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即将属于她的王宫。
但她没有心思细看。
“他在哪?”云舟问。
童宪带路:“娘娘随臣来。”
王宫角落的一处偏殿里,暗沉沉的,云舟踏进去,嗅到一股淡淡的霉气。
童宪带人守在外头,嘱咐道:“我们守在外头,娘娘小心些。”
云舟没出声,她默默地走了进去,虚掩上了门。
门一关,房内重新暗下来。
一个人影,靠着墙,坐在地上。
“二哥?”
云舟朝他走过去。
暮棣听见声音,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知道那是他的妹妹,闺名叫做云舟。
他大约也是见过她几面的,在她小的时候。
暮棣对云舟的印象太模糊了,只隐隐记得,她通常是站在姐妹身后的一个影子,美丽,虚淡,似一朵没有重量的云。
而现在,在他人生快到尽头之际,这模糊的一朵云向他飘过来,落在他的身前。
他总算看清了她。
他有许多妹妹,而云舟并不怎么得到父皇的重视。
但是自从来到南兹,他唯一听到的亲人的消息,都是关于这个妹妹的。
他知道她嫁给了萧铮,做了皇后。
他想,她可真是个幸运的人。
但没想到后来再得到她的消息,她是要做南兹的王。
做他的替代者。
这时他才想,他这个妹妹,可真不简单。
现在,他总算是亲眼看见她了。
她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而是眼前无比清晰的人,她看起来长大了很多。
暮棣动了动,手脚上的镣铐哗哗作响。
云舟也看清了他。
暮棣身上没有什么伤,还不算太狼狈,只是极度的苍白和消瘦,脸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
这不是短时间能造成的,他似乎坐在王位上的时候就很不好,云舟想起那些他疯癫的传言。
“二哥,你记得我吗?”云舟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暮棣薄薄的唇角有一丝笑意:“我是不是给你摘过风筝?”
云舟点点头:“是的,是我。”
她语气柔婉,轻轻的:“那是个燕子风筝,蓝色的羽毛,红色的眼睛,是我画的,画得不好看,你当时摘下来还说,这么丑的风筝不如扔了吧,还说改日送个大鹏鸟的给我。”
云舟想起,少年时的暮棣,为了显得老成些,总是负手而立。
她的声音轻飘飘:“但你后来忘记了,并没有送给我。”
暮棣有些恍惚,他摇头:“我完全不记得这些细节。”
云舟看看他散乱的头发,说道:“二哥,你想活吗?”
暮棣不看她,只望着紧闭的窗子,喃喃道:“我不死,你怎么安心做女王呢?我留在这只是想见见你,你是我最出息的妹妹。”
“二哥……”云舟感到一丝很不祥的气息,她有话在嘴边,被暮棣打断了。
暮棣的表情难以捉摸,似乎有一种阴森森的杀气,但不是冲着她的。
他问道:“你知道大哥和三哥逃到哪里去了吗?”
云舟摇头,但心凭着直觉,一阵一阵的发寒。
暮棣向前倾身,离蹲在他面前的云舟很近。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透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和厌烦的情绪。
“等你出去,挖一挖王宫花园里最大的那颗柳树。”
云舟突然觉得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仿佛失去了力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喃喃道:
“他们根本没有逃跑,你把他们……把他们……”
暮棣似乎也觉得云舟要说的真相太残忍,于是把话接了过来:
“我把他们杀了,绑起来,亲手灌下有毒的汤水,然后再亲眼看着他俩痛苦挣扎着死去,也是我亲手填的土。”
他把苍白的瘦到只剩骨头和青筋的手伸到云舟眼前:“就是用这双手。”
镣铐随着动作,再次碰响。
云舟心胆俱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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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薄缘
“你做这一切, 就是为了王位吗?”云舟控制不住声音的哽咽。
暮棣盯着看她看了良久,好像要从她悲痛的神情里看出什么来似的。
他这个出息的妹妹,也不是一般人, 她是真心为兄弟的手足相残而伤心吗?
他默默看了一会,觉得云舟伤痛的神情不似作假,于是接着道:
“他们合谋杀了父亲, 我作为父亲的儿子, 不得不杀了他们为父亲报仇, 这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我的妹妹?”
云舟的眼泪落下来。
暮棣的神态柔和起来,他甚至抬起手用袖子替云舟擦着眼泪:
“父皇对暮氏的女儿们来说不是好父亲, 他对不起你们, 把你们毫无尊严地送人了, 我也一样,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有考虑过你们, 把你们丢下,所以, 如果是你们中有人想让父亲死, 想让我死, 我都能理解, 可是大哥和三弟凭什么这么做呢?父亲有一万个不好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们, 但他们能对自己的父亲下杀手, 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云舟看着自己的哥哥, 觉得心脏有一种被撕裂般的疼痛, 随着它的跳动, 那疼痛又被送入她的四肢百骸之中, 她的嘴唇忍不住颤抖:
“那你又为什么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何必让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啊, 你以后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暮棣闻言笑了:“我的妹妹,你看得出来,我骨子里还是那个懦弱无争的二皇子对不对?即使杀过多少人都避免不了我在深夜里为此痛苦地发抖,我也不想的啊……我宁愿永远没有出息,也想和家人们相安无事的啊……可惜造化弄人……”
有眼泪在他的眼睛里充盈摇晃,但最终并没有流下来。
云舟沉默了一会,她把手探进衣袖中。
“二哥……我……”
“二哥!”
暮棣口中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云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
她的二哥不知什么时候服了毒。
暮棣看着惊慌的云舟,终于大笑起来:
“既然我的小妹妹如此优柔寡断,不打算杀我,那我还是死在自己手上吧。”
暮棣抓住云舟的袖子:“你二嫂,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救救她,不愿意就算了,至于我的孩子,萧铮是要斩草除根的,我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命。”
云舟胡乱地摇着头,看着她的哥哥不断一口一口地呕着鲜血。
那鲜血喷溅在她的裙子上,像绽放的妖花,触目惊心。
暮棣用手抓着那一片片血迹,微笑道:
“你一个弱女子,即使做了皇后也背着暮姓的原罪,外边那些人,他们心里不服你吧?因为你太干净了,他们不会服手上不沾血的人,我这个做哥哥的,没什么能给你的,唯剩这条命,当年欠你个大鹏鸟的风筝,现在拿命还了吧,用我的血,去让他们臣服,我的妹妹,南兹的女王陛下……”
暮棣的眼睛渐渐浑浊了,他艰难地呼吸着,鼻端除了血腥味,隐约嗅到云舟身上的香气,那是暮氏皇族常用的香料。
多好闻,是记忆里家的味道……
他或许可以拼命把毒药逼喂给她,拉着所有争权夺利的家人一起下地狱,可是她进来的瞬间,他就闻到了,她的小妹妹身上,有家的香气。
这个味道还是留着吧,他喜欢这个味道。
所以,就他一个人死吧……
眼前云舟的面目看不清了,他叹了口气。
“二哥我当年真的有一个金翅大鹏鸟的风筝,早知道有个妹妹惦记着,就给你好了,怎么会忘了呢……”?3?5?3?9?0?5У
暮棣的身子一晃,重重地倒了下来。
“二哥——!”
云舟的嗓子哽住了,她喊不出声,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太疼了,胸腔中翻涌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心脏像要被胀碎了。
她的哥哥躺在她的膝盖上,她的手正颤抖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死了,可这是他们这对生疏的兄妹,此生最亲近的一瞬间。
为什么会这样……
袖子里的钥匙串掉出来,落在地上。
她已经打算放他走了,可是,为什么……
云舟的嘴唇无声地颌动着,痛到极处,一声也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