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仪郡主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上次李太医给你诊脉的时候,不是叫你专心休养,忌多思多虑吗,我就知道你全当了耳旁风。”
她声音一高,台上的乐师停了乐,伶人止了声,全都惴惴不安地拜倒请罪。
明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唱。而后无奈地对着盛仪郡主笑了笑:“我现在管着鸾仪卫,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我停下来休养,那一摊事务谁来管呢?”
盛仪郡主险些冲口而出:“能管的人多着,你自己不愿放手罢了。”
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她又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明湘有自己的为难之处,盛仪郡主心中清楚。
她看着好友清减的面容,硬生生将涌到唇边的话压下,别过头去:“罢了罢了,我管不住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明湘反而笑了,她探手握住盛仪郡主的手,温声道:“我知道,妙仪你一向最关心我了,年前多事,我这些日子忙碌,等到了年下禫祭之后,我便去温泉庄子上休养些时日,你随我一同去,好不好?”
盛仪郡主果然转头,上下打量着明湘:“当真?”
“自然。”明湘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盛仪郡主一想没错,顿时展颜道:“阿湘,我给你瞧个好的。”
她双手轻拍两下,锦屏之后转出来一个年轻人,默不作声地跪倒在盛仪郡主膝下。
盛仪郡主伸出一只手,挑起了那年轻人的下颏:“阿湘,你瞧,他生的好不好?”
那果然是极俊俏的一张脸,然而生在天家,明湘自幼不知见过多少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盛仪郡主也是如此。能够入她眼的男子,哪怕只是得宠数日,也需得有除美色外极其拔尖的优点。
“这个会什么?”明湘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
盛仪郡主促狭道:“你猜?”
明湘目光落在那年轻人露出广袖的指尖上,片刻后微微一笑:“想来你的这位新宠,琴应当弹得不错。”
“猜对了!”盛仪郡主双手一拍,“容欢本是个琴师,最善琴艺。”
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容欢:“去弹一曲给湘平郡主听。”
容欢默不作声地起身,朝台上走去。
明湘望向容欢的背影:“这是个哑巴吗?”
盛仪郡主一哂:“有几分心气罢了。”
她那语气,活像在说一只新得的不驯猫儿。
台上乐声一断,容欢已经将原本的琴师换了下去,紧接着和雅的琴声再次响起,是一曲《良宵引》。
一曲终了,盛仪郡主问明湘:“怎么样?”
明湘笑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眼光不错。”
盛仪郡主果然立刻笑了起来,满眼骄傲,就像是年幼时新得了一只会学人话的贡品鹦鹉,马上叫人提着笼子来找明湘展示。明湘夸一句鹦鹉聪明,她立刻就开开心心笑了起来。
她随手摸了个装金瓜子的荷包丢过去——那是寻常用来打牌做赌注的彩头:“让他接着弹,本郡主有赏。”
明湘捧了盏热茶,道:“你这园子里的人倒是各负才华,拉出去组建两个戏班子都绰绰有余了。”
盛仪郡主嫣然一笑。
她仿佛一朵正盛放到了极致的娇艳芍药,这一笑勾魂夺魄。她道:“对了阿湘,我听说鸾仪卫近日查了一桩关于南朝暗探的凶杀案,将永靖侯府和定国公府牵涉进去了?”
明湘摇头道:“谈不上牵涉,永靖侯府和定国公府是凶案的发现者而已。”
盛仪郡主低声道:“那怎么还特意派人去永靖侯府上门取口供呢?旁人以为永靖侯府牵涉进了南朝暗探中,永靖侯吓得不轻,托人问到我这里。”
明湘怔了怔,想起永靖侯世子和盛仪郡主仿佛有过一段,解释道:“放心,是永靖侯府那三公子好奇心太重,案子移交鸾仪卫,还敢来四处打探,所以吓一吓他。”
盛仪郡主微松了一口气:“这真是……进了鸾仪卫的案子,还敢打探风声,吓一吓他也好,省得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惹祸上身。”
明湘微笑不语。
大张旗鼓地上门询问口供,确实是想吓一吓永靖侯三公子,但这只是最末的原因。更要紧的是,永靖侯府算得上老牌勋贵,京中许多人盯着,鸾仪卫上门一事定然会引得满京皆知。而这背后牵涉着的南朝暗探做下的凶案,也会连带着传遍京城。
明湘要的就是如此。
不管杀死曹耀宗的凶手到底是谁,至少在世人眼里,凶手都必须是南朝暗探。
也只能是南朝暗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每天一更,以后更新时间固定在晚上十点(如果今天晚上我能写完一章存稿,明天就提早双更!)
注:人尽夫也,父一而已。——《左传·桓公十五年》
第8章
湘平郡主桓明湘的父亲。
旧情人不至于惹祸上身,盛仪郡主松了口气。
她是个多情又薄情的性子,转瞬间便将永靖侯府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拍脑袋,想起前几日又送来一批新的俊俏少年郎,立刻便吩咐侍女青盈:“去将人带上来,给湘平郡主挑一挑。”
青盈也是盛仪郡主身边用熟的人了,闻言笑嘻嘻应了一声,风一般刮了出去。
明湘想拦都来不及,无奈道:“我早说过无心情爱,你何必锲而不舍次次都要我来挑。”
盛仪郡主恨铁不成钢:“谁叫你谈情了,无非就是几个小玩意儿,取乐而已,偏你不肯。”
她压低声音道:“何况,这些人虽然身份卑微,却更温柔小意,更会侍奉人。”
明湘瞟了一眼台上奏琴的容欢,再瞥了一眼盛仪郡主。一言不发,用眼神表示出她对“温柔小意”的深深怀疑。
“咳。”盛仪郡主轻咳一声,“性子硬的,训起来才更有趣味——我给你挑拣,肯定是挑温柔顺从懂事的,不给你添麻烦。”
说着,盛仪郡主又兴致勃勃地转头向外张望,等着侍女将人带来。
梅酝趁机往前一步,在明湘耳边说了几句话。
脚步声在廊下响起,由远及近。青盈人未至而声先闻,还没踏进门,已经脆生生嚷了起来:“郡主,人带来了!”
盛仪郡主拍掌:“快带进来!”
“晚了!”明湘在她身边接口。
盛仪郡主转头疑惑:“什么?”
明湘将手中茶盏放下,笑道:“我说青盈来得晚了,现在我可没时间看你的少年郎,该打道回府了。”
盛仪郡主一怔,挑帘进门的青盈睁大了眼:“湘平郡主来时不是说要坐到天黑再走吗?”
明湘解释道:“本来如此,可如今不行了,府里派人来报信,说衡思突然出宫,到我府中去了。”
“皇上现在在你府里?”盛仪郡主诧异道。
明湘点头。
这下盛仪郡主无话可说,她总不能叫明湘待在清溪小筑,把皇帝一个人撂在湘平郡主府。
她负气般地跺了跺脚,鼓起了腮帮子,心不甘情不愿道:“真是不巧。”
明湘眨眨眼:“那这些人……”
不必明湘说,盛仪郡主也万万不敢再让明湘挑人——她私下里给明湘送几个貌美少年郎,并不算什么大事。但若是正撞上皇帝……盛仪郡主想了想后果,顿时痛苦地闭上了眼。
“带下去带下去。”盛仪郡主挥手,“叫皇上知道了,我可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刚被带进来的少年郎们又被青盈迅速带走,盛仪郡主则陪着明湘出了门,往清溪小筑正门处走去。
明湘事忙,好不容易来一次清溪小筑,盛仪郡主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现下明湘突然要走,盛仪郡主心中失落自不必提。
明湘便宽慰她:“我同衡思说好了,等过年时到温泉庄子上去住几日,你也一起来,我命人将庄子翻修过了,你一定喜欢。”
盛仪郡主先是一喜,很快又萎靡下去。她将脸埋进大红织锦斗篷毛茸茸的领口,声音略有些含糊:“皇上也在呢,还是算了吧。”
再穿过一条游廊便到了清溪小筑的正门前,明湘先一步转过拐角,闻言诧异望了盛仪郡主一眼。
她其实早就察觉出盛仪郡主对着皇帝有些紧张畏惧,只是如今才正视这一点。若是换做旁人,对着九重御座之上的帝王,再怎么紧张畏惧也不为过,因为那是万民之主、天下至尊。
可盛仪郡主与皇帝也是自幼熟识,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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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层表姐弟的情分在。明明年幼时,盛仪郡主还敢大胆地伙同明湘,一同拐带皇帝去爬树抓鸟摘果子,如今却年纪越长,越拘谨起来了。
明湘道:“我们和衡思都是一同长大的,何须如此拘谨?你处处避着衡思,反而容易生疏了。”
盛仪郡主摇头:“我和皇上是表姐弟,年岁都不小了,还是避嫌为好。”
她这话说的很经不起推敲,好在明湘顿了顿,并没再说什么。
盛仪郡主暗自松了口气。
年幼养在宫中时,盛仪郡主很喜欢桓悦这个漂亮的小表弟。虽说明面上要敬着桓悦太孙的身份,但私底下桓悦一向乖巧温和不摆架子,盛仪郡主也就乐滋滋地对桓悦上下其手揉来捏去,不顾对方反抗——只是后来她才发现,桓悦最好脾气的时候,是明湘在场的时候。
换句话说,盛仪郡主对桓悦“乖巧温和”的定义确实没错,但少了明湘这个最重要的前提。
因为她一直和明湘往来密切、时常同进同出的缘故,盛仪郡主很晚才发现这一点。
盛仪郡主:“……”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再对着桓悦,盛仪郡主终于后知后觉地捡起了对皇太孙的敬畏。
她和明湘亲近,明湘和桓悦又关系紧密,相处的机会天然就比其他人多。盛仪郡主再去悄悄观察桓悦行事时,渐渐感觉自己从前简直是在刀锋上舞蹈——她从前怎么就瞎了眼,觉得这个漂亮的小表弟“乖巧温和”呢?
及至后来桓悦登基,众人交口称赞,觉得新帝温和公正、善于纳谏,比之先帝的强硬更好相处时,盛仪郡主差点泪流满面。
她觉得朝臣们根本就是被皇帝迷惑了。
皇帝看上去确实很好说话,可是问题是:但凡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但凡他想杀的人,没有朝臣能拦住的。
如果死了的废魏王能听到盛仪郡主的心声,一定会热泪盈眶地将她引为知己。
现在盛仪郡主再见到皇帝,总是隐隐发憷。尽管她知道皇帝日理万机,基本上不可能再找她算小时候的账,不过盛仪郡主自己深感不自在,再加上皇帝对她在清溪小筑豢养男宠的举动似乎隐隐流露出不赞同,盛仪郡主更不可能主动往皇帝面前凑了。
湘平郡主的朱盖马车静静停在不远处,车壁上镌刻着郡主府的徽记,马车垂檐却是金黄色。
——这是公主规制。
皇帝登基时,曾许湘平郡主享公主仪制。
梅酝挑起车帘,扶明湘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