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站在城墙上,手拿着千里镜观察对面的南越军队。
阳起道:“殿下,据探子传来的消息,津布大军久攻不下,南越王都有意在集结兵士增援。”
“预计有多少人?”太子转动着千里镜,淡淡地问。
“约莫有三万。”
“……三万?”太子动作一顿。
“探子送来的信报上是这么说的。”阳起边回想边道,“他观察了几日王都的军事调动,估摸这回增援的人数顶多三万。”
太子若有所思。
阳起忍不住道:“定北关十万大军尚且被咱们拦在平川城外不能寸进,区区三万增援,不过是杯水车薪,能顶什么用?南越尺寸之地,经不起耗,他既要打,难道不应该送上全部精锐拼一把吗?这样不痛不痒的,打又打不痛快,甩又甩不掉,着实可恨。”
太子冷不丁地反问:“若是他能调动的人最多只有三万呢?”
“怎么可能?”阳起不敢置信,“虽然南越其他守关的兵将不能动,但王都有十万大军,三万甚至不到半数!”
太子没有回答他的话,思索了会儿,把千里镜塞给他:“你在这里听叔伯的吩咐,我回一趟城。”
阳起愣愣道:“啊,好。”
*
太子进了平川城,弃马和冬凌一起走向城西。
——从战场上救回来的伤员都安置在此处。
冬凌疑惑:“殿下不是要去府衙寻林县令?”
“不急。”太子沉声道,“先去看看伤员。”
自打平川城起了战事,太子一直驻守在最前线。每有要事商议,都是林县令去大营。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太子第一次回城。
前日的对战南越被重创,难得得闲,殿下想来看看伤亡情况也是情理之中。
冬凌沉默地跟在太子身后,倏地想起什么:“殿下既然回了城,可要给小郡主写封信命人送回去?”
“不必。”太子一摆手,“如今平川上下都在奋力御敌,我岂能为了递封信徇私?我来平川前便已经和她知会过,她不会生气。”
这哪里是小郡主生不生气的问题?
冬凌恨自家殿下是根木头,委婉地提醒:“殿下在平川表明了身份,待战事平定,便要回京去了,怕是没空再和小郡主相处。”
换言之,再不抓紧时间表意,东宫的太子妃就要成泡影了。
“不急,等回去我就和她表意。”
冬凌看自家殿下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忍不住给他泼了冷水:“……殿下,表意只是第一步。”
万一小郡主不应允,要抱得美人归任重道远。
“无妨,平川大捷,叔伯当获首功,届时定会回京受赏,他自不会留洛之蘅一个人在南境。”太子气定神闲,笃定地道,“况且,她对孤并非无意,一定会答应的!”
冬凌前脚正在为殿下原来不是毫无计划而高兴,后脚就听到殿下久违的自信满满的语气,不禁陷入久久的沉默。
调整好了心绪,冬凌正想劝殿下还是多做两手准备,忽然见身前的太子停在原地,语气愕然又迷惑:“洛之蘅?”
冬凌正疑心自己听错了,却见太子忽然大步流星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顺势望去,那位布衣素钗,不施粉黛,正为伤员处理伤口的女子,不是小郡主是谁?
冬凌下意识想:小郡主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瞧见太子气势汹汹的背影,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殿下要炸。
第58章
洛之蘅专注地为伤员处理伤口。前日刚经过一场大战,不少人都是旧伤添新伤,大大小小的伤口横亘在皮肤上,很是触目惊心。
将到平川时,洛之蘅甚至看不得这些。夜晚常常做噩梦,都是强撑着帮忙。时日长了,倒也见怪不怪,再看到时已经能够面不改色。
她将伤口处理完,边收拾纱布器械,边温声叮嘱士兵注意养护。
正要去往下一位伤员前时,头顶忽然罩下大片阴影,眼前登时一暗。
洛之蘅狐疑地抬眼,眼前是一位身穿薄甲的男子,瞧着像是从前线归来,满身血气未散。对方冷冷望过来,给人如山似的威压。
洛之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收拾好东西起身,想要往下一个伤员处走,才发现唯一的通行之路被眼前男子堵了个严实。
她来时便听人说了,太子一直在前线督战,从来不曾回过平川城。况且眼前这人身形比阿兄结实,气质也不如阿兄温和,瞧着便是煞神。除了身高外,同阿兄没有半分相似。
再者说,阿兄既已表明身份,怎会孤身跑到伤病营来。
心里闪过诸多念头,洛之蘅镇定地道:“劳烦让一让,你挡着路——”
“——崔公子?你怎么过来了?”身后忽然传来半雪的惊呼声。
洛之蘅:“?”
洛之蘅顾不得疑惑从不回平川城的太子怎么忽然回来,对上眼前人危险的眼神,急中生智地圆上自己的话:“——挡着路了,阿兄。”
太子心底划过一抹说不出的奇怪,然而在平川看到洛之蘅的震惊和愤怒淹没了他,零星的奇怪瞬间不见踪影。
他抱着手臂,淡淡垂眸。
洛之蘅被他看得心虚,视线躲闪,中气不足地道:“……阿兄,我还要救治伤员。”
太子鼻腔中震出一声冷哼,侧身让开路。
洛之蘅不敢看他,垂着头匆匆离开,同太子擦肩而过时,听到他淡淡的语调:“晚膳时我再来找你。”
“……”
洛之蘅神情一僵。
她还从未听到过太子这般古井无波的语气,像极了暴雨来临的前兆。
她料到太子知道她来战场定会生气,侥幸地躲了这般久,被撞见也情有可原。但太子若是当场发作,倒也省心。偏偏他摁下滔天怒意,忍了下来。
他越是忍着,洛之蘅就越是提心吊胆。
半雪眼瞧着太子离开,趁着洛之蘅进药房抓药,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姑娘没事吧?”
洛之蘅幽幽看她一眼,没作声。
尽在不言中。
半雪欲言又止,费劲扒拉出了安慰的理由:“往好处想,起码姑娘反应得快,没露陷。”
“……”洛之蘅面无表情,“如今这副情形,也没比露马脚好到哪里去。”
太子打定主意秋后算账,哪是那么好应对的?
“崔、呃太……”半雪挠挠头,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太子在边境表露身份后,她便知晓了借住在府中的崔公子就是当今太子。不过那时太子在平川战场,她便没有崔公子就是太子的实感。
方才见到郡主没认出太子,一急之下喊了崔公子,如今回过神来,反而不知道该喊他崔公子好,还是尊称一声太子好。
“咱们既然未曾表露身份,也无需多此一举揭露他的身份,还是唤他‘崔公子’。”
半雪从善如流:“不是说崔公子一直在前线,没回过平川城吗?”
“是啊。”洛之蘅叹气道,“所以这许是他第一次回来。”
半雪倍感唏嘘:“第一次就撞见咱们了?”
洛之蘅也觉得运气不好,但事已至此,再计较也只是徒劳。
“算了。”她揉了揉额角,叹气道,“先让我想想晚上怎么应对。
*
时辰飞逝,洛之蘅处理完所有伤员的伤势,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太子便掐准时机出现在她身前。
他依旧穿着那身薄甲衣,洛之蘅一眼就认出来。
“阿兄?”洛之蘅起身,愣愣道,“还未到用晚膳的时辰……”
“是还未到你用膳的时辰吧。”太子的语气依旧不见转好。
一个下午,足以让太子了解到洛之蘅到军营后的种种。
她来了军营有大半个月,军中士兵不知她的身份,只知晓是章太医的徒弟,特意来帮忙。看着是貌美柔弱的小姑娘,却分外能吃苦。军医的数量不充裕,处理伤口、换药都要她亲力亲为,往往到了歇息的时辰,她才草草地吃些东西。
士兵起初轻视,心想不求她能帮上忙,只要不给大家添乱即可。经过了大半月的相处,如今对她心悦诚服。
太子心中为她骄傲,却仍压不下因她不告而来生出的火气。
洛之蘅心虚地垂下头。
太子给冬凌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提着食盒将菜肴摆在桌案上。
“先用膳。”对上她如蒙大赦的表情,太子凉凉地补充,“之后再谈你私自来平川的事。”
洛之蘅:“……”
桌子上的菜都是她惯爱吃的,还冒着热气,想来是一出锅太子便匆匆地赶了过来。香气萦绕在鼻端,引得人食指大动。偏偏太子那一句话,叫洛之蘅本欲夹菜的手顿在空中。
她暗叹一声,搁下筷箸,垂头丧气地道:“还是现在就谈罢。”
心里绷着一根弦,时时提心吊胆,她哪有心思好好用膳?
“行。”太子也不强求,上半身往后一靠,淡淡道,“说说吧,你是怎么来的平川。”
洛之蘅一五一十地坦白:“是岁宜和林少夫人帮忙安排的。”
“为何是她们?”太子掀了掀眼皮。
洛之蘅想说“阿兄何必明知故问”,对上他冷淡的视线,下意识把话咽回去,老老实实地道:“洛南要看顾王府,不可能弃下王府老弱护我来平川。若是要府卫来送,势必会惊动赵世子。赵世子知道了,自然也就……瞒不住阿兄了。”
她能吩咐洛南不许透信,对上赵明彰却无计可施,只能小心谨慎。
“你无故不在府中,是怎么瞒过他的?”
“我同赵世子说,”洛之蘅沉默片刻,“……林少夫人孕中郁郁,为免发生意外,决定去林刺史府上暂住一段时间,待少夫人胎像稳定再回。”
“他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