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着队还没买到鹿角桃花粉的人都知道与她同来的那位娘子是相府千金,谁敢得罪?心中有不满也不敢说出来,只得看着朝华玉浓坊里的伙计将一盒盒鹿角桃花粉往大盒子里装。
楼上,贺砺唤:“鹿十二。”
鹿闻笙凑上前来,问:“阿郎有何吩咐?”
“下去把所有的鹿角桃花粉都包了,留十盒给我阿姐送去,其余的原地分了。”
鹿闻笙领命,叫上戚阔下楼而去。
李铎看着贺砺笑道:“你还真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人。”
贺砺不置可否,低头喝茶。
孟允棠和林宛燕眼见买不到胭脂了,正要失望离开,忽见两名孔武男子挤开人群来到朝华玉浓坊的店门前,其中一个浓眉大眼长相憨厚的汉子大声问道:“掌柜的,还有多少盒鹿角桃花粉?”
掌柜的出来赔罪道:“实在不好意思,小店的鹿角桃花粉都被辅国公府的娘子给包圆了。”
“什么,全都卖给辅国公府了?没看到门前还有这么多排队等着买的客人?你对得起她们吗?我看你也别在这儿开店了,直接去做辅国公府的部曲,给他家专供吧!”鹿闻笙不悦道。
众人一看有人出头,纷纷应和:“就是!说得没错!”
掌柜的额上冒着薄汗,团团地向众人作揖道:“实在对不住各位,在下就是一介商贾,谁也得罪不起啊!”
“你得罪不起辅国公府,就得罪得起我卫国公府?我不管,反正我家阿郎要给他阿姐买鹿角桃花粉,卖不卖,你看着办吧!”鹿闻笙抱着双臂挡在店铺门口道。
晏繁本想骂他,一听是卫国公府,又怂了,回头看秦思莞。
秦思莞走上前来,道:“既然是卫国公府要买,就让他们先买吧。”
“多谢娘子体谅,多谢娘子体谅。”掌柜的向秦思莞做了个揖,问鹿闻笙:“客要买几盒?”
鹿闻笙将卫国公府的令牌往他柜台上一拍:“全要了。”
众人:“……”
戚阔在后头抱着双臂抖着肩笑。
晏繁向秦思莞道:“表姐,你看他们……”
秦思莞抬手制止她说下去,道:“几盒胭脂而已,不值当什么。”
掌柜的将百十盒鹿角桃花粉装在一个大锦盒中,递给鹿闻笙。
鹿闻笙在收钱单据上按了指印,从盒中取了十盒胭脂出来,让掌柜的重新拿盒子装了,递给戚阔拿着,自己捧着大锦盒回过身,对还未走开的娘子们道:“我家阿郎说了,诸位娘子远路迢迢从各坊赶来,费时费力地排队还要被人仗势欺压,属实不易,所以剩下的这些鹿角桃花粉,就送给大家了。”
众人一听,欢呼雀跃,一股脑儿地围上来想先到先得。
林宛燕拉着孟允棠也想围上来,孟允棠却不肯,只对她道:“你去吧,我不需要了。”
鹿闻笙将锦盒托高,大声道:“不许哄抢!还按刚才那般排好队,不许插队,不许多占多拿,大家互相监督雨露均沾啊~”
楼上李铎闻言,乐不可支,对贺砺道:“你这下属倒是个人才,我刚见到他时,还以为是个憨厚性子。”
贺砺评价:“聒噪。”眼睛却一直看着楼下。
朝华玉浓坊前很快就排好了队伍,鹿闻笙捧着锦盒从头开始一人一盒将鹿角桃花粉分发下去。已经发到的小娘子捧着胭脂欢喜不已,还未发到的则翘首以盼。
很快就轮到了林宛燕,她矜持地拿了一盒,向鹿闻笙轻声道谢。
鹿闻笙点了点头,走向排在她后面的孟允棠。
“小娘子,昨日在马行我家阿郎不是故意的。”他对孟允棠道。
孟允棠一愣,抬头看他。
鹿闻笙和善地笑着,露出一排大白牙。
“当时那匹黑马前蹄刨地翻唇龇牙,十分躁动不安,小娘子却毫无察觉,还在伸手摸它,最后更是走到了它屁股后头。阿郎是怕那匹马突然尥蹶子踢到小娘子,这才将小娘子拽到一旁。只是没控制好力道,害得小娘子摔了一跤。实非故意,还请见谅。”他道。
戚阔在不远处瞪大一双细长的眼睛惊诧地看着鹿闻笙的后背。
原来是这样吗?
因为马场之事焦虑不安了好久的孟允棠忍不住抬头向林下酒馆的二楼看去,正好对上贺砺的目光。
如果目光有实质,孟允棠感觉这一下对视自己的目光就被他给怼回眼睛里了,一点都不剩的那种。
她垂下脑袋不再看他,只对鹿闻笙道:“是我误会他了,还请郎君代我向他致谢。”
“某不过是阿郎的扈从,哪有资格替小娘子向我家阿郎致谢呢?小娘子若有心,下次见到我家阿郎时,亲自向他致谢便是。”鹿闻笙笑着说道,“小娘子,为表歉意,这些鹿角桃花粉你随便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孟允棠侧过头看了看林宛燕,林宛燕眼中满是惊喜和兴奋。
她伸手从锦盒里拿了两盒鹿角桃花粉,低声道:“谢谢。”
鹿闻笙忙道:“小娘子客气了。”
鹿角桃花粉到手,孟允棠就不想在这儿呆着了,挽着林宛燕的胳膊离开了朝华玉浓坊的门前。
秦思莞见她走了,也回身去寻自家马车,晏繁慌忙跟上。
鹿闻笙还在分发胭脂。
“我能拿十盒吗?”问这句话的是孟雅欣,没能占到提前购买的便利,她只能带着丫鬟亲自来排队购买。
鹿闻笙头也不抬,直接回绝:“不能。”
“方才明明听见你叫前面那位孟娘子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为什么我们不能?这不公平!”孟雅欣叫嚷起来。
鹿闻笙抬起脸睨着她道:“你脑子清醒些,现在我们是不收钱免费送,我爱送谁多少便送谁多少,你管得着吗?你态度不好,一盒都不送你。下一个!”
“你——”孟雅欣气得想跺脚,又觉太过丢脸,转身负气而去。
另一头,孟允棠和林宛燕带着丫鬟步行从那段拥挤的街道挤了出来,林宛燕以手做扇在颊侧扇风,对孟允棠道:“好在你有先见之明,没有坐你家的小马车来,不然恐怕现在还得在那儿等马车出来呢。”
“嗯。”孟允棠知道昨天贺临锋并非为了报复她而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出丑,心里轻松多了,将白拿的两盒胭脂递给林宛燕,笑道:“这下高兴了吧,既得了鹿角桃花粉,又没花钱。”
林宛燕抱着三盒胭脂喜笑颜开,道:“那是自然。”
将胭脂递给身后的丫鬟收着,她小声问孟允棠:“方才楼上那个,是贺六郎吧?”
林宛燕幼时与孟允棠交好,时常随祖母去孟家找她玩,也是见过贺临锋的。而贺临锋那出众的样貌,只要见过他的人,便很难将他彻底忘掉。
孟允棠点点头。
“八年不见,他还是喜欢你啊。”林宛燕感慨道。
孟允棠忙道:“你别胡说。”
林宛燕道:“我哪里胡说了?他若不喜欢你,刚才何必为我们出头?”
“也许他只是看不惯那丞相府的娘子仗势欺人呢?”孟允棠道。
林宛燕笑着睨她一眼,道:“你就自欺欺人吧!不管怎么说,他真的好有钱啊!八百一盒,一百多盒差不多得有十万钱了吧,随随便便说送就送了。我听我阿爷说,他此番回来继承卫国公爵位,圣上给了他四千户食实封,足足四千户呀,也不知一年有多少收入?”
孟允棠虽然算是出生侯府,但她祖父绥安侯就像绝大多数的勋爵人家一样,空有爵位,没有封地,所以对什么食实封,孟允棠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林宛燕却很有兴趣,道:“左右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算一下。”
“我朝规定一个男丁每年要交纳的租是粟米2石或稻3石,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是为庸,还有绫绢絁这些调,粗略地换算成大米的话,每个男丁每年要交大约……15石大米的租庸调。
“4000封户,按平均每户三个男丁来算,那卫国公府一年征收的租庸调就是……”
她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得出结果:“18万石大米。近几年米价以石计一直在一贯(1000文)上下浮动,就算一贯每石,那一年就有……十八万贯!人都用腰缠万贯来形容钱财极多,可他一年光是收取封户的租庸调就有十八万贯钱,这还不包括他的俸禄和力课收入,还有朝廷的赏赐,还有那些巴结他求他办事的人给他送的礼……天呐!他一年的收入,是我们几辈子都挣不到的。”
孟允棠一直知道她算术好,倒是没惊讶她这么快就算出了答案,只伸出手指点了林宛燕的额头一下,道:“你疯了吗?干嘛去跟权贵比收入啊?我们小老百姓过好我们的小日子就行了嘛。”她伸手挽住林宛燕的胳膊道:“现在让我一天挣一百个钱,我都会很高兴。”
“可是你明明有机会嫁给一年至少挣十八万贯的人,我好想有个不知钱为何物的权贵夫人做姐妹啊!”
孟允棠羞恼,松开她的手臂道:“是我不配了,就此割袍断义吧。”
林宛燕瞧着她那小模样乐不可支,扯住她道:“莫恼莫恼,与你开玩笑呢。时辰还早,我们再去别处逛逛吧。”
第13章
秦思莞回到辅国公府,绷着脸直直地回了自己院中。
她乳母穆氏一见,问跟着秦思莞出门的丫头玉虹:“娘子这是怎么了?谁惹娘子生气了?”
玉虹蹙着眉头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便听秦思莞在房里叫道:“阿姆。”
穆氏忙进去。
秦思莞显然是在房中焦虑徘徊了一阵,头上的金步摇还在微微颤动着。她对穆氏道:“你去打听一下,绥安伯三弟的嫡长女孟允棠,与卫国公贺砺,都有些什么过往?”
穆氏答应着出去。
秦思莞又烦恼地徘徊了两步,招来丫鬟吩咐道:“去瞧瞧我阿娘在不在府里。”
片刻之后丫鬟来报,说夫人在府里,秦思莞便去了她阿娘韩氏的院中。
恰韩氏得空,秦思莞进去之后便屏退了房中下人,挨着韩氏在坐床上坐下来,问道:“阿娘,上次我进宫,小姑向我透露口风,说祖父有意将我许配给刚回长安的卫国公贺砺,是真的吗?”
韩氏见她问的是这件事,叹口气道:“你祖父原本是有这个意思,奈何那贺砺不识抬举,今日第一天上朝便打你祖父一个措手不及,让圣上当朝将何御史下了大狱,你祖父气坏了。”
“可明明是何御史先在朝上参他当街伤人啊,难道不是受祖父指使?”秦思莞急道。
“他当街伤人是事实,何御史参他那是职责所在,什么受你祖父指使?你这孩子,说的这叫什么话?”韩氏嗔怪道,“你阿爷说,祖父本来只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谁知他那么厉害,出手就是杀招。明明自己回长安还没几天,居然能提出一个证人来参何御史纵子行凶徇私舞弊。在圣上面前也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这样的男人,哪是你能收得住的?你阿爷早就歇了心思了。”
秦思莞张了张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不开心地一扭身子,眉尖轻耸抑郁不乐。
韩氏瞧她这模样,有些明白过来:“你突然跑过来问我此事,知道你祖父和阿爷歇了结亲之意又是这副模样,莫非,你看上了那贺砺?”
秦思莞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韩氏道:“凡是跟咱们家有来往的,在祖父面前莫不是一副俯首帖耳摇尾乞怜的模样,看着便令人生厌。贺砺他不一样,他看着没有奴性,是个堂堂正正威风八面的男子汉。”
“可他与咱们秦家有仇。当年五皇子夺嫡成功,咱们秦家便是拥趸之一。今上和太后因为你祖父弃暗投明拥立之功不再追究秦家当年犯下的罪过,可贺家的覆灭,到底是有我们秦家一份责任在。贺砺他若不肯与你祖父化干戈为玉帛,那你对他而言,就是仇人之孙。他怎会娶你?我和你阿爷,又怎能放心将你嫁给他?”韩氏耐心地与秦思莞讲道理。
秦思莞问韩氏:“那祖父和阿爷是不是就要着手对付他了?”
韩氏伸手将她发髻上的金簪正正位置,道:“那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们女子不过问,乖。”
孟允棠与林宛燕在西市逛得腿酸,才高高兴兴地租了两头驴子一道回长兴坊。
虽是没有找到大雁,但和好友一道逛市集总是令人开心的。
两人刚行至朱雀大街,一队身穿黑甲的金吾卫巡街使煊煊赫赫地从对面走过,倏忽一人离队,策马向孟允棠这边跑来。
林宛燕惊疑不定地看着直向她们奔来的玉面郎君,问孟允棠:“这是何人?”
孟允棠:“晏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