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孙满堂?”姜榆重复着,眼眸低低转了一圈,朝着外面守着的人影睇去,双颊微红,轻哼道,“早着呢。”
这更让农妇惶恐了,慌忙把几个孩子往屋里推,又张皇道:“夫人还这么年轻,孩子早晚都会有的……说起来,隔壁镇子上有个观音庙,求子可灵了……”
姜榆不信鬼神,但这给了她拖延行程的借口,摘了杏子就让人改道去隔壁小镇上。
成亲三年肚子都没动静,她想去求子再正常不过了,下人们偷偷使着眼色,套了马车朝着观音庙的方向去了。
姜榆与周明夜还扮演着吵架了的小夫妻,正好周明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旗,干脆地另乘一辆马车。
姜榆捧着一篮杏子坐在车厢里,从晃荡着的帘子下看见了林旗的身影。盯着看了会儿,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嘴角,昨夜那柔软的触感仿佛又出现在唇上,她耳根子慢慢红了,小声嘀咕道:“谁没胆量了,不就是……这样那样么……”
她成亲前可都学过了,一本书从头到尾全都看完了,又不是多难的事情……
羞了会儿,姜榆突然蹙眉,她没经历过亲密行为,所以会被吓到,林旗是怎么回事,吓唬女孩子的事做得那么自然?
她心里起了疙瘩,才想起她从没问过林旗在外面到底有没有人。她自己相信是一回事,林旗亲口承认是另一回事。
姜榆忍不住想多了点,他又不知道周明夜是女儿身,肯定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那林旗是真的因为喜欢她所以不介意,还是因为他自己也已经染了风月?
这猜测让姜榆脖子都恼红了,昨日的羞窘全抛在脑后了,她可不委屈自己,唰地一声掀开帘子,怒瞪着骑在马背上的林旗。
林旗偏头看过来,视线先是落在她嘴角上,再不动声色地移到她双眸上。
姜榆不出声,就气恼地瞪着他,眼中噙着泪,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林旗莫名其妙,细想了下,以为她小心眼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腰身一低,在马背上弯下了腰,人凑到了马车的小窗口。
银色面具突然靠近,姜榆本能地往后退,发觉自己露了怯,手往小窗上一搭,重新向前趴去,黑白分明的眼眸继续恶狠狠地瞪着他。
马蹄声与车辙声交杂着,前后仆从们的视线被宽大的车厢挡住,根本看不见一侧的林旗的举动。两人都没出声,前面坐着的牵红与车夫也半点儿未察觉到。
“生什么气?”林旗声音低得只有姜榆能听见。
姜榆没本事跟他那样控制住声音,不说话又觉得窝火,暗自气了会儿,忽地伸手朝着他脸上的面具探去。
手到跟前,林旗腰身一挺从她眼前离开了,让她的手落了个空。
林旗皱眉,“还没和离,别总是动手动脚。”
姜榆简直要气死了,她这回是要动手摘他面具,又不是要亲他!他自作多情!而且还拒绝了自己!
气急了,姜榆一巴掌拍在窗棱上,弄出了声响,外面的牵红听见了,回身掀开帘子一角,探头问:“怎么了小姐?”
姜榆气道:“碰到只臭虫!脏死了!”
“啊?”
“没事,已经被我赶出去了。”姜榆说着,朝着小窗外的林旗横了一眼。
林旗却没连个余光都没给她。
姜榆更是生气,闷声指使道:“你不许骑马……”
“不对劲。”林旗出声打断,肩背直挺挺的,跨坐在马背上遥遥向前方密林看去,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他目不斜视,吩咐道:“去前面看看,不要打草惊蛇。”
“是!”护卫神色凛然,悄然离去。
而姜榆顺着他的视线朝前看,越过前面的马车,只看见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了,“什么不对劲?”
“太静了。”
姜榆忙侧耳听了听,耳边聒噪的蝉鸣声不间断地响着,很吵,但又有一种诡异的寂静,让人心慌。
林旗都说不对劲了,肯定是有问题的,她借口累了要歇息让人停下来。
姜榆被扶下马车,刚应付完下人,前面的护卫已快步到了林旗跟前,低声道:“七哥,已经查探过了,前方有一伙人埋伏着,都是有些身手的,身上有血腥味,来者不善。”
这离京城不远,姜榆从未听说过有这种大胆歹人,听得心惊,“是什么人?”
护卫摇头,林旗转身低眼看她,道:“这就要问你们了。”
姜榆确信自己不曾得罪过人,那只能是周明夜的仇人了,“温絮之的人?”
“不是。”林旗否决,“他说过,放过周明夜这一次。”
“若是他说谎骗你呢?”
“没必要。”林旗淡然地说完这一句,抬头看向前方,脸上银面具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那就是方才那个农妇有问题,她故意引我走这边的……她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拜菩萨?”姜榆半是自言自语,半是疑问,没等到林旗回答她,一抬头,看见了周明夜。
周明夜听了下人的传话正迎面走来,目光被林旗面具折射的日光刺了一下,脚下踌躇了几分。
“七哥”还是护卫时她能视而不见,可知道这是林旗之后,她警惕的同时,也十分窘迫。
现在前面出了事,她做人夫君的,再放着姜榆与护卫独处就不合适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了。
“音音……”
只开口说了两字,气氛陡然一冷。
林旗抬步往旁边走了几步,吩咐护卫回头去盘问方才碰见的农妇。
周明夜尴尬,为了装病特意抹白了的脸僵硬无比,而姜榆眼角却挂起了笑。
她不仅不怕了,还得意起来,故意提高了声音对周明夜喊道:“夫君——”
声音是能掐出水一样的低婉悠长,喊出的同时,余光朝林旗身上飞,见他身形一僵,猛地转了过去,黑色劲装下几乎能看见绷起的背肌。
姜榆偷笑,又上前攀住周明夜的手臂,捏着嗓音道:“夫君,前面出了事怕是会有危险,你和我待一起,七哥会保护好你的……”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退缩
周明夜神色复杂,那一瞬间她是想推开姜榆的。
姜榆连与她住一个屋都要考虑到林旗的心情,这一路还特意保持了距离,现在突然这么亲近,一看就是没打好主意。
不信任林旗归不信任,但周明夜可没想过要破坏人家小两口的感情……哪怕姜榆光明正大给她戴绿帽子,她也是能装瞎看不见的。
周明夜比姜榆高半个头,看见她脸上带着娇艳得意的笑,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脸色,只能面无表情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怎么办?”
姜榆像个对夫君言听计从的小妇人一样,听周明夜说完,转向林旗,有样学样道:“现在怎么办?”
林旗背对着这俩人,长臂一伸,护卫便把腰间大刀抛给了他。“留几人守着,其余人跟我走。”
他声音冷硬地吩咐完,仍未回头看一眼,阔步朝着一旁的马儿走去。
这一看就是要去前面,姜榆心中一惊,慌忙放开周明夜朝他走去。
以前林旗奉命去边关抗敌,姜榆日夜担忧,辗转难眠,寝食难安,但那是他林家儿郎应有的责任,是他林家当年跟随先帝开疆拓土的荣耀,姜榆阻拦不得。
现在却是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动武的,姜榆不想让他去,怕他受了伤。
她步子小,未到跟前林旗已作势要翻身上马,姜榆急忙道:“到底谁是小姐?你都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吗?”
林旗动作停住,趁着这机会,姜榆快步上前。她太急了没注意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脚,惊叫着向前倾去。
所幸林旗闻声迅速转身,及时扶住了她。
姜榆刚站稳,他就收回了手。可姜榆却不依,周围尽是府中下人,她不好与林旗直接接触,两手就拽住了他提着的那把大刀。
刀身很宽,长度也有她手臂那么长。刀鞘上传来微凉的温度,姜榆感受了下,温声道:“不要去招惹那些歹人了,说不准他们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交给官府就好……”
“放开。”林旗声音听不出情绪。
姜榆不放,抬头望着他,皱着脸道:“不要去了,万一受伤了……”
她看见了林旗漆黑的眼眸,那里似乎翻涌着骇人的暴戾与疯狂的妒火,随时将要爆发一般,让她心中一抖。姜榆忽觉陌生,相识多年,她从未见过林旗这个模样。
这是重逢后,姜榆第一次意识到人都是会变的,林旗确实变了,有了她不认识的那一面。
她有点心酸和难过,喉头一涩,说不出话来了,接着听见周明夜担忧地喊了一声,“音音。”
周明夜声音响起的同时,姜榆手下刀鞘倏然抬起,横在了她身前,只听“铖”地一声,刀身从鞘中划出一半。
姜榆两手还放在刀鞘上,刀身与刀鞘摩擦过的震动感无比清晰地传到她手掌心,震得她掌心和小臂发麻,心跟着颤了一下。
长刀半出鞘横在半空中,刀柄在林旗手中,刀鞘在姜榆掌下,唯有中间泛着寒光的利刃直对着周明夜。
周明夜是因为姜榆方才那一个趔趄才走近的,还有两步距离,也被林旗这动作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处。
“小姐!”守在一旁的牵红惊慌喊着,急忙上前把姜榆的手拿开,怒视着林旗道,“你怎么做护卫的?夫人让你保护小姐,你就是这么保护的吗?要是伤着了小姐,你看夫人不……”
“没事……没事。”姜榆手心还残留着震颤感,藏在袖中握了下拳,让牵红别说了。
她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至少那一瞬间,林旗是真的想杀了周明夜。
姜榆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她压着呼吸,再次抬起手放在横在眼前的刀鞘上。缓缓抬眸,隔着刀刃看见林旗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她心中一轻,抚了下刀鞘上的细纹,将刀鞘往前推去。
沉重的兵器回鞘声依然带有着让人心寒的震颤,但这回她没有方才的心悸感了。
利刃归鞘,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姜榆回头冲周明夜微摇了下头,再看向林旗时皱巴着脸,使劲将他手中大刀压了下去,声音不满道:“你吓唬谁呢?”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姜榆的声音,不怎么大声,出口就消散了,却格外的清晰。
姜榆又道:“想去就去吧,但是要快点回来,不然我与明夜若是遇上了危险,那可就是你的失职了,我娘可不能放过你。”
这句算是缓和了气氛,也是真的拿姜夫人恐吓林旗。
姜夫人就姜榆这一个孩子,那是疼到心坎上的,早年定亲之后,林旗每次去找姜榆,都得先过姜夫人那一趟,得了她的准许才能去后院。
林旗十几岁起就被丈母娘盯着的,对姜夫人敬重有加,更不用说他离京之后,姜家还把林玖接过去照顾了一段时日。
他垂下眼眸,将手中刀背在身后,低声道:“别乱走。”
然后率三五人跨马疾驰而去。
他离开后,周明夜才慢吞吞走近,与姜榆两人对视一眼,后者歉疚地低下了头。
“去那边坐坐吧?”周明夜道。
他们停在半路,不远处有一条宽大的河流,河水湍急,但是岸边枝叶繁茂,投下一大片阴凉。
“嗯。”姜榆道。
下人们分散开在树荫下歇息,姜榆与周明夜静坐了会儿,最后还是姜榆先开口了,“方才的事是我不好,我光顾着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