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她看得出,难道别人看不出吗?
与乔家的这门亲事,的确是肉眼可见的好,好到方云蕊想马上应下,可她总觉得虚无缥缈的不真实。
“是。”乔宁笑了,他知道方云蕊这样问,心中便已经有了倾向和摇摆,便用更加笃定的口吻道,“今日之后,你若愿意,便回了荣国公那边,我自会备足聘礼明媒正娶,你若还不愿,大可当今日没来见过我。但是方姑娘,凡事都要有始有终的,成与不成,你都得给我个答复才行。”
凡事都要有始有终的。
方云蕊似是被这话打动,有始有终,她何曾听一个男人对她说过这种话。每次都是她豁出去,他却总是云淡风轻。
本就该有始有终的,不是吗?
因这四个字,方云蕊对面前的乔宁好感又深了几许。
“我想认真考虑一下。”对待认真之人,方云蕊自然也会给出郑重的答复,“你也知道,我的婚事很是紧要,实在不堪容错,须得仔细慎重考虑过的。”
听了这话,乔宁心中压着的石头才算是一松,她没有觉得他唐突,一口回绝了就好。
“是,方姑娘安心考虑,之后若非必要,在下不会再行打扰。”
一番话说下来,此事已经算是谈成了大半,乔宁没有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方云蕊一如当日青芒山那般听得舒服。
如此,乔宁也没有再留人,另找了一处方便回女学的方向靠岸,便离去了。
方云蕊站在岸边,看着那道身影,心口上翻腾了一阵,才想起来回国公府婆子的话。
“刘妈妈,今日多谢您了,也多谢国公爷这份好意。”
刘妈妈笑得十分和蔼,对方云蕊道:“姑娘若眼下得空,也跟老奴回国公府一趟,把今儿的意思说与国公爷听听罢,家里怕是正等着呢!”
“应该的。”方云蕊点了点头,便又回了国公府一趟,径直去了荣寿堂。
荣国公果然在等她,除此之外,方云蕊还看见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是楚岚。
她深吸了口气,面如常色进了屋里,行礼问过了国公爷,又自然而然地向楚岚便点了下头,声音轻轻:“哥哥。”
荣国公笑道:“你们自如便是,无需这么拘谨。”
“嗯。”方云蕊应了,见屋里小厮给她拿来一个凳子,就知国公爷这是要问她话了,便坐下来等着。
“我听说你今日见了个乔家的小子,很是不错?”荣国公问询,“也是人家找上门来说话,我才知道有这事,你这丫头若有心仪之人,怎生不说?”
方云蕊忙回:“实在是之前花朝节巧遇的,我与楚玥走散了,他见我一个人,便送我下山,没说别的话,我更不知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那日之后,他打听过我。”
“竟是如此?”荣国公听着多了几分兴味,这种故事听起来可比相看男女有意思多了,“看来这乔二郎对你也是一见钟情。”
荣国公下意识说出这句,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当初冯玉竹来求娶,也说他是一见钟情。
这四个字固然十分美好,但一见之情能维持得了多久,谁又能知道呢?
方云蕊没有在意荣国公话中那个“也”字,只是低着头。
“那你二人今日聊得如何?他可衬你心意?”荣国公问,他叫方云蕊来,主要就是问这个的,若当真合意,婚事也就定下了,他也能安心着手嫁妆之事。若并不合意,那正好楚岚在这儿,可以让他继续找。
“我心里还不十分明了,只是想思虑谨慎些,与乔家的事我也是昨儿才知道,没有时间深思。”方云蕊如实答了。
荣国公点点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她能知道什么呢?只怕是连情窦初开都不曾,再说这是婚事,是要仔细周全考量的。
“嗯。”荣国公应承下来,没有反对,“那人家怎么说?”
“他说......”方云蕊想起画舫上乔宁说愿等她的那一幕,不知怎的,因此有些心软,“他说由着我考虑,他可以等。”
“哦?”荣国公笑了起来,看了一眼楚岚,道,“你这妹妹,看来还真是个不让人操心的,人家自己就把自己的婚事定了。”
楚岚没有接话,反是看了方云蕊一眼,问她:“这么说,你愿意?”
方云蕊有些气闷,她这不是说了要考虑考虑吗?昨儿才知道这事,今日她就能把婚事应了?哪里有这么快的。
可问她这话的不是别人,是楚岚。
她抬眸对上楚岚那双从未有过波澜的眸子,心口像是压着一团气。
“我自然是愿意的。”方云蕊道,“只是毕竟才见了两面,还想再看看人家的品性,不想急着定了。”
没错,她就是愿意,这样好的婚事,她凭什么不愿意?
可楚岚看了她一眼,竟又不再说话了,方云蕊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闷闷的。
荣国公道:“他们乔家,我派人去查过了,乔家主君现今虽只是个翰林院的编书,不过为人正派刚直,是个恪守礼教的。主母王氏是金陵人,富户之女,薄有家财,养得十分大气,并不斤斤计较。他们家的长子任淮州县令,已满了三年任期,只要后续没什么错处,明年应是就能升迁。至于这乔二郎,外人见过他的,都说他性如璞玉,这话说好听了是率真,说难听了是不通人情世故,今虽已是秀才,将来中个举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他这个性子若想走仕途,只怕要摔好些个跟头。”
方云蕊愣了愣,荣国公不愧为荣国公,打探到的消息不仅比楚玥周全,她觉得如此完美的一桩婚事,竟也被荣国公看出些端倪来。
“这乔家虽好,只是小儿子养得太内敛了些,我听闻他已十七了,这个年纪许多态度早已养成,后续更改,若不遇上什么大事难事,恐怕很难变迁。你若觉得他好,将来嫁为人妇,嫁的也是他乔二郎,他的行事前程与你息息相关,你要考虑清楚了。”
荣国公这样一番话,就像是一个长辈对待晚辈的谆谆教诲,方云蕊何曾听人向她苦口婆心说过这些,一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是,我都记住了。”方云蕊道。
她心里明白国公爷是想她好的,可是她这样的身份,本来就没有什么顶好的婚事来与她相配,自己要选也是矮子里头拔高个,乔家这样的婚事,于她来说实在是很难得了。
从理智上来说,乔家这门亲事,她是的确不该拒的,且这已经是国公爷第二次替她相看婚事了,这回若是再拒了,总显得她有些不知好歹,比国公府本家的姑娘还会挑呢。
知她向来乖巧,荣国公对她是十分放心的,便道:“这些日子,便趁着你在女学,多与乔家接触接触,只要他这个人你喜欢,将来即便是有了什么难处,也都可以商量着来。”
这便是给了方云蕊首肯,不必过问国公府便可与乔宁私下相见了。
“只是每次见面的时候,身边人都要带齐,别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稍微谨慎些便是。”
方云蕊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既然说完了此事,方云蕊也不便再在国公府多留,她书院那边还有课业没有完成,便坐了马车回去了。
晚上回到厢房的时候,楚玥一脸兴奋地同她打听今日游湖之事,方云蕊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
“嗯,你说得对,毕竟是婚事,的确要细细考量好的。”楚玥点头,“我昨日一时着急催你,其实远没有想这么多,乔宁虽好,可既然祖父都那么说了,将来他栽跟头是必然的事。身为人臣陪在天子身侧,若只是栽跟头也便罢了,只是这京城动向时移世易,是很需要擦亮眼睛的,倘若他今后的挫折磨难是个大到要掉脑袋的,那你可真是不必陪他走这一趟。”
一番话说得方云蕊半晌不敢接茬,真有这么严重吗?她现今只是与人相看婚事罢了,怎么就说到要掉脑袋这个话题了?
说归说,婚事她还是有在认真思量的,国公府的人把利害都跟她讲清楚说明白了,剩下的便全凭她自己的意思。
如是安分过了一段日子,有天早上,方云蕊见楚玥天不亮就开始梳洗打扮,对她如此勤勉感到十分意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上哪儿去?”
“嘉宁要嫁了。”楚玥道,“就是今日,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姐妹,我阿姐喊我回去一趟。”
方云蕊一顿,她险些都要将嘉宁郡主给忘了。
“嫁去忠勇侯府?”
“是啊,不然她还能嫁给谁?侯府那样的家世,真算很不错了。”楚玥道。
数月不见,楚玥对嘉宁郡主的不喜其实早就淡了,而且听闻她即将嫁人,还因此心软下来,心想的确是应该过去看看的。
“怎么了?你也想去?”楚玥回头问她。
“不不不!我就不去了。”方云蕊摇摇头。
这嘉宁郡主与刘善的婚事,中间的藏污纳垢,令方云蕊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后来有几回她甚至梦到那日,梦见嘉宁当众扯她的衣服,梦见她一个人躲在那女厢房中,苦苦求不得解药。
可有些梦,梦着梦着就容易令人恍惚起来,开始怀疑猜测究竟有没有发生。
比如方云蕊不止一次地梦见,当日楚岚在替她解那药性的时候,吻了她。
还不止一次地吻了她。
只是那是梦中,她是以一个旁观的视角看着自己和楚岚,有时清醒过来,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楚岚怎么可能会吻她?从未有过,更不可能。
他大约一直嫌弃着她。
楚玥早早走了,今日的课业学起来十分轻松,让方云蕊有闲心望着窗外发呆。她今儿坐在后头,身后一直有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地讲话,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是她不想听也往她耳朵里钻。
方云蕊索性听了两耳朵,说的竟然是今日忠勇侯府的婚事。
“侯府三郎那性子,郡主竟也愿意嫁?不是说老王爷最疼这个女儿吗?怎么舍得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一个女儿罢了,又不能继承家业,再疼不也那么回事?康王府虽是王府,恐怕也是要依附势力的,京城势力盘根错节,不就是这样么?”
“说的也是,这嘉宁郡主嫁过去,从前与刘三郎定下婚事的那位,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什么什么?刘三郎之前与人定过婚事?”
这二人悄声说话的声音渐渐让方云蕊弯下了身子,耳朵愈发往后头凑。
刘善从前定过婚事吗?她怎么不知情?冯氏要拿她送给人家做妾的时候,可只字未提。
“这是自然,刘三郎年纪都到了,当然要寻摸婚事。你知道吗?他家最开始敲定的亲家,可是国公府!”
方云蕊怔住,难道自己被许给刘善做妾的事,已经被传出去了?她一下子慌乱起来,心想今日侯府大婚,乔家会不会因此听见什么风言风语。
“国公府?哪个姑娘?是大姑娘吗?”
“不是,他们家最先看重的,是国公府的二姑娘楚苒。”
随着这句话落下,方云蕊听清了那“楚苒”二字,她整个人身形一僵。
“你说,谁会愿意把女儿嫁给那种人?何况是国公府呢!国公府的掌家儿媳是个很有手腕的,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就把刘三郎那边哄得高高兴兴,再也没提过要娶人家楚苒的事。”
分明是春日里,外面天气晴朗十分,屋里温暖,可方云蕊就像是当头被人浇下一盆冷水,抽干了身上所有的热气,失了血色似的。
她猛然回过头,盯着那个说话的女孩问:“你说的这些事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啊?”那姑娘一愣,“就是...去岁的这会儿吧,我听说是楚苒外出踏青的时候,被刘善给看上了,便想娶她过门的。”
去年春天,还不到夏天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件事了,冯氏便已经知道了。
方云蕊面色愈发惨白。
“既然是国公府,怎会怕侯府权势?不想楚苒嫁去刘家,那直接拒了便是,何须用什么手段呢?”
“我也不知道,许是今后还要频繁走动,留着脸面吧。”
那二人嘀嘀咕咕,又说起了别人家的阴司,可方云蕊已然没有半点心思再去听了。
所以,刘善一开始想娶的是楚苒,忠勇侯府与她本是没有什么干系的。
所以,去年夏天的乞巧节,她被刘善轻薄险些失了清白,全然是冯氏一手设计的。
一时间,许多东西变得历历在目——譬如去年乞巧节那晚,楚苒为何非要拉着她也同去。
譬如那晚,她本是好好走在路上,是楚苒说她看上了一个首饰,怕别人抢先买了,让她帮忙看着,等她拿钱回来再买。
便是在那时,她被落下了单,楚苒没有回来,而她被卷入暗巷中......
此事若说楚苒不知情,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