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聆妤眼睫迅速地扇动了两下,她闭上眼睛。
闭上了眼睛,眼前昏暗一片,听觉仿佛就变得敏锐了些,沈聆妤听见谢观贴着她心口轻呼出一口气。那一道吐息挠得她心口发痒。
谢观坐起身,沈聆妤下意识地撑着藤木床想要坐起身整理乱七八糟的上衣。她还没坐起来,听谢观急切地说了声:“别动。”
她茫然望着他,抬手于身前虚遮。
谢观盯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迟疑,他视线下移望了一眼沈聆妤的右腿,改了主意,他说:“呆呆,别生气,也别哭。”
沈聆妤蹙眉看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一手攥着散乱的衣襟,一手扶着藤木床慢吞吞地坐起身。
谢观想说什么,又住了口,等她自己发现。他站起身,走到屋内的方桌旁,背对着沈聆妤倒了杯水喝。
沈聆妤坐起来,低头去看自己的腿,这才明白谢观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右腿上的雪痕,懵了。
他欺负她右腿没知觉!
谢观一杯水已经饮尽,仍旧没有转过身。他在等,等沈聆妤的反应,身后静悄悄的。他提壶,又倒了一杯水来喝。
“你……”沈聆妤终于开口。
谢观饮水的动作立刻停顿。
“你给我弄干净……”沈聆妤嗡里嗡声。
谢观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她不是很生气,也没哭。他放下手里的杯子转过身。
在谢观转身的那一刻,沈聆妤抬起双臂,小臂在面前相贴,竖着挡在脸前。
谢观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拉开她挡在面前的小臂。小臂之后,是一张嫣红的芙蓉面,她带着嗔意地瞪谢观。谢观在她的目光里仔细分辨,应当是羞恼,不是气恼。
她是不是终于有那么一丁点喜欢他了呢?
——谢观在心里问。
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他又很快将这个疑问压下去,捡起落在藤木床的小衣,去擦沈聆妤的腿。
沈聆妤望了一眼,迅速移开目光,心口噗通噗通地跳着。谢观简单给她擦拭,起身去浴室里端了一盆温水来,给她仔细地擦一擦。一切都收拾妥当,他再将沈聆妤从藤木床上抱起来,送她去床榻上,再拿了药匣过来,给她的腿针灸。
一根根银针刺进沈聆妤的右腿穴位上,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谢观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喝。
他今晚总是很渴。
沈聆妤望着右腿上的一根根银针走神,她眼前的视线一阵恍惚,那些银针仿佛又变成了污糟糟的雪痕。
“洞湘这地方气候干燥,你要不要喝些水?”谢观问。
沈聆妤没吭声,她双手放在腹前,食指微蜷相互拨弄着。
谢观倒了一杯水朝床榻走去,递给她。沈聆妤摇摇头,不想喝。谢观收回手,也没把水送回去,自己喝。
沈聆妤终于还是问出来。她声音小小的:“我不明白为什么……”
她揪着眉头叹了口气,抬起脸来匆匆望了谢观一眼,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迅速低下头去才继续说:“不是都弄在身体里面吗,怎么弄在腿上……”
“咳。”谢观猛地呛了一口水。
他目光复杂地盯着沈聆妤,看着她这懵懂不知他用心的样子。半晌,谢观叹了口气,咬牙切齿:“我就是有病!”
他一仰头,继续猛灌了一口水。
沈聆妤突然松了口气,脱口而出般呢喃:“怪不得你不纳妃……”
“咳咳咳……”谢观又是呛了一大口水,猛地地咳,咳得眼底发红。他将剩了一点底子的水杯重重放在床头小几上,杯中为数不多的水一阵晃动,竟也溅出来一些。
随着水杯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沈聆妤下意识地耸了耸肩。
谢观阴着脸再看沈聆妤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大步出去。
沈聆妤孤零零地坐在床上,望着腿上密密麻麻的银针。这个时候,她脑子里想的竟是谢观就这么走了,还没有帮她拔针。
只是拔下来而已,好像一点难度也没有。无奈,沈聆妤只好自己将银针一根根取下来。
当谢观重新进来时,看见沈聆妤尽量弯着腰,一手扶着床榻,一手去取右腿膝盖以下的银针。
谢观驻足。
沈聆妤右腿再往下一些的穴位上扎的银针,她拿不到了。她小幅度地挪蹭着,想要去搬自己的右腿,微微侧身的时候,她看见谢观立在门口正看着她。
沈聆妤一愣,迟疑了一下,才小声说:“陛下过来帮我一下好不好?”
谢观看着她没事人的表情,突然气笑了。他朝她走过去,立在床边弯腰,将脸侧递到她面前。
沈聆妤立刻弄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她下巴轻抬,在谢观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谢观倒是希望她不依,这样他就有借口再折腾她一会儿,可是她怎么就突然变得识时务起来了?
谢观掀了掀眼皮,看向沈聆妤。她眉眼乖乖,柔柔地对他笑。
谢观突然伸手,在她的脸颊上轻捏了一下。他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腿挪放在他腿上,取下她腿上的银针。
她肌柔细软,谢观指腹轻轻抚过她右腿上针扎过的地方,心道幸好她现在右腿没有知觉,要不然一定很疼。
谢观将整个掌心覆在沈聆妤的右腿上,上下轻轻地摁压按摩,慢条斯理耐心十足。他说:“明日是洞湘的月神节。月神节是当地最大的节日。和咱们中原的春节一样。”
“我需要出席是不是?”沈聆妤问。
“随便你。”谢观道,“让你随行,是陪我的,不是出席乱七八糟的活动。”
沈聆妤想了想,就算她有些不喜欢坐在轮椅上去这去那,可是洞湘人想必都已经知晓皇后随行,有皇后的身份在,总要有些顾虑。今日到时,她没有露面已经有些失了礼数,明日的月神节,还是应该露面才对。
“我去。”她说。
谢观“嗯”了一声,随便她。
第二天一早,沈聆妤刚睡醒,身上还有着不想起身的懒倦。不过她早上向来不需要做什么,乖乖任谢观摆布就是了。他会帮她梳洗,也会帮她穿衣描妆。
窗扇被推开,清晨舒爽的凉风吹进来,吹走沈聆妤最后一丝困倦。她偏过脸去,望向铜镜里的自己。
面上的妆容已经差不多了,只剩口脂。
谢观拧开口脂盒盖子,睥着圆盒里的口脂,问出好早前就想问的:“这东西能涂在唇上是能吃吗?”
“没有人吃口脂。”沈聆妤说,“但是既然是涂上唇上的东西,就算吃些应当也是无害的。”
谢观“哦”了一声,指腹抹了厚厚一层口脂往沈聆妤唇上涂。
沈聆妤唇上被抹了厚厚一层鲜红的口脂,她急急说:“太多了太多了!”
下一刻,沈聆妤的下巴就被谢观握着抬起她的脸,他靠近,贴上沈聆妤的唇,舌尖卷走她唇上的口脂,慢慢品尝。
“不好吃。”谢观得出结论。
他皱眉,用指背去蹭唇上沾的一点口脂。
“等等。”沈聆妤攥着谢观的衣襟,朝她拉一拉,让他俯下身来,她捏着潮帕子一角,去给谢观擦唇上残留的一点口脂。
擦净了,她放开谢观,温声:“好了。”
谢观盯着她深看了一眼,突然又靠过去,紧紧贴上她的唇左右蹭一下。黏糊糊的口脂在两个人的唇上晕染开。
“你又胡闹……”沈聆妤身后抵在他肩上轻推,“再不收拾妥当,又要迟了……”
沈聆妤的担心并不是多余。
当谢观带着沈聆妤赶去今日举办月神节的倡狮台时,洞湘人和此次与谢观随行的中原官员早已恭候多时了。
洞湘人好奇地朝沈聆妤看去。她们中有人不知皇后不良于行,还有一部分人听说过却不信。
最贵皇后怎可能是个瘸子呢?
莘昊力有些尴尬。昨日沈聆妤没露面,以为她行动不便今日也不会露面。他谄笑:“皇后娘娘留在倡狮台下面看歌舞吧?”
沈聆妤抬眼望向倡狮台。
她并不知倡狮台建在三千级石阶之上。
她眉眼温和,搭在腿上的手却轻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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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沈聆妤心里有些后悔, 她今日不该过来的,平白给自己找了难堪。倡狮台下,所有人都站着, 等待拾阶而上, 为她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不用看,她也知道当地人都在好奇地打量着她。
每当沈聆妤已经习惯了残疾, 不甚在意这条废腿,现实总能狠狠给她一巴掌, 拎着她的耳朵告诉她,其实她心里还是介意。
真正做到完全不介意, 真的太难了。
月牙儿犯难地望着沈聆妤, 心里跟着难受起来。她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 若自己是沈聆妤, 遇到这样的事情,被这么多人瞧着, 说不定会委屈地掉眼泪。
昨日献舞的坛纱县主还有她的姐姐坛雅县主, 对视一眼,赶忙笑着从巴兴修身后走出来,双手抱肩向沈聆妤行礼,再用不算流畅的中原话,与沈聆妤说话。
“我们陪皇后吃点心, 看歌舞和摔跤!”
“就去那里,那里是观景的好地方。”坛雅县主伸手一指,指向远处的一个方正且开阔的花园。
沈聆妤微笑着地随着坛雅县主所指望过去, 温声:“倒是个风景不错的好地方。”
纵心里有些难堪, 她总要保持面上的平静坦然。
谢观眯着眼睛仰望着倡狮台,问:“沈聆妤, 听说上面有当地特有的十二兽表演。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沈聆妤心里一顿,生怕谢观因为她上不去,他也不去了。他不能不去,他是天子。
可偏偏,转身推着她的轮椅就走,又很像是他能干出的事情。
沈聆妤压下心里的急迫,尽量用温柔的声音劝他:“陛下一会儿瞧了,回去可要好好给我讲一讲。”
谢观挑眉,望向沈聆妤,问:“你感兴趣?”
沈聆妤并不感兴趣,可她担心谢观将随行官员和当地人都晾在这里转身就走。她只好说:“没听说过,也不知道什么样子。所以想请陛下帮臣……帮我瞧一瞧是不是很有趣。”
“行吧。”谢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