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说的没有错,就是这个道理。
张颜芙苍白如纸的脸上又恢复了些血色,想要努力恢复冷静,只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拿起一侧备用的金针,又捻着线开始往细沙般的针眼当中穿…
近来就没有一件事儿能让她安心。
那五条人命官司悬而未决,短短这两日的功夫,薛烬率刑部诸人如同只猎犬般,但凡哪怕嗅到任何异样,都要大肆查探一番,甚至出入城门都查得甚严,想出城传递个消息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今日,又闹出来心上人带着旁的女子去见双亲这桩事…
真真是好令人不爽!
“那家人死了便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怕就怕期间出了什么错漏,牵扯到咱们头上来…”
“小姐放心,咱家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早就干得驾轻就熟了。
那信了白莲教的一家人,早就误入深林中了巨毒瘴气,不出七日迟早都是要死的。咱们的人不过是引导了一番血祭往生的言论,那家人便都信了。
毒药是他们自己买的,自己吞的,连仙客来都是咱们引导他们自己选的……饶是剩下来那个妇人,也在狱中悬梁自尽…一家六口都死绝死透了,根本就是死无对证,任凭那薛烬开了天眼,都寻不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更何况,您与那阮家人以往素不相识,近日无怨远日无仇的,谁能想得到此事是您做的手脚?”
这番话说得很合张颜芙的心意。
她稳下心,捻着蚕丝线,眯着眼睛对准了针眼直直一穿,终于将线穿至了针眼另一面。人在过于倒霉忧虑的时候,哪怕是小小的成功,也会生出极大的成就感。
张颜芙心情略略好些,扔下手中的针线活,腾然起身朝外走去,
“渚霖哥哥今日既带着新未婚妻面见尊长…
那我这旧未婚妻,自然也不能甘于人后。”
“命人准备车架,去顺国公府。”
多年来,张颜芙为了上演与李渚霖偶遇的戏码,没少往基恩巷的李府跑,对顺国公夫妇的脾性简直了若指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顺国公夫妇定然不会给那商女什么好脸色瞧。
常规操作是:二老首先会给那商女一个下马威,嫌弃她出身低微,拦着她不准踏入公爵侯府半步。
那商女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灰溜溜地从仆妇们行走的后门进入,紧而二老会避而不见,先是晾着她,让她在庭院中跪上好几个时辰,待她体力不支,支撑不住时…
最后的最后,会命贴身婢女传话,轻则含沙射影羞辱一通,重则斥责唾骂一顿…
斩断商女豪门梦。
助首辅看清眼前人。
多么大快人心的结局?
光是想想,都觉得身心格外畅快!
而张颜芙现在要做的是什么呢?
就是趁着二老气血翻涌,动怒伤心之极,上门去做一朵善解人意,温声抚慰的解语花……只要表现得不争不抢,安安静静,温柔大度…
她照样能嫁入李府,照样可以与渚霖哥哥共度洞房花烛夜,那块绣了许久的定情信物,也照样能送得出去。
富国公府所在的云水巷,与顺国公府的基恩巷,相隔并不算太远,驱车前往,在路上只用了一刻钟便到了。
张颜芙是李家的常客了。
她的待遇却是与阮珑玲大不相同,门房见了是她,拜帖都未看,径直就将她放了进去。
张颜芙根本无需让人引路,径直轻车熟路走到了寿安堂。
未经通报一入正房,果然就瞧见了顺国公夫人贺淑珺,正坐在贵妃椅上,指尖掐了巾帕在拭泪,贴身伺候的楚嬷嬷站在一侧,面上似也有些悲戚。
瞧这模样,真真是被那商女气得不轻。
张颜芙换上张端庄贤惠的面庞迎了上去,一面轻轻拂顺着贺淑珺的背部,一面按照预想中的剧本,温声安慰道,
“方才那商女上门,想必让伯父伯母动气了吧?
伯母,您与伯父年事已高,一切都应当以自己的身子为重,那商女我见过…哪怕是已然生育过,也确是很有几分风韵犹存的姿色,渚霖哥哥或正是因此,才舍弃了我决意要娶她,他不过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而已,你莫要怪他…”
谁知此时贺淑珺吸了吸鼻子,竟不哭了。
她手臂抬高,虚虚摆了摆手,脸上甚至浮现出丝欣慰的笑意来。
“我这哪里是伤心难过,而是太过开心欢喜了……”
“芙儿,你知道么?
我和你伯父方才得知,霖儿在这世上,竟已有了个年满四岁的儿子!不仅长得白白净净稚巧可爱,还格外聪明伶俐乖巧活泼,小小年纪竟然能将论语倒背如流…连你伯父那般严苛的人都挑不出错来。”
“终于啊终于,我和你伯父伸长了脖子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大胖孙子了!”
?
?
犹如晴天霹雳当空劈下,张颜芙蓦然呆愣当场。
不是?
渚霖哥哥那般谪仙的人,她连他的衣角都未曾触碰过,竟与人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生了个孩子?!
张颜芙:伯母,你流泪是不是因为很伤心很难过很恨铁不成钢?
贺淑珺:???我有孙子了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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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渚霖哥哥……有孩子了?”
眼见张颜芙的脸色霎时苍白, 瞳孔微微扩散,一脸不敢相信,似是遭受到了极其强烈的打击…
贺淑珺心里不禁有些不落忍。
顺国公夫妇虽然有极其出息的一对儿女, 但可惜女儿将将过了及笄就入宫做了嫔妃, 儿子则幼时就远走京城在外求学, 后来又南征北战忙于朝政……无论是哪一个,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更莫说能时时侍奉在身侧。
多年来, 是张颜芙不时上门探望, 陪着他们二ʲˢᴳ老说话解闷,排解寂寞……所以顺国公夫妇待她也格外不同些。
二老心中也如明镜一般,明白这孩子之所以能对他们这般周到细致,皆是因为对儿子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可现在事态已经完全脱离了二老的掌控,也只能尽早将事实与她说清楚。
“是,你没有听错。
那孩子是霖儿微服私访时,与那商女一起生的, 多年来他并不知道那孩子的存在,所以直到现在才带着那孩子认祖归宗。”
贺淑珺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将张颜芙的手握在掌中,
“芙儿,多年来我一直将你视若亲生, 若有的选,比起那商女, 我自然是更想让你入门做我的儿媳。
可一则你也知道, 咱们李家男丁稀少, 子嗣单薄, 好不容易得了个天资如此高的麟儿,定是要接他入门好好培养的,偏偏孩子与那商女感情深厚异常,我和你伯父…到底也不忍心让孙子没了亲生母亲…”
“二则,霖儿他或也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一口咬死了必娶那商女为妻…他现在年岁大了,脾气愈发倔强,之前我们唠叨他娶妻之事,他面上恭敬应得好好的,可心狠起来,竟真能半个月不回府…我们现在确是年岁大了,管不动了,也管不了了,到底也不愿再与儿子起龃龉……”
“说到底,若那商女未曾生下我李家血脉,我们断然不会让她入门…可现在……”
这些娓娓殷切的话语,道尽了一个母亲的无奈与妥协。
却也仿若是执起尖刀,狠狠割在张颜芙的皮肉上,并不致死,却疼痛难忍,血肉模糊……
她今日特意上门,是想来看那商女的笑话。
未曾可知,自己倒成了个笑话。
听贺淑珺的意思,他们现在之所以还未点头答应这门婚事,不过是还在端着权贵的骄矜,不愿轻易低头…可假以时日,终究是拗不过的…
贺淑珺见她眉尖蹙蹙,眸中隐有泪意,面露悲色,心中愈发燃起些怜惜回护,
“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对霖儿掏心掏肺,我们都看在眼里,可缘分这事儿就是这般玄妙莫测,哪怕差一点点都不能成事,所以你也莫要太过介怀。
霖儿没娶你,是他没福气。
今后自有好福气的郎君在前头等着你,迟到都会碰见的,待你遇见了个真正将你放在心上的郎婿,再要成亲时,我与你伯父,定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陪嫁,也不枉你多年来在我们身前承欢一场。”
张颜芙此时还能再说什么?
如是可以,她恨不得当场发作,高声厉言质问:为何?为何那商女婚前与人苟且生子,都依旧能高攀上豪门贵婿?为何她等了李渚霖这么多年,事事谨小慎微,为他守身如玉,却被弃如敝履?
莫非是她太过文雅矜持,比不得那商女风*骚浪*荡么?!
可她不能对着贺淑珺将这些心里话说出口,且就算是咆哮问出来了,不仅无解,且还会破坏她精心经营了多年的淑惠形象。
此时她应该表现得更乖顺一些,挤出几丝微笑谢过顺国公夫人的好意,可终究哑声张了张嘴,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贺淑珺早就晓得她因爱慕李渚霖而患有心疾,现在见她脸色变了又变,神情似狰狞,似纠结,似悲切……只担心她病情复发,只得命人将她先送了回去,然后遣了太医明日去富国公府为她诊脉。
直到坐回了车架上,张颜芙都还有些想不明白,对比起那商女,她究竟输在了哪里。
那贱人不就是貌美了几分么?!凭何能勾得渚霖哥哥失了魂?连收拢在澜翠苑的各个歌姬舞妓,皆是那贱人的替身?
不。
那贱人必然是还有些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在。
所以才能让渚霖哥哥如此失了智。
说起来,她只在挑选晨礼袍时,区区见过那贱人一面,不如就再去会会她,试试那贱妇的深浅。
“转道,去阮家商行。”
方才在顺国公府时,阮珑玲与小为安说阮家商行有要事亟待解决,所言非虚。
所以与顺国公夫妇一同用过了那顿坐立难安的午膳之后,阮珑玲就匆匆往商铺中赶…
眼看着就快要到了,车架即将顿停…
面色红艳如霞,眸光秋水潋滟的阮珑玲,才娇嗔着将李渚霖轻轻往后推了推,先是慌忙着将亵裤裙摆整理好,然后掏出一块铜镜,仔细检查着妆发,确认眼尾的春*色消弭得差不多,旁人瞧不出异样之后,才扭身准备掀起帷幔下车…
谁知又被李渚霖扯回怀中。
他的声音散漫慵懒,听着极其不正经,嗓音哑哑萦上来,撩拨得人耳尖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