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之蘅微微颔首,朝林夫人歉疚道:“今日府中有事——”
“阿娘!”林疏言忽然急急出声。
林夫人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对洛之蘅道:“郡主有所不知,今日上门还有另一桩事。”
洛之蘅原本想着林夫人是个聪明人,看出她的排斥能够及时收手。但显然,她的聪明在自己儿子的意愿面前一败涂地。
洛之蘅没有搭腔。
林夫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虞,只好主动道:“郡主仙姿玉貌,性情柔嘉,我家小儿对郡主仰慕已久,今日冒昧过府,便是为了向郡主提亲。”
“小女婚事自有父亲做主,不敢擅专。”洛之蘅语调淡淡。
“郡主放心,我家大人一早便请了王爷过府商讨此事,王爷已然是松了口。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冒昧上门同郡主说这些。”林夫人露出胜券在握的笑,“王爷对郡主疼爱尤甚,同我家大人说婚事皆以郡主的意愿为主。是以,我才带着小儿上门,让他和郡主多见见,免得他粗心大意,日后相处中惹了郡主不悦。”
“母亲!”
不等洛之蘅开口,林岁宜倏地起身。
林夫人嗔怪道:“郡主面前不得无礼。”
身边的嬷嬷心领神会,赶在林岁宜出声前凑过去,低声询问:“姑娘可是身体不适?老奴伺候姑娘先行回府?”
林岁宜看了眼林夫人,又看了看洛之蘅,沉着脸坐下:“不必。”
洛之蘅也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林夫人的打算。
难怪方才半雪说阿爹不在大营中……
原来竟是被林刺史请走了。
他们夫妻两个,一个去糊弄阿爹,一个来哄骗于她。
但凡她和阿爹事先没有聊过婚嫁之事,今日十有八|九会被林夫人糊弄过去。
即便她和阿爹反应过来,定局已成,也不好贸然退亲,只能忍下。
好心计。
洛之蘅冷笑一声:“夫人多虑了,阿爹不会应承这桩婚事。”
“郡主慎言。”林夫人面色也不大好看,“我堂堂刺史夫人,一府主母,难道会信口胡诌不成?”
“是真是假,夫人当该心如明镜。”洛之蘅也失了同她虚与委蛇的耐心,淡淡道,“半雪,送客。”
“你——!”
林夫人没料到洛之蘅竟然如此不给她面子。
林疏言望着洛之蘅,失魂落魄道:“阿蘅妹妹,是我哪里不好吗?”
他这般痴缠模样,好似她成了玩弄感情的负心人一般。
洛之蘅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
林疏言却视而不见,只自顾自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王爷也答允将你许配给我,你为何不能看看我?”
洛之蘅嘴唇翕动,还未来得及出声,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嗓音:
——“郡主朗月之姿,凭尔竖子,安敢高攀于她?”
第45章
正厅中忽然一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太子身着青色交领锦袍,在众人的视线下负手前行,似闲庭信步一般缓缓步入正厅。经过林疏言时,不着痕迹地瞥他一眼,短促地呵了声。
像是讽刺。
林疏言面上忽然浮上一抹难堪。
洛之蘅看到他,满腔愤懑眨眼间就烟消云散。她莞尔唤:“阿兄。”
“阿什么兄。”太子没好气地瞪她,“在自己家里也能被人欺负成这样,出息。”
洛之蘅乖巧听训:“下次不会了。”
太子乜她:“还想有下次?”
“……不想。”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
林夫人愠怒:“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没有礼数。”
知道太子身份的洛之蘅和平夏:“……”
太子根本不将林夫人的挑衅放在眼里。他缓步上前,在洛之蘅身侧的圈椅上坐下,慢条斯理地理着广袖,半晌,才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赧然立在厅中的林疏言。
他的眼神不咸不淡,明明是坐着,反而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林疏言无端生出自己在他眼中仿佛只是蝼蚁的错觉。
太子轻飘飘道:“就是你对我们家阿蘅贼心不死?”
“知慕少艾,理之自然。我心悦阿蘅妹妹,央父母提亲,天经地义,并未有丝毫逾矩。”林疏言理直气壮。
“提亲?”太子目光在林家人身上睃寻一周,“贵府来势汹汹,仗着人多势众,逼迫一个将将及笄的小姑娘许嫁。恕我孤陋寡闻,这种提亲的规矩,我倒是第一回见。还是说,你们南境世家的规矩本来如此?”
太子一副虚心求教的语气,偏头递去询问的眼神。
半雪撇撇嘴:“我们南境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太子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弄得林夫人和林疏言霎时沉了脸色。
洛之蘅忍俊不禁。饶是她极少出府,也耳闻过林夫人“主母典范”的名声。素来礼数周全为人称道的夫人,今日却被嘲讽没有规矩,若传扬出去,美名蒙尘,林夫人少不得要恼羞成怒。
太子随口一句,当真是往林夫人心口上戳了一箭。
林夫人沉声道:“今日上门是为结两姓之好,并无他意。郡主纵然有心拒绝,也实不该让一个没名没姓的外人来羞辱我等。”
“夫人多虑了。”洛之蘅泰然自若,不疾不徐道,“我家兄长为人忠厚,向来只会实话实说,若哪里冒犯夫人,还请夫人宽宏大量,勿要同他一个小辈计较。”
“……”
深知太子性情的侍女仆役诡异地抽搐了下唇角。
向来美貌大过天、言语不饶人的崔公子,有哪里能和“忠厚”二字沾上边?
偏偏太子不以为耻,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阿蘅妹妹说得极是。”
众人:“……”
林夫人气结。
洛之蘅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若是再不依不饶,岂不是自认了她气量狭小,倚老卖老?
林疏言直直盯着洛之蘅道:“阿蘅妹妹,你我年岁相仿,门当户对,合该是天造地设的姻缘,你为何这般排斥我?”
“门当户对?”太子打断他的质问,“我怎么没瞧出来。”
林疏言本不想理会他,但见洛之蘅对他信赖万分,一副以他为主的神情,只好深吸口气,语气不善地道:“林府与南境王府家世相当,这是全南境有目共睹的事实。”
“那是林府与南境王府,同你可没有什么干系。”
“同我如何没有关系?!”林疏言努力压制怒意,不悦道:“你休要胡搅蛮缠!”
“是你寡闻少见。”太子轻描淡写。
林疏言气恼地瞪着他。
“还不明白吗?”太子闲散地靠着椅背,屈尊降贵般地给他解惑,“洛之蘅年幼果敢,以稚龄之躯摆脱南越贼人的挟持,使得南境王在前线战场可以心无旁骛地领军作战。与南越一战中,洛之蘅居功甚矣,这才得了长乐郡主的荣封。其后数年,她广施善举,在南境百姓中亦有贤名。她的郡主身份不是靠南境王的恩荫,全是她自己挣来的。你呢?”
太子打量他片刻,不屑地呵了声:“你未取功名,未建尺功,文不成武不就。是谁给你的信心,让你觉得自己竟敢同郡主相提并论?”
“你——”林疏言的双眼几欲喷火。
太子视若无睹:“怎么,我说得不对?除了仰仗林大人给你的家世,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功绩?”
“郡主!”林夫人面色不善地道,“我们诚心上门提亲,此行亦是得了王爷的允准,你纵容府中人如此妄言,可想过要如何给王爷交代?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南境王府的待客之道!”
林夫人仍是扯着南境王的大旗施压,洛之蘅眼中掠过一抹不喜。
太子先她一步出声:“林夫人倒也不必欺负她一个小姑娘。今日种种,我自会向叔伯一五一十地禀明,叔伯是喜是怒,就不劳林夫人费心了。”
林夫人面上飞快滑过一抹心虚,正被太子捕捉到。
太子讽笑一声:“至于夫人所说上门提亲是得了叔伯的允准……”顿了顿,太子道,“就算叔伯答应将她许配给你们林府,只要洛之蘅不同意,这桩婚事就成不了。”
林夫人也不再故作慈爱,冷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置喙的余地。”
这番语气轻慢非常。
洛之蘅面色微冷,平夏和半雪亦愤愤不平。
太子姿态随意地推给洛之蘅一盏茶,瞥见她面色好了些,才不咸不淡地道:“郡主早有功勋,圣上特许她婚事自主。林夫人此言,莫不是质疑圣上胡乱施恩?”
太子的语气轻飘飘的,却无端给人压迫之感。
林夫人的面色青白不定,咬牙切齿道:“不敢。”
林疏言仍不甘心:“未见圣旨,岂容你空口白牙地胡诌……”
“圣上降旨,难道还要知会与你不成?”太子不屑一顾,就差把“你是什么身份”脱口而出了。
这句话太过大逆不道,林疏言分毫不敢接话。
太子轻嗤一声。
林夫人和林疏言没有讨到好处,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开。
正厅中气氛登时一松。
平夏瞧着被留在院落中的厚礼,为难道:“郡主,这些东西……”
“既是谢礼,留下便是。”
太子抿着茶水看她一眼。
洛之蘅问:“阿兄这般看我,可是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