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仪郡主无法为了钟疏违背自己的本性,而钟疏同样不会愿意容许盛仪郡主身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钟疏可以为此等待四年,但当他看清楚自己的等待注定是绝望之后,就毅然选择了抽身离京。
“他真要回襄州成婚?”桓悦扬起眉梢。
“成婚未必是真的,也许只是请辞的一个借口。”明湘道。
官员辞官总不能直接上表说自己不想干了,一般都会找个无伤大雅的理由。比如说母亲年纪大了少人照顾,自己要回去承欢膝下;或者自己头脑愚钝行事笨拙,理应早点让贤。成婚也是常见理由之一,只不过以官员辞官的年纪,其他官员大多是以儿孙成婚为由请辞。
明湘看得出桓悦的意思,他在怀疑钟疏请辞不是真心,实际上是想以此逼迫盛仪郡主做出决定。
明湘对钟疏的了解全数来自于盛仪郡主,她实际上和钟疏不熟,不知道钟疏到底是真心请辞还是借此试探。
但请辞是真心与否实际上并不重要了。
明湘生出些微的叹息,回过神来,有微苦的药气飘散在殿中。
这味道明湘近来可太熟悉了,她抬头,果然看见喻九不知何时进殿,正小心翼翼捧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来。
见明湘抬头,桓悦扬起秀丽的眼梢,朝她笑了笑,眼风向着药碗一瞥:“皇姐?”
反正喝药的不是自己,明湘毫无表示地移开了眼。
这其实就是默许的意思。
福宁殿的宫人和梅酝等明湘的贴身侍女,近来已经养成了看见喻九捧药,一定立刻退出去的习惯。连着喻九放下药碗,也立刻跟着往外退去。
顷刻间,殿内宫人走得一个不剩,最后一个出门的喻九麻利地关上殿门。
廊下的宫灯已经亮了起来,窗外一轮弯月正镶嵌在漆黑的天穹正中央。今夜并不燥热,从窗缝里吹入一抹清凉的夜风。
桓悦慢条斯理端起那只不大的青白二色药碗,将其中的汤药一饮而尽。放下药碗时拧起了眉,迅速含了一颗清甜的莲子糖,驱散舌尖如影随形的苦涩气息。
“很苦吗?”明湘问。
桓悦点头又摇头:“还好。”
“你也可以不喝。”明湘意味深长道,“早点睡不好吗?”
桓悦笑起来,未化的莲子糖将一边面颊撑的鼓起来,他脚步轻捷地走到明湘面前,低下头吻她。
唇齿间泛起莲子糖的清甜。
明湘没有避开,任由桓悦加深了这个吻。
.
次日明湘醒来时,桓悦上朝未归。她起来梳妆更衣,令人备车,出宫去了。
南北开战之后,鸾仪卫作为抓捕暗探、打探情报的主要机构,地位日趋重要,和其他部院的来往不可避免增多。身为直接掌控鸾仪卫的人,明湘的日程却并未改变多少,无非是从在宫中或府中处理政务,变成了在离宫的路上处理政务。
前一天晚上,她需要事先安排好次日的日程,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完成每日必须办完的事务。
辰时一刻,起身梳洗更衣,用早膳,同时听梅酝汇报最新消息;
辰时五刻,乘马车出宫,路上听梅酝念各州的采风录;
巳时,到达北司,听取风曲雪醅汇报,同时视察北司;
午时初,离开北司,乘马车前去户部堵截铁公鸡王知,抓住他据理力争北司拨款延误,要求他尽快拨款;
午时末,离开户部,回郡主府用午膳,小憩片刻,处理事务;
未时初,去郑王府感谢郑王世子夫妇昨日在镇国公府的帮忙,路上处理各种琐事;
申时一刻,回到宫里,更衣洗漱,休息片刻;
申时五刻,用晚膳;
申时七刻,听取政务,和衡思讨论应对措施,旁听军情讨论;
戌时初,沐浴,之后坐下读书,期间穿插着和衡思讨论大小事务,偶尔聊天;
亥时初,躺上床,但无法睡觉;
子时初,沐浴;
子时三刻,睡下。
——以上,是明湘今日的日程。
明湘有条不紊地按照日程安排,甚至还提前了片刻就出宫去了。按照她的速度,中午大概能比日程安排早上几刻钟回郡主府,午休可以多睡几刻钟。
一切都显得如此完美,永乐郡主平平无奇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明湘的马车离开宫门之后,喻九公公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福宁殿的大门。
LJ
“郡主起身了吗?”喻九问守殿的宫人。
等从宫人口中得知永乐郡主已经出宫去了,喻九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糟了。”他喃喃道。
第118章
崔瑛
喻九匆匆赶来福宁殿, 是受了他干爹的命令,来找永乐郡主救火。
扑了个空,喻九垂头丧气赶回御门, 跑到御门前发现朝会刚散, 他干爹喻和留了个小内侍等着他,令他去文德殿。
喻九腿都快跑断了,气喘吁吁跑到文德殿门口,他干爹手下的一个徒弟常随在殿门不远处, 一见喻九迎上来:“郡主呢?”
喻九说:“去晚了,郡主刚出宫去了。”
常随的脸顿时一苦,口中道:“罢了罢了,先进来。”
两人从殿后绕了个圈,蹑手蹑脚沿着墙根进去,在御座后的阴影里垂手侍立。
文德殿中的气氛显然已经压抑到了一定程度, 御座之下两旁分立数名重臣, 御座之上皇帝面色森冷, 秀美面容冷凝如冰。
少年皇帝平时是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君主,连疾言厉色都很少, 但正是因此,降下的雷霆之怒才更令人心惊胆战。殿中列位重臣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员,感受到皇帝有如实质的怒气, 一个个垂首低头半个字不敢说, 殿内一片死寂。
终于,左都御史邓诲一步出列,请罪道:“臣身为都察院长官, 未能约束诸御史, 是臣之过, 请皇上治罪。”
皇帝从高高的御座上垂眸,丹凤眼的形状优美却凌厉,声音淡淡:“邓卿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邓诲一时缄默。
桓悦再度看向文官之首的叶问石:“首辅呢?”
叶问石拜下:“老臣愚钝。”
桓悦目光微冷。
他自然看得出,邓诲并非全然无措,叶问石亦非年老愚钝。他们心中已有了想法,但顾虑太多,反而不愿轻易出口。
户部尚书王知左右看看,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一步出列:“皇上,臣愚见,而今之际,理应尽快查证崔瑛所言真假。”
王老尚书动作太快,一边的内阁次辅兼礼部尚书杨凝甚至都没来得及使眼色阻拦,王知已经迅速出列说完了话。
杨凝:“……”
一旁的刑部尚书章其言:“……”
查证?交给谁来查证?
桓悦道:“大司徒所言有理。”
大司徒是户部尚书的别称、敬称,皇帝平时称呼六部尚书多以卿称之,如今突然变换了称呼,王老尚书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对他的回答满意与否,就听皇帝说出了下一句话。
桓悦说:“大司寇何在?”
刑部尚书章其言在心里痛苦地哀叹一声,出列道:“臣在。”
桓悦:“崔瑛所言,交由刑部查证,必要时可请鸾仪卫协助。”
章其言自暴自弃地应了下来,索性破罐子破摔:“皇上,以臣之见,崔瑛所言查证清楚之前,理应先请崔瑛暂住刑部协同查案。”
左都御史邓诲顿时拍案而起,恼怒道:“大司寇此言差矣,崔瑛之言尚待查证,御史声名何其重要,怎能先一步将其扣押刑部,岂非真话也变成假话,无罪也变成有罪了吗?”
暂住刑部协同查案,说的好听,实际上刑部能有什么住的地方?实际上那就是临时扣押有点身份的嫌疑犯的好听说辞。
邓诲虽然对崔瑛的莽撞不满,可崔瑛到底是都察院御史,身为都察院之长,邓诲必须挺身而出保护他。
章其言冷哼一声:“总宪大人想差了吧,暂住刑部协同查案,正是为了崔瑛身家性命着想,他今日在朝会上嚷一嗓子轻轻松松,总宪大人可知他得罪了多少勋贵?又牵连出多少事端?”
眼看都察院和刑部主官吵成一团,桓悦的面色越发风雨欲来,简直像是立刻就要降下雷霆之怒。
两位重臣终于从殿内愈发死寂的气氛中察觉出了不对,双双退开一步
好在千钧一发之刻,文德殿前值守的内侍疾步而入,带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
——永乐郡主回宫了,正往文德殿这里来!
救火的人来了!
.
明湘是在去北司的路上才知道朝会发生变故的。
鸾仪卫的两位统领风曲、雪醅由于其职责特殊,平日里不参加朝会,但每逢朝会皇帝御门听政时,总有几名鸾仪卫指挥使随禁军一同戍卫。这是在鸾仪卫成立之初时,朝臣们极其抗拒鸾仪卫,认为其监视百官,有祸国之嫌。于是在明湘的授意下,鸾仪卫做出了让步:两位统领不参与常朝,但鸾仪卫要派人参与朝会戍卫。
如此一来,鸾仪卫依旧能直接得到朝会上的所有政务消息,朝臣们不需要与鸾仪卫统领同朝议政,双方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负责朝会戍卫的六名鸾仪卫是从北司精挑细选出来的,挂着指挥使的职,实际上专职负责朝会,并不需要执行其他任务,官职全称就叫做戍卫指挥使。他们第一时间就分出人往北司急报,免得鸾仪卫统领不参与朝会,对朝中变故两眼一抹黑。
明湘出宫时比出去报信的指挥使早了一点,和他们恰好错开。
北司接到急报后,风曲和雪醅立刻就意识到皇帝会召他们入宫。于是二人分工照旧,雪醅留守北司,风曲则带人先一步往皇宫去。
风曲知道明湘出宫往北司来走的是哪条路,带人迎过去,果然在半途上就迎上了明湘的马车,和她匆匆一汇报,明湘今日的日程算是中道崩殂,不得不一同折回宫里。
在回宫的路上,明湘已经差不多把事情弄清楚了。
回北司报信的那位戍卫指挥使跟随风曲坐进永乐郡主宽敞的马车里,把朝会上发生的变故讲了出来。
大晋三日一朝,皇帝于御门前听政。这三日的一朝叫做‘常朝’,许多重要事务皇帝和重臣是不会在常朝上商议的。往往会放在范围更小、参与者更少且地位更高的地方探讨——例如内阁的阁议。
因此朝会的时间一般不会持续太久,有时重要事务越多,朝会反而越短——皇帝和三司六部的重臣急着下朝回文德殿商讨要务。
今日朝会走到尾声的时候,皇帝循常例问了句诸卿可还有事,往日里问出这句话就是要散朝的意思了,然而今日有个愣头青御史一步跨到殿中央,朗声说臣有事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