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安见他并不提及他所介意的留种二字,而是将事情压着,故作轻松地问她晚膳之事,他的避而不谈反而令她压力很大,生怕他突然爆了,她招架不住,“帝君,我喘不过气了。”
帝千傲拿鼻尖轻轻触着她耳廓,“放松下来,你想的事情,在这里不想谈。告诉朕,有没有想好用什么晚膳?”
洛长安试着从他手臂中挣开,却紧紧地被他束着,她眼尾见他手背上纱布已经浸出血来,她便不再动弹,小声道:“晚膳一时未想好用什么。心里记挂着槿禾与槿风,我出来半日了,一会儿回到永定侯府,再用膳吧。”
“嗯,回永定侯府。”帝千傲敛了神色,“那日于东宫你说你迷路了,让朕给你指路,朕说和离是权宜,出宫是暂时。只待蜀国余孽除了,便迎你回来。眼下,看起来你已有方向了?”
洛长安微微苦笑着,“您也说过要么全得,要么失去。让我给个痛快。我想了想,我凭什么呀。宫里侍女册上任一个都比我年轻、比我清白。如我昨夜里说的,我要回老家了。南方雨水多,就念起北方冬日里的打雪仗了。我就是这样不知珍惜的人吧。别教东宫空着了,扶了新人,给我一个好看,让您自己也舒坦些,那满园桂花,不堪蹉跎。”
“洛长安!那半年之事,我甚至一个字没有问。”帝千傲半眯着眸子,“你便如此...敏感?你并不知道我的想法。扶新人?皇位起誓,一文不值。”
“帝君!”
“皇位起誓,一文不值!”帝千傲重复着,“扶新人?朕心痛!”
“并非一文不值!长安知道您并未辜负曾经誓言。”洛长安红了眼眶,“而是,您...您明明介意......”
“我亲口告诉你,我介意了吗?”
“您一个字不问,比质问长安,更让长安感到无地自容。”洛长安难受极了,“帝君,能不能让我解释一下呢,那半年......”
“不如,还是说说用什么晚膳吧。秋季里正值鲈鱼的时令,你口味淡,清蒸来多少用些。”帝千傲终止了她口中的话题,便吩咐着海胤布膳。
洛长安将心中关于那半年之事的解释压下来,他不想听。
海胤差人备了清淡的膳食,含帝君所点的鲈鱼,其余仍有几样新鲜时令菜如秋葵、百合、莲藕荤素搭配着,以及酒水,船上到底将就些,不比宫里齐全。
洛长安闻见鱼的味道,便忍不住胃里难受起来。
帝千傲夹了鱼肉喂至她唇边,“尝尝味道。”
洛长安强压着不适,尝了一口,皱着眉心道:“不大中意。别喂我了,我自己来吧。”
说着,拿起汤匙,对番茄牛腩里的番茄情有独钟。
帝千傲没再强喂,见她对酸酸的番茄贪口,只笑道:“不是你月事未净,朕会以为你肚子有了朕的种呢。”
一个‘种’字,又令他眼底猩红。
洛长安一怔,没有说什么,原来文字狱已经这般严重了。
期间,帝千傲仅空腹饮酒,几乎没有停杯。
洛长安见他如此,加上自己胃口不佳,到底是停筷了,她静静地伴着他,他身上由于酒意,自耳廓至颈子里已经开始发红了,他隐忍的怒火,令她坐立不安,如置身高压下,快窒息了。
终于在他醉意深沉,倒酒时已经不能准确倒至酒盏内,而是使酒水洒在桌面时。
洛长安夺了他手中酒壶,愤怒地将那铜质的酒壶搁在桌上,“明明介意!为什么不问呢!喝酒买醉,我看着你难受,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这是又怎么了。以往我烧信物,现在不烧了。怕你难受,问也不敢问了。也不行?”帝千傲指着自己的心脏处,红着眼睛道:“媳妇儿被人上了,我心里什么滋味呢!你让我这个孬种问什么!我自己想想,自己安静下来,不行吗。我怕你难受,对你笑脸相迎,也是错吗。”
洛长安突然就委屈哭了,看了看江面,见长安城渡头马上就到了,便道,“给你个痛快!扔了我这个从过二夫的。扶新的吧。”
“是!遇事就逃!遇事就让朕换新的!换得了早换了,需要等近十五年再换?”
“若一辈子看着您气到发抖仍佯装着对我温柔,一日二日可以,受得住三日五日吗!您能忍一时,您能忍一世吗?”
洛长安说着,便自他腿上下来,将自己被他拥得发皱的衣衫整理整齐,而后朝着门踱去,准备去甲板上,等着渡头到了就下船,她的马车就是渡头边子上等着她回府呢。
“兴许,”帝千傲在她迈出离开他的第一步时,便道,“朕该问问!”
洛长安将身子一顿,“您请问吧。”
“仍恨朕吗?斩龙剑,不用上吗。”帝千傲温温笑着,笑意中有苦涩难言。
洛长安眼眶里忍着眼泪不落下,“您的问题,我不懂了。不问留种的事吗。不问我在他身子底下怎么叫的吗。不问他怎么给我沐浴更衣,照顾病体的吗。”
“说过了,你并不知朕想法。”帝千傲立起身来,“画舫大火,是朕的生母纵姨家姊妹所为。亡国太子是为了报复朕而辱你。你今日之不幸,今日之疾苦,皆是朕带给你的。朕若因此事报复你,奚落你,讽刺你,甚至摧毁你,朕和颜凤,和沈某,有何区别?朕为什么要和他们联手难为你!你以为朕以伤害你为乐趣吗。媳妇儿,我是你的人啊。”
洛长安捂住嘴巴,泪水滚落,“别说了。”
“为什么又不让朕说了呢。本压着不说。刚开始说,又不让了。”帝千傲缓缓朝着洛长安踱去,他将手朝着洛长安的面颊探过去。
洛长安下意识的别开了脸,“我脏了。”
帝千傲将手顿珠,温声道:“长安......”
“对,长安城渡头到了,我要回家了。您保重。待您领新人上凤凰台,我托人给您送礼物。”洛长安狼狈的向他俯了俯身,便打算落荒而逃,真的配不上帝君了。
帝千傲见她已然落跑至门处,便紧了二步,倏地将手撑在她身侧,把她人禁锢在她的臂弯和门板之间,声音中有几分紧涩,“和朕回宫,进龙寝一趟吧。”
洛长安心中一紧,心脏跳的也快了,龙寝二字使她眼眶发涩,那承载着她多年记忆的地方,“此生不会再入宫了。宫中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会再有洛长安。龙寝,也是再不会踏入了。”
“倒不必紧张。朕知道你去意已决。邀你回宫,是要回去将复颜草给沧淼,让他制成药,给你用了药,把小脸儿恢复了。了朕一桩心事。”帝千傲语气微微一顿:“再有,你对宫里布局熟悉,许是该问,那该去药阁,为何去龙寝。主要是你那副面朝墙壁的画像,既然你要走,就走的彻底些。将那画像也摘了自我们的婚房带走吧。”
洛长安回过身来,抬起眼睛,泪珠不住的滚落,倔强的不肯说话,那画像他烧了又复画,现下又要她取走了。
帝千傲帮她擦拭着眼泪,“别多想,今儿并非有意不带沧淼来地陵。不带他是因他不会武。并不是以此引你回宫。”
洛长安点了点头,“没有多想。是您心思深,多想了。”
“那么,随朕回...龙寝,取画像?”帝千傲克制的语气下,手轻颤着,自画舫大火之后,她没有再在龙寝婚房过夜,留种的事情得深谈,在龙寝谈。
洛长安想起他们的婚房,就悲从中来,不是不能去拿画像,而是去了,再离开,就又如生离,上次她用了二十多天才出宣武门,她兄长接了她很多次,戳着脊梁骨才把她接走。这次她怕自己又出丑似的离开的艰难,她犹豫着。
这大半年颠沛流离,全无半点安顿之感,好想有个家啊,不想继续漂泊了,眼看再过没几个月就二十九岁了,人生如何安放,帝君...相公...
“你瞧,一提进龙寝你就怕了。”帝千傲逼视着她的眸子,“朕难道会囚禁了你不成?你以为进了宫门,就再出不来了?”
第421章 可有按时茶饭?
洛长安心里很乱,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好的,我去用了复颜之药,取了画像。我就离开了。”
“好。”帝千傲应着,想带她回家,想同她在金銮殿外平台上领孩子散步玩耍,有处斜坡孩子喜欢作滑梯玩乐,想把长春宫和长明宫灯还给她,无助的我,近三十四岁了。
待军船泊在长安城渡口。
洛长安被帝千傲拥着放在马背上,他没有选择乘坐马车,因驱马会更快些回到皇宫。
刘勤见妹妹自晌午离了永定侯府多时未归,在傍晚便来到渡头等着妹子,等了二个时辰了,终于见到妹妹被帝君放在了他的马背上打算带走,且看神情,带走就不打算放人了,他眉心蹙起来,宫里女人多,妹妹这感情上不容瑕疵的性子,进了宫迟早作践死自己,他躬身道:“帝君,不如将舍妹交给刘勤,那边有自家马车,不劳帝君亲送她回永定侯府了。”
帝千傲心思不在与爵爷周旋,仅吩咐海胤道:“与爵爷补一道圣旨,朕带人走,带定了。”
说着,便松了缰绳,驱马先行离开了,夜里仍有些如丝细雨,他用披风将洛长安护在了怀里。
刘勤见帝君那神色如同要将长安连骨吞下,便举步要追,“这是要出事啊,我长安才及他胸口高矮,他这般神色,明儿我得给妹妹办后事去!”
海胤张口一道圣旨:“爵爷跪下接圣旨!”
刘勤步子一顿,被圣旨二字压得动弹不得,便屈膝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爵爷赶紧回家歇着去吧。别多管闲事!帝君比你知道疼人!”海胤说完便也追着去了。
刘勤:“......”这么不走心的圣旨?海胤逗呢?
宫墙外落满了自东宫被风吹来的桂花,香靡里骏马长嘶,马蹄经皇宫最外围的西华门,再经中间的太和门,最后经过宣武门,绕过东宫宫墙,掠过凤凰台,穿过御花园,一路来至皇宫正中的龙寝。
途径御花园时,夜色花园中月色薄雨,雨打溪水景致极佳,几名宫妃在小亭子下正在品诗。忽听骏马长鸣,正不解是谁如此张扬,竟在后宫内院纵马,都纷纷看去。
一看,不由吃惊,这张扬之人,竟是帝君,他马背上,他怀里有一人,风将他披风吹起些缝隙,借着月色,只见那女子仅见侧颜便已美貌倾城,她轻轻靠在今上胸膛,竟是离宫多日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回来了?!”
“都猜测皇后娘娘是失宠了被冷在远郊了,东宫大门也落锁了十几日了,除了满园桂花依旧,早就物是人非!突然教帝君亲自带回来了。是复宠了吗?”
“复宠?不会吧,她的两个孩子也被帝君冷在远郊了呀。现下受宠的是有孕的贵妃,宋凝,太后也待宋凝亲厚,每日让宋凝陪在太后娘娘身侧呢,太后用膳念佛都离不了宋凝,一时不见就不行。还有帝君赏宋凝那长春宫,那长明宫灯!”
“现在帝君竟亲自将皇后自远郊接了回来?是不是...要变天了?”
众妃小声地议论着,皇后回宫的消息立时走遍了后宫七十二殿,含太后宫室坤宁宫。
一时都知,今上将东宫接回来了,且马蹄踏遍了整个皇宫,连花园里众妃摆的诗会也惊了。
当骏马在龙寝院内停下,帝千傲先行纵下了马背,随即用手嵌住洛长安的腰肢将她放在地上,“颠簸的累吗?急着带你回...宫,属实赶了些。”
洛长安摇了摇头,“没事。”
海胤这时也赶了来,一来就不情不愿又不得不禀报道:“军机大臣方才来求见,说是有边防要事禀报。”
“朕知道他要干什么。新上任,往朕书房跑得勤,陈芝麻烂谷子。”帝千傲不耐,今日除了洛长安,谁也不见,这次不会因为政事丢下她使她空等了,“使他拟了奏折呈来。今晚不应付他。”
洛长安环视着院子,这地方的建造都仿照着旧都建的,那时候他说是怕她换地方不熟悉,这些建筑含树木都与旧都皇宫保持一致,说真的,有种回家的感觉,但他刚才说的是回宫,她眼眶又红了,但也怨自己,是自己先定义这里是宫,不是家的。
“进屋等朕一下。”帝千傲拍了拍她的手臂。
洛长安颔首,“好。”
待洛长安推开屋门步了进去,帝千傲将衣襟中的复颜草递给了海胤,“去交给沧淼,告诉他,我和女主子叙叙旧,就过去医阁见他了。”
海胤面色沉重,“帝君!当真要取心头......”
帝千傲摆摆手,“去吧。”
海胤看了看手中宛如透明的复颜草,将心一横,便去了医阁。
洛长安进得屋内,这婚房内摆设布置和旧都时一模一样,那时以‘沈小姐’身份短暂地进了片刻,那时见到了宋凝的宫扇在桌上,现下没有了,桌上留的只是洛长安旧时用的眉笔和胭脂,连摆放位置都是如旧都时摆放一样。
她看向那悬在墙壁上的她的画像,画像已不是面朝墙壁,而是被悬了面朝外面,她摸了摸画像表面。
门板处一声轻响,帝千傲推门进来,而后将门关起,迈过屏风进得室内,他依着宫柱立在那里,回屋看见自己的女人,滋味大抵是世间最好的,半笑着问她,“画像上可有落灰?”
洛长安手指上很干净,画像如每天都被悉心打理,并不曾落灰,“没有。”
“朕每日擦拭,自然不会落灰。”帝千傲说着,便坐在榻上,双腿自然敞开,双手有些局促地搁在膝盖上,“还欠你一解释,当初将画像面向墙壁,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怕看了想得厉害又见不着。”
洛长安心头一动,轻轻一咳,不答他话,只另起话头,“那个复颜药,要等多久呀?这画像说取就取下了,不费功夫。”
帝千傲眉心微微一动,“沧淼还差一味药材。得稍等等。”
“唔,好。”洛长安于是折身,抬手要将自己的画像取下。
“媳妇儿。”帝千傲在她手触到画像前,唤着她。
洛长安为这仨字儿,眼眶一涩,回转了身,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怔怔凝视着他,“你叫我什么呀?”
“媳妇儿。”
“不是和离了?”
“你保准没看看和离书。”
“我是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