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昭眸光一软。
这世上有人憎他,恶他,杀他,便会有人护他,爱他,珍他。
“你一大早上过来就是给我送东西的吗?”白淼淼回过神来,不解问道,“让赵霜跑一趟不就好了,我家门房都认识他了。”
两人虽已经交换庚帖,是未婚夫妻,但规矩却还是不少,不能整日见面,是以赵霜变成了两人沟通的那根线,三天两头往白家跑,白家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许久没见了。”盛昭伸手,摸了摸小娘子的脑袋,“很是想你。”
白家就像一面宽厚的高墙,任由外面惊涛波澜,被团团护着的小娘子依旧安静自在。
盛昭很少有这般直接表达爱意的时候,更多的是他只是温柔得看着他的二娘,听着她说话,护着她玩乐,但只要白淼淼一回头,便总能看到身后的人。
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是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怎么好端端说这些。”白淼淼脸颊红扑扑的,却又不见扭捏之色,“我也许久没见你了,你最近都很忙吗?”
盛昭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马上就不忙了,到时候正好陪你打雪仗。”
白淼淼眼睛一亮。
“冬日来了,也该吃羊肉锅子了。”盛昭揉了揉小娘子的脸颊,眉目温和,春风如故,“你等我一起吃,好吗?”
白淼淼连连点头。
盛昭温柔得注视着小娘子,熹光消散,秋日的太阳终于姗姗而来,外面传来脚步声,许是昔酒来唤人起床了。
“昔酒来了。”白淼淼慌了,踮起脚尖,连忙朝着外面张望着,“快快,你快走,不要被发现了。”
白夫人对赵霜送东西这件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看到盛昭光明正大来府可不会让他和白淼淼见面,更别说,这人还偷偷跑进她的院子。
声音越来越近。
白淼淼见人不动弹,连忙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着急说道:“阿娘会生气的。”
盛昭握住她的手,巍然不动。
“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写信联系。”她催促着。
盛昭看着小娘子浓密的睫毛,轻轻叹了一口气。
“二娘。”他低声说着,在白淼淼额头轻轻落在一个吻,刚在走廊处的那道影子出现前,消失不见了,“我会回来的。”
白淼淼呆站在原地,眼皮子蓦得跳了跳。
“二娘,你怎么站在风口。”昔酒远远见人站在窗户前,快步走来。
白淼淼回神,把手中的簪子藏了起来。
“起来得早,发现外面落叶了。”她对着昔酒说道。
“今年入秋也太早了些,早上去厨房扫水,寒露打湿了柴火,所以来晚了一些。”昔酒解释着。
“二娘今日可要出门,可要梳个什么样的发饰。”昔酒笑问道。
白淼淼低着头,手指隔着袖子摩挲着袖袋中的发簪,冰冰凉凉的发簪冷的人一个哆嗦。
“外面可有什么情况吗?”她冷不丁问道。
昔酒不解:“二娘是指什么?”
“宫内。”
昔酒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动静,长安城很是安静。”
白淼淼眉心皱起,盛昭最后一句话,让她莫名坐立不安。
秋日日头依旧晒,白淼淼躺在竹椅上,迷迷瞪瞪间差点睡了过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心中突然一坠,猛地清醒了过来,朝着出声的地方看去。
白夫人正带着桂妈妈等一行人穿过月牙门,匆匆而来。
“阿娘。”她拢了拢衣服站了起来,出了大门,不解问道,“大中午的怎么匆匆而来。”
白夫人神色凝重,看着小娘子懵懂的眼神,好一会儿才说道:“宫内来人了。”
白淼淼一惊:“是姐姐派人来吗?”
白夫人沉默了片刻:“陛下传旨说你姐姐想要你入宫伴驾,但传旨的队伍中并没有清思殿中的人。”
每次来白家传话的人大都是昭仪娘娘身边的心腹,这些人白淼淼一向是都认识的,白夫人虽见娘娘的次数少,却也对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宫娥黄门脸熟,娘娘谨慎,派去白家的人从来都是选这些人。
“是不是阿姊出事了!”白淼淼着急问道。
“如今宫内严禁,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你阿姊的处境也是一无所知,但宫内没有动静恰好也能说明,宫内并没有发生兵变。”白夫人示意桂妈妈守着门,把小娘子带入屋内,这才低声说道。
白淼淼认真听着。
“如今宫内这个情况,不外乎两种,陛下真病了,由此又引发出两种情况,第一就是不小心生的病,此事引起了他人的异心。第二是有人让他生病了,这也说明有人起了别的心思。”
“第二种是陛下假病,陛下假病无非是打算引蛇出洞,到底是那条蛇,有几条蛇,就看陛下的心有多大。”
白淼淼沉默:“城门第一时间紧闭,并没有任何慌乱的时刻,可见不是突然为之。”
白夫人满意得点了点头:“所以只剩下两种情况,陛下真的被生病了,有人打算结束如今朝野上的乱局。”
白淼淼心中一动,猛地想起当日在太子寝殿时,盛昭说的那番话。
“第二便是陛下假病,是他想要结束这场动荡。”白夫人镇定说着。
“阿娘觉得是什么?”白淼淼问道。
白夫人沉默,眉眼低垂,岁月在她脸上留下遮挡不住的痕迹,却又平添几分波折之后的从容。
“陛下没有这般魄力。”许久之后白夫人淡淡说道,“犹豫谨慎,多疑思虑,是陛下最大的问题,他非守成之君,这样的性格便成了他最大的软肋,设置这样的局,只会令他寝食不安。”
中门大开,诱敌深入,这就意味着陛下要先陷入险地,这样的魄力和胆量,并非当今圣人拥有。
白淼淼震惊:“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白夫人睨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白淼淼那颗心瞬间跌了下来,敏锐说道:“阿娘怀疑是太子?”
她沉默了片刻,沙哑说道:“弑君弑父,好大的罪名。”
“我并不止怀疑他。”白夫人低声说道,“自来变故甚少是兵不刃血的,本朝起始,哪一任帝王不是踏着血腥才上位的,我怀疑每一个可以夺嫡的皇子。”
白淼淼低着头,一时间心绪纷乱。
早上盛昭的模样冷不丁浮现起来。
他,真的是来看看她的吗?
“只殿下不会让你进宫,所以我怀疑……”白夫人声音沉郁,“是中宫的人。”
中宫,张皇后,争储之心一向是昭然若揭。
屋内两人陷入沉默。
宫内,也许真的变天了。
“夫人,那人催了。”门口,双儿的声音响起,“神策军的人也来了,不少。”
“那我可是要入宫?”白淼淼回神后问道。
白夫人眉心微皱,却不说话。
“阿娘想要我入宫?”白淼淼犹豫问道。
若是拒绝,阿娘早就把那小黄门赶走了。
白夫人摸着小娘子的手,沉声说道:“两个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如何取舍。”
白淼淼了然,若是她不去,只怕宫内的阿姊连同九殿下和和政公主都会有危险,可若是她去了,那也注定会有风险,这才是阿娘犹豫不决,亲自前来的原因。
“那我还是去吧。”白淼淼低声说道,“宫内我也熟,想来也只是把我拉去当人质的。”
“而且阿姊也不是束手就擒之人,说不定如今就是差一个呼应之人,满皇城的狗洞我都知道,最重要的是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那些人的注意力也不会多放在我身上。”
白夫人眉心紧皱:“便是你一点武功也不会我才不放心,年少时,叫你学武,你便偷懒划水,若是你像李家大娘子一般,我也能放心你入宫去接应你阿姊。”
白淼淼嘟了嘟嘴:“那你去找阿霜做你女儿去。”
“这个时候了,你还贫嘴。”白夫人怒道。
“我还未说完,阿娘听不听我说。”白淼淼小声抱怨着。
“你还有什么好办法不成?”白夫人不解问道。
白淼淼点头:“等会我跟着那人入宫,你就派人去德家酒坊跟那个少东家说我被人接入宫了,他是殿下的人。”
“就是你时常跑去买酒的地方?”白夫人问道。
白淼淼眼珠子一转,嗯了一声。
“他肯定可以把消息传进去的。”白淼淼小声说,“而且阿姊在宫中多年,也并非任人宰割之人,入了宫,我未必就会危险,但我若是此刻不入宫,门口的神策军未必不会传入白家大门,抗旨的罪名,谁当得起。”
“我去了,只是我一个人危险,我若是不去,白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正好是张皇后处之而后快的借口。”白淼淼低声说道。
白夫人握着小娘子的手,来回翻看的,若是今日召得是她,她必定是没有半分犹豫的,可偏偏找的是她的小女儿。
“阿娘,我不怕的。”白淼淼双手握着阿娘的手,低声说道,“我也想为家里做点什么。”
白夫人心尖一颤。
—— ——
宫内的马车在午后寂静的街道上,晃晃悠悠地朝着宫门口走去。
白淼淼坐在马车内,捏着鼓鼓的荷包,一颗心跳的很快。
碧酒和昔酒本打算和她一同入内,却被白淼淼断然拒绝了。
——人多坏事,他们肯定不会想直接杀了我,但是你们就不好说了。
她轻轻掀起帘子,看着外面,杀气腾腾的神策军铁甲寒兵,路上行人纷纷避退,马车顺顺利利地来到宫门口。
守门之人是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名叫伯玉的神策军郎将。
那人察觉到白淼淼的视线,脸色微变,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要去哪里?”他问着领头的人。
那人神色倨傲:“看好你的大门,这是陛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