,这点比珍姐儿强。
可他是答应过珍姐儿的,也把媛姐儿托付给了东府堂嫂,不到一天便变了卦,也太折腾了些。“总不能把她姐姐一个人留在家里。”
纪慕云便说:“要不然,您问问六小姐的意思?”
征求小女儿意见?这是曹延轩从未做过的事。他不自在地伸个懒腰,“明日再说吧。”
过犹不及。纪慕云便不再提,收了络子,拿了纸笔过来,陪他算着出行人手:他自己的人,宝哥儿服侍的人,加上双翠阁的人,足够的护卫....
三月初九清早,曹延轩抱了抱昱哥儿便出门去了,纪慕云派绿芳去媛姐儿院子把“老爷还没决定”告诉母女两个,召集了院子里的人“可想好了?”
整整一日,足够仆妇们拿定主意。
石妈妈已经决定去京城;
孙氏昨日回家,男人说“好不容易跟着府里的少爷,又不是不回来。”催着孙氏回府“等少爷懂事了,把家里孩子送进去做个贴身小厮,不比什么都强?”
这么一来,孙氏便也跟着。
陈家的有三个孩子,放不下,便不去了。
绿芳和菊香是要去的,丁兰也跟着;翠儿是家里的独女,老子娘舍不得,为难地说“姨娘和十五少爷回来,奴婢再来伺候”。莺歌兄弟姐妹多,想也不想便跟着纪慕云走。
剩下的,胡富贵家的舍不得男人,不愿走;李婆子男人腿不好,四个孩子,也走不成。
事情定下,纪慕云松了口气,就此赏了翠儿几个,“好好当差,日后有什么为难的,可来找我”,三人都很感激。
不多时紫娟过来,她把结果说了,紫娟笑道“姨娘真是好心眼”,纪慕云笑道:“得,我便厚着脸皮应了。过两日便上路,我身边的人够使了,劳烦姑娘添个干粗活的人吧。又问“对了,姑娘去不去?”
紫娟摇摇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奴婢这个年纪,早该成亲了,奴婢的男人家里有白事,才拖了这些年。老爷恩典,这会让奴婢看家,跟着四小姐去东府。”
纪慕云嗔怪“姑娘也不早说”,回房开了箱笼,挑出一对雕花银镯子、一对流苏银钗,又把不知哪位太太赏的一根烧蓝花簪用个红漆匣子装了,给了紫娟“到时候不知道在不在,先送了姑娘吧。”
紫娟推拒一番,无论如何推不掉,只好收了,隔一时带了个粗使婆子过来。
那婆子姓张,四十多岁,高高的个子,头发花白,看着不爱说话,粗手大脚的。
紫娟说,张婆子男人死的早,脾气孤拐,好不容易把唯一的儿子拉扯大了,又和儿媳妇打架,儿子左右为难。
“是个古怪性子,不过,奴婢看了许久,没有坏心眼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紫娟告诉纪慕云,“干活是把好手。”
纪慕云信得过她的眼光,叮嘱张婆子几句,就交给绿芳安置了。
待紫娟走了,纪慕云哄走儿子,和吕妈妈喁喁细语:昨日吕妈妈出府,到了铺子里和史掌柜史太太说了,两人满口答应“照顾纪掌柜。”
纪长林自己却不放心,告诉吕妈妈“让她小心谨慎,莫失了礼数,七爷再好,也要记得上下尊卑。”
上下尊卑。
短短四个字,像三伏天从头顶泼下一盆带冰碴的水,纪慕云浑身发寒。
自从王丽蓉去世,曹延轩宠爱,儿子健壮,府里对她多有奉承,媛姐儿又是体贴人的,于是纪慕云飘飘然,有一种“琴瑟相合,岁月静好”的错觉。
殊不知,待曹延轩续弦,她便像《三言两拍》遇到法海的白娘子,被打回原形--纪慕云只是一个妾室。
纪慕云黯然神伤,脸色都白了,一时间心灰意冷。吕妈妈见了,忙安慰“七爷对你好,今日我还和纪掌柜说,府里派了人去湖南姨太太处”
这个时候,曹延轩也在发愁。
西府有三位管家,二管家曹世雄跟着花锦明去了江西,三管家周红坤跟着他去京城,家里的事就托付给大管家了。
“程妈妈我带走,紫娟跟着四小姐,太太的陪嫁问过四小姐了,用不着的就到庄子里吧。”曹延轩把两张名单给大管家:“谢宝坤家的我用得着,夏姨娘于姨娘跟着四小姐去东府。我们一走,你就把院子封了,每日早晚查探,莫丢了东西,莫走了水。”
大管家是办老了事的,举一反三说了半日,担保“老朽必定尽心尽力。”
曹延轩又说:“到了京城,我每半个月写信回来,若有事,三爷自会告诉你。你听安排就是。”
大管家认真应了。
曹延轩嘱咐来嘱咐去,最不放心的还是珍姐儿,把江西的事情告诉大管家:“世雄那边没有音讯,我却等不得了。四小姐那边,你们好生照料,万一,万一遇到事,四小姐是重中之重。”
意思是,万一遇到难产,珍姐儿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大管家连连点头。
忙碌一上午,曹延轩到正院陪女儿们吃饭。
席间珍姐儿对他撒娇,对妹妹柔声细语,说“也想写写字,画几幅画,六妹陪陪我吧”,媛姐儿微笑,气氛十分温馨。
曹延轩便觉得“把媛姐儿留下来陪姐姐”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不过,既然答应了纪慕云,等珍姐儿歇午觉,他还是把媛姐儿叫过来。
“过两日,我便要去京城了。”平日在双翠阁遇到,有纪慕云和昱哥儿陪着,父女俩有说有笑。如今单独对着小女儿,曹延轩有点不自在,做不到和珍姐儿相处时的轻松自如,倒像对待东府侄女们,客客气气地。“你十一弟和十五弟年纪小,离不开,你姐姐却快生了,我打算,让你留下陪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