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里炭火烧得很足,扑面的热意驱着沈聆妤身上的寒。
突然一滴水珠从她头顶掉下来。她伸手去摸,后知后觉是落在头上的一点雪花融化了。
谢观立在一旁看着她,问:“沈聆妤,你今天还不沐浴?”
他又道:“随便你,臭七日我不嫌。”
沈聆妤胡乱地摸了下淋湿的头发,嗡声:“沐浴。”
与其说不能接受七日不沐浴,沈聆妤更多的是一种对谢观的妥协。她觉得在他面前应该更听话一些。
谢观仔细看了下沈聆妤的脸色,才把她抱进浴室。
沈聆妤坐在高足凳上,安静地看着谢观在一旁兑水调试水温。等谢观朝她走过来给她脱衣服的时候,沈聆妤努力让自己回忆小时候玩过的布娃娃。
谢观伸手去解沈聆妤衣带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他很快将沈聆妤身上的衣服剥去。他弯腰去脱沈聆妤身上最后的鞋袜,瞥见她抬手虚挡在身前。
明明他不想去看,免得自己受罪,可看见她防贼一样遮挡时,谢观偏又不高兴起来,把沈聆妤的手拍开了。故意立在她面前盯着看了一会儿。
沈聆妤紧紧咬着牙,克制着不再抬手去遮挡。
她以为这种被观赏的酷刑要很久,可是谢观很快将她抱起来放进了水中,丢下一句“洗完喊我”,便快步出去了。
沈聆妤重重舒出一口气。
当沈聆妤洗好时,却没有第一时间喊谢观。她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出去。
她双手撑在桶壁上,非常吃力地抬高身体,又借一点水的浮力,终于靠坐在桶壁上,得以喘息片刻。
轮椅不在身边,她一手扶着桶壁,一手去探一旁的高足凳,企图将它拉过来。
还差一点点,她再欠身去抓。
桶壁湿滑,沈聆妤突然从桶壁上摔下来摔倒在地。她从水中翻起的腿,带起巨大的水花。
一阵阵杂乱的响声,不仅是她摔倒,还有高足凳已经一旁挂着棉巾的架子也一并被碰倒了。
谢观踹门冲进来。
沈聆妤仰摔在地,没有知觉的右腿朝一侧撇着。她极其难堪地尝试坐起来,可地面湿滑,撑着的小臂反倒打滑。
“我不是让你叫我吗?”谢观压着怒火。
沈聆妤不再尝试坐起,而是慌乱去搬自己的右腿,让腿合拢。听见谢观的质问,她抬起脸,露出一双泪湿的眼。
谢观望着她的眼睛,突然心口就被刺了一下。
他将沈聆妤拎起来,让她立伏在他怀里,一手撑在她后腰,一手用木瓢舀了水冲洗一遍她摔过的后身。
水流沿着她纤薄的后脊蜿蜒流淌。
在哗哗水声中,谢观听见了她将脸埋在他胸膛时小声的啜涕。谢观将掌心贴在她后脑,轻轻拍了一下。
等谢观给沈聆妤穿好衣裳,再去看她的脸时,她面色柔和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哭过。
只是眼角残留一点未来得及消退的红。
谢观走到沈聆妤身后,拿着巾帕给她擦头发。
浴室里暖柔的灯光照出两人一立一坐的相偎影子。明明离得不算近,可影子却融为一体。谢观一边给沈聆妤擦头发,一边望着地上的影子。
他突然想到一件要事。
他转身,将一张椅子拉到沈聆妤对面,在她面前坐下,一脸严肃。
沈聆妤瞧他这神情,一看就是有要紧事的模样。她一边反思自己是不是惹了他,一边正色起来。
谢观问:“沈聆妤,当初我们是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就圆房?”
谢观想明白了,沈聆妤对他的遮掩抗拒皆因他们不是真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我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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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沈聆妤下意识将手放在右腿上。
她抬眼望向谢观, 见他目光如灼地盯着她。他审视的目光,让沈聆妤有一点紧张。
谢观知道她会抵触。可他不会永远让她如愿。
“不愿意?”他盯着沈聆妤开口,低冷的声线里噙着丝十分明显的危险。
沈聆妤搭在右腿上的手轻攥了一下衣料, 又很快放开。她摇头, 温声说:“没有不愿意,都依陛下的。”
她声线平稳, 神情也平静。
谢观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她的没有抵抗而高兴,他盯着她的眉眼很久很久, 突然站起身。
他动作突然,沈聆妤下意识地缩了下肩。当他走到她身边时, 沈聆妤甚至本能地紧张起来, 担心暴君一个不高兴将她丢出去。
谢观起身走到了沈聆妤身后, 在她身后坐下, 拿起一旁的巾帕继续给她擦拭湿发。
沈聆妤后知后觉他在给自己擦头发。她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她悄悄松了口气。
所以, 他只是随口一说吗?不圆了吗?沈聆妤有点搞不懂谢观的心思。
屋梁上蓄圆的水珠掉落进水中的滴答声, 在安静的浴室里显得十分清晰,那水面上荡开的涟漪仿佛荡到了耳膜。
沈聆妤垂眼,望着地面上两个人融为一体的影子,慢慢陷入思量。
当初主动去碧渊宫时,她做了赴死的准备。可是这么久了, 她还好好地活着。
谢观喜怒无常,沈聆妤总是不敢去揣摩他的心思。
可是这一刻,她凝眸望着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 看着他给她擦发时时不时抬起的手臂, 困惑浮现在她的眸中。
沈聆妤不是蠢笨之人,尤其身残之后, 她变得更加敏感了些。
她清楚地意识到谢观对她的好。
可是她不懂他为什么对她好,也更不明白这份好会持续多久。
就像小时候她爱不释手的那些布娃娃,彼时是真的喜欢,每日晚上都要抱在怀里睡觉。
可是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它们了?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她甚至不知道那些布娃娃是从哪一日不见了踪影。
她于谢观,应当也如是。
碧渊宫的骷髅灯、灵堂上的人肉人血,还有不知道摆在哪里的人皮垫,或许都是她最后的下场。
沈聆妤垂下眼睫,平常心相待。
夜里,两个人躺在圆床上。谢观翻过来身来,将身侧的沈聆妤捞过来,摁进怀里抱着。
他胸膛温暖,却有一点咯人的坚硬。沈聆妤伏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仔细去回忆那些幼时喜爱的布娃娃到底被她丢到了哪里。
她在回忆里睡着,又在回忆里笑着落泪。
翌日,谢观搬了个高足凳在屋子中央。穿衣镜摆在对面。谢观将沈聆妤放在上面,拿着挑选的衣裳给她一件件试。
直到他折腾到满意。
他看着从里到外一身粉嫩的沈聆妤,点点头。他才想起来问沈聆妤:“如何?”
沈聆妤望向铜镜里年轻了十岁的自己,沉默了一息,再道:“陛下好眼光。”
“我也觉得不错。”谢观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的那一堆收拾里选了一枚粉嫩的桃花珠花,戴在沈聆妤的鬓发之上。
在谢观转过身去时,沈聆妤偷偷叹息了一声,将目光从铜镜移开。
——没眼看。
魏学海在门外询问是否要用早膳。谢观这才将沈聆妤从高足凳上抱下来,放在轮椅里,推着她往前厅里。
沈聆妤坐在膳桌边,看着几个宫婢端着早膳进来。她目光一扫,看见了朝黎。
朝黎穿着宫婢的衣裳。
朝黎和那些宫女一样,规矩地低眉垂眼将膳食摆在桌上,再规矩地退出去。从进来到出去,她都没有看沈聆妤一眼。
沈聆妤眼前浮现上次朝黎哭着向她求救的样子,她现在是认命了吗?
魏学海从外面进来,笑着问:“娘娘,您之前的那个轮椅还要吗?从石阶跌下去,木轮松动了些,理应换新的。还是多嘴问问娘娘。”
沈聆妤想了想,说:“留着。”
她念旧,那轮椅毕竟陪伴了她两年。而且月牙儿说不定能修好。那轮椅以前也坏过,被月牙儿修好过一次。
沈聆妤刚吃完一小块白玉糕,面前的空碟上被谢观放进来一块很大的牛肉饼。
“吃。”谢观头也没抬,言简意赅却似命令。
沈聆妤刚摔断腿后,曾经厌食过一阵子,后来虽好了,胃口却一直很小。
她看着面前的牛肉饼,做了些心理准备才去吃。
谢观抬抬眼,看着她吃饭如吃药。不,她吃药的时候都不会皱眉。
用过早膳,早膳被撤下去。
谢观问:“皇后,我们今日做什么?”
沈聆妤茫然地望向他,道:“都听陛下的。”
谢观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儿,盯着沈聆妤的眼睛,道:“今日听皇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