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为何选你啊?”白淼淼不解问道,“只是因为陛下不喜欢吗?”
盛昭漫不经心笑了笑:“因为我有军功,他想要做隔岸观火的那个渔翁。”
白淼淼一怔。
朝堂的争夺被一层层剥开,露出最不堪的帝王父子相争的一幕。
“那你要保护好自己啊。”白淼淼沉默片刻,随后伸手,只能拍了拍小郎君的脑袋,便也只好忧心忡忡地摸了摸,学着大人模样,“三哥哥。”
第44章
出人意料的是盛昭并没有被立为太子, 而是成了成王,后宫的张淑妃倒是成了皇后,空悬多年的后位终于有人上位。
“陛下, 开始防备将军了。”仆骨贤把手中的书放下,彷徨说道。
白淼淼等人得知消息时正在阿霜家中吃酒, 陛下在丹凤门昭告天下,消息瞬间人尽皆知。
白淼淼闻言歪了歪脑袋:“为何这么说?”
“笨啊。”李明霜恨铁不成钢, 一条条分析着。
“你阿姊漂亮聪明, 膝下有九皇子, 还养了四殿下和和政公主,后宫众人无不信服, 加上背靠白家, 你们白家如今战功赫赫, 若是她被封为皇后, 一定能更好的安稳军心, 且你阿姊的身份也是目前来看最合适的。”
“反观张皇后,出生卑贱,虽膝下有六殿下,但性格跋扈, 在后宫苛待众人,听说上个月, 也就是二月初,李静忠公然给张淑妃送了重礼, 十辆马车,三十箱礼物, 结果三日后,本来已经是殿中监兼太仆卿的李静忠竟然又成了元帅府行军司马, 可以说是势倾朝野,十有八九是吹了枕头风。”
“谁人不知,我们这些在前线打仗的,一向是和宦官犯冲的。”李明霜一只手托着下巴:“但你看现在陛下立了张淑妃为后,可不是一个明确的指向嘛。”
一向稳若泰山的仆骨贤垂眸看着手中的书,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现在陛下抬举张淑妃,便是抬举李静忠,抬举李静忠就是为了打压武将。”白淼淼拧眉想着,沉思片刻后犹豫说道,“其实说不准,陛下也没有这么信任李静忠,不然为何不立张淑妃膝下的六殿下为太子。”
她把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继续说道:“立嫡立长,如今张淑妃成了皇后,若是立六殿下为太子,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可他却没有,可见也是防备的。”
李明霜闷闷说道:“可也没传闻要立太子啊,听说三殿下被封为成王是因为军功,现在陛下正值千秋,怎么会想到立太子呢。”
白淼淼惊讶:“不是说朝堂上有立储的风声吗?”
“有风声是有风声,立后不是也吵了好多年嘛。”李明霜不以为意地说道。
白淼淼嘴角微动,却又没有说话。
之前听二哥和三殿下说的那些话,明明立太子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又突然变了。
“你是有听说说什么吗?”仆骨贤敏锐问道。
白淼淼叹气,含糊说着:“我也说不准,许是我想岔了,以为陛下要立太子,可能陛下只是有这个苗头而已,这些事情谁说的准呢。”
仆骨贤捏着书,神色凝重。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办法了,只是我听阿耶说,过了四月,朝廷便打算收复邺城,扭转局面,现在也不知道这事还要出什么幺蛾子。”李明霜吐槽着,阴阳怪气挖苦着,“可别又来一个督军。”
白淼淼也紧跟着叹气:“那我耶耶是不是过了四月也要走了。”
“肯定啊,到时候你家我家,还有阿贤家,其他几位将军,肯定要一起出征的,只是不知是如何安排。”李明霜脸上到没多少流连之色,反而忧心忡忡,“只盼着着战事能早点结束,也免得百姓再过颠沛之苦。”
白淼淼也跟着惆怅地到了一盏酒。
“我若是也能上战场打仗就好了。”李明霜叹气,“一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二娘说得对。”一直不说话的仆骨贤开口说道,“陛下原本应该是打算立太子的。”
白淼淼和李明霜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两双大眼睛齐齐眨了眨。
“有军功的不止三殿下,四殿下如今在外主持大局,三殿下闲赋在长安,按理,四殿下才是更需要安抚的,给一个王爷的称谓,一能激励人心,二能安抚前线,三也是给四殿下的褒奖,可这次,陛下却只封了三殿下一人。”
仆骨贤把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手指沾了沾酒水,在桌面上点了点:“这是三殿下,那这个就是六殿下。”
她依次画下两个点,中间脸上一条线。
“这是什么意思?”李明霜问。
仆骨贤用手指点了点代表三殿下的点:“这是一杆秤,三殿下得了一个成王的称号,这是给天下武将看的,毕竟三殿下代天出征三年,在武将中名声极好。”
“至于这个点……”她的手缓缓下滑,落在代表六殿下身上的那点,随后又添了一个‘张’字和‘李’字,“这是给自己的一个平衡。”
“自己?”白淼淼惊讶说道,“这三人能代表陛下吗?”
仆骨贤手指点了点桌面:“陛下自武将造.反,百姓覆巢的情况下接过这个位置,对武将抱有敌意并不奇怪,文官自有他们的大道理,用起来并不顺手,唯有宦官……”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李’字:“才是他能倚靠的。”
“要不直接说结论吧。”李明霜听得一头雾水,“我听不懂了。”
仆骨贤也不继续绕弯子,沉吟片刻后说道:“立张淑妃为皇后,在朝堂上,是为了提升李静忠在朝堂的位置,是为了制约百官,在后宫中,是为了制约,你的阿姊,白昭仪,也就是她身后的白家,以及后面的武官。”
白淼淼瞬间皱眉。
“封三殿下为成王是为了给这些年在外打仗的将士们一个交代,让他们不再寒心,不封他为太子,则是怕武将们拥三殿下为重。”
当今这位陛下太害怕武将了,若非现在前线还有战事,不得不倚重他们,只怕如今武将并不会好过。
“那你怎么知道陛下原本是有封太子的打算的。”李明霜还是不明白,“若是按你说的,三殿下本来就不能是太子啊。”
白淼淼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太上皇。”
屋内有一瞬间的沉默。
太上皇在成为太上皇前可是这个王朝最高权力的人,他享有过最盛大的朝堂,最繁华的时代,如今只能居于一殿,若是说心甘情愿,也实在很难信服。
所有人都站在棋盘上,成了一颗颗不能反抗的旗子。
仆骨贤叹气,点了点头:“二娘没有想差,只是事情一旦开始,便不会只如此简单,也不可能受人控制,人心难测,便是如此。”
李明霜看着两位好友,嘴角微动,喃喃说道:“前线战况明明在好转,为什么现在说来说去,却好似更加困哪了。”
几人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吵杂的人声,中间夹杂着兴奋的狗叫声。
“怎么逃出来了。”
“哎哎,不要靠近这里。”
“快拉住快拉住啊。”
“仆骨娘子在里面,快拦着啊。”
仆骨贤一听那狗叫声,眉头紧皱,脊背僵直。
白淼淼连忙把人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对着李明霜说道:“你怎么把小黑放出来了,快收回去啊。”
李明霜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苦着脸无奈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啊,这狗是越来越聪明了,太能逃了,关笼子里都能自己越狱跑,我今日特意让人看着笼子了,这么还让他溜出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眼疾手快抓着正准备窜起来的小狗的后脖颈,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教训着:“我看要把你骟了,你才会老实一点。”
原本还格外兴奋的小狗被任扼住命运的后脖颈便乖乖夹着尾巴,眉眼低垂,耳朵耷拉着,漆黑豆豆眼瞧着格外无辜。
“少给我装蒜。”李明霜完全不吃这一套,让昆仑婢用绳子拴好,警告地拍了拍狗脑袋,“再给我乱跑,晚上饭别吃了。”
小狗可怜兮兮的呜呜几声,撒着娇。
李明霜不为所动,当着小狗的面无情地把门关上。
“没事了,你这怕狗的毛病也得要克服一下,现在长安城到处都是那些回纥人,听说有回纥的太子来了,也不知道来做什么,这些人身边都带着狗的,那些狗凶死了,见了人便叫。”李明霜无奈说着,“我之前还和他们有过小冲突。”
仆骨贤伸手揉了揉额头:“其实我也不是害怕,只是听到狗叫就想起来小时候被咬得那种疼,那个时候狗大人小,只觉得狗狰狞,现在人明明比狗大多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只狗。”
白淼淼心疼地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算了,以后我们离这些猫猫狗狗远一点,也不碍事的。”她到了一盏热茶递了过去,“你喝口水压一下。”
李明霜重新坐了回去,正准备继续喝酒,外面再一次传来脚步声。
白淼淼吃惊:“不会又跑了吧?”
李明霜脸颊一黑:“明天就找人把他骟了,省的整日精力这么好。”
“大娘,白家来人,请白二娘子速速归家。”
—— ——
白淼淼匆匆上了马车,一掀开帘子却发现阿娘竟然已经坐在马车里。
“阿娘。”她还未说话,就见阿娘看了她一眼,便手忙脚乱爬上马车,“你怎么在这里?”
“入宫。”白夫人脸色沉静,敲了敲车壁,吩咐着。
马车直接朝着宫门口驶去。
白淼淼被阿娘脸上的沉郁吓了一跳,坐在她边上,不解问道:“是阿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白夫人沉默片刻,低声说道:“陛下想要和政公主入回纥。”
“什么!”白淼淼大惊,“和亲?”
“为什么要和亲啊?我们之前与外番和亲,不是都是将宗室女子封为公主嘛,这次为何要陛下的亲女去。”她着急说着,“而且和政身体还不好,手无缚鸡之力,回纥天高路远不说,完全不受中原教化,哪里能让她嫁过去。”
“因为陛下为了彻底消灭叛军又向回纥借兵,可这次回纥提出了和亲的要求,并且要求是“真公主”,陛下匀了。”白夫人冷静说道,“回纥来者不善。”
白淼淼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那,怎么,就是她呢。”
“因为……”白夫人注视着失魂落魄的小娘子,低声说道,“她有一个成王哥哥。”
白淼淼只觉得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难道我们就不能自己打嘛?回纥每攻下一城便劫掠一城,陛下难道不知道!”她声音微微提高,愤怒说道,“他已经抛弃了那些百姓,抛弃了守城的义士,现在还要献上自己的女儿,那之后是不是还要送上……”
“二娘!”白夫人低声呵斥,打断了小娘子大逆不道的话。
白淼淼喘着气,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阿娘,我只是,不明白。”她声音哽咽,“我们的地方,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打。”
“叛军辖下的三个藩镇,范阳十万人,平卢四万人,河东五万五,在加上后方基地也不过五万,加起来二十万。可我们,阿耶麾下便有十万,李将军麾下也有十万,河北中东也有十七个州共计二十万义军义无反顾加入前线,安西、北庭等藩镇也有大量军队前来长安勤王,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借兵啊,天下安危难道要系在一个小娘子身上吗。”
白夫人伸手小心擦了小娘子眼角的泪水。
“和政体弱,你阿姊既然养了她一场,自然不会让她进这个火坑,她已经让和政称病,暂时缓下这件事情,今日叫你进宫,是要你劝住成王。”
白淼淼抬起眼泪婆娑的眼睛。
“成王的处境已经不能在掺和到这件事情中。”白夫人嘴角微微抿起,飞速的马车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光影,显出一半柔情,一半冷漠,“明哲保身,至少……留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