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擦的声音一顿,时尘安紧张地等着,她知道这会打扰靳川言的休息,因此她其实不报什么期待,她只是在想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可能靳川言会心软。
然后她听到了无奈的一声轻笑。
靳川言道:“如果把灯盏给你,我就没法睡了。”
“可是,可是……”
“我白天还要处理很多公务,都事关民生大计。”
时尘安‘可是’不下去了,可怜巴巴地闭了嘴。
靳川言等了会儿,等不到她的回音,他无奈地扯了扯嘴,道:“如果你实在害怕,我可以陪你睡。”
时尘安要不是因为一身伤,她简直要惊得从床榻上弹坐起。
“不不不……”
“两床被子,中间再塞个枕头,这就相当于两张床,我们各睡个的。”
时尘安安静了。
“我想你能听到我的呼吸声,应当会心安很多。”
沉默。
靳川言静静地等着。
“……好吧。”
靳川言笑了一下。
分睡两床被子,就相当于睡了大通铺,这样的大通铺时尘安也不是没睡过,她这么一想,心里就不紧张了,靳川言还没过来,她就主动卷起小被褥,给靳川言让了个好大的床位,然后她郑重其事地将三个引枕竖排隔在两人之间。
简直比楚河汉界还要泾渭分明。
靳川言抱着被子过来后看到了这场景,轻挑了下眉,他什么都没说,铺好被子,躺下了。
暖阁重新归于黑暗。
但或许正如靳川言所说的那般,因为耳畔多了一缕呼吸声,时尘安心安了许多,这回她入睡得很快。
辰时,靳川言起身,挽了一夜的床帐此时被放了下去,时尘安隔着纱帐看到刘福全伺候靳川言更衣。她懊恼地捂了脸,她以为这是两人间的秘密,却忘了这秘密还会被宫人看到。
时尘安听着外头的响动,不自在得很,只好选择继续闷头装睡。
刘福全简直震撼无比。
虽然他表面平静地专心伺候靳川言更衣,虽然他也知道时尘安受了重伤,靳川言只是狠辣了点,却绝非禽兽,但……他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动用了他全部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往床榻上瞟。
他真的好像看看纱帐之后究竟是个什么情景。
怎么,怎么就睡一张床了呢?
靳川言不是都打算册封时尘安做公主,连封号都想好了吗?
这,这究竟是帝妃还是兄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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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全的好奇心快绷不住不说,他更担心靳川言处理此事过于随意,而会造成的那一串连锁反应导致的结果。
他一向知道靳川言潇洒随意惯了,对很多世俗看重的名声伦理都不在乎,但……
刘福全不敢往下设想那些可怕的场景,只是庆幸至今也没什么人知道靳川言册封时尘安做公主的事。
刘福全走远的神思终于在靳川言的迫视下回笼,他恍然发现自己错将清茶当作建连红枣汤递了出去,他伺候了靳川言多年,这是他少见犯的错误,刘福全忙换了瓷碗。
靳川言盯了他会儿,终于把白瓷碗接了过去,他慢悠悠地用勺子搅淡棕色的红枣汤,道:“暖阁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许传出去。”
刘福全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靳川言终于肯在乎一回伦理名声了。
刘福全忙应下。
靳川言道:“慎刑司那边的事,你不必和时尘安说得太详细。”
刘福全抬起脸:“宫里人多眼杂……”
“在她伤好之前,别让她接触到其他人。”靳川言道,“做得到吗?”
刘福全忙应了下来。
靳川言没喝红枣汤就把白瓷碗放下,他转身进了屋。
门没关严实,,门没关严实,刘福全听到他在和时尘安说话:“再躺会儿就起来吃饭,知道吗?早膳不可不吃,仔细长不高。午膳我也不回来,你要吃什么尽管和小郑说,不要不好意思,否则他成日没事干,无聊得很。”
刘福全头回知道原来霸道专横的皇帝,私下竟然也有这么婆婆妈妈的一面,连小姑娘用个膳都能不厌其烦地交待那么多。而且,皇帝似乎从不对时尘安自称‘朕’,这样听起来倒还真的像……
刘福全想了想,确定了,靳川言真的像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
第25章
靳川言走后, 小郑忙让人准备了膳食,由他亲手端着送进了暖阁里。
时尘安已经顶着睡乱的发坐了起来,她的外衣没了, 身上只穿了件寝衣, 她乖乖地用被子围好自己,看着小郑。
小郑将一张雕木小几放在桌上,用来给她放膳点, 时尘安还与他道了谢。
听到了谢声,小郑结结实实地愣住, 过了好会儿, 他这个也算见多了风雨的大太监才搓着手, 局促地道:“不用谢, 你怎么需要向我道谢呢?”
时尘安道:“你本应该随着靳川言去做事, 现在却叫你大材小用陪着我, 对你实在委屈,所以我要跟你说声谢谢。”
她说话的时候很文气,小郑根本没法从她的身上感知到一丝一毫的戾气, 直到此时,小郑才略略明白了为何靳川言偏偏对时尘安另眼相待。
小郑殷勤地帮时尘安掀开粥盅盖子,热气腾腾地冒了上来,时尘安没有立刻动勺, 而是为难地看着小郑:“能麻烦你给我一件衣服吗?”
小郑思忖了下, 皇帝只是不想时尘安离开暖阁, 她受了伤, 无法独自走路, 因此这件衣服还是可以给的。
小郑点了点头,他转身出去, 很快取来一件狐狸毛的披风,让时尘安披上。
时尘安一眼看出这是靳川言的衣裳,她欲言又止,小郑却当作没看到,时尘安只好接过,吃饭,喝药,换药,潦草过去一个时辰后,时尘安终于寻到间隙,向小郑打听起了慎刑司的事。
小郑没提太后的事,只道:“因桃月是诬告,所以陛下下令按律处置了。”
时尘安迟疑道:“按律该怎么处置?”
小郑道:“处死。”
时尘安沉默了会儿,方道:“拔舌,然后砍头吗?”
小郑诧异地看着时尘安,靳川言是在时尘安昏迷的时候下的命令,况且这命令下在暖阁之外,他不觉得时尘安能听到,又或者昨日闹出的动静大了些,被她知晓了?
小郑只是迟疑了瞬间,时尘安便仿佛得了他的肯定:“看来桃月确实被拔舌后,砍了头。”
小郑脱口问道:“昨儿你不是昏过去了吗?”
“谁说我昏过去了,我听得一清二楚,”时尘安镇定地说着,继续诓他,“还有袁姑姑——陛下未免过于残暴了。”
“陛下怎么就残暴了?身为陛下臣民,却吃里扒外,勾结太后谋害陛下,只是把她削成人彘,我看都是轻的。”
小郑不满地说完,才注意到时尘安的脸色渐渐的惨白了下去,他终于反应过来,愤怒地道:“你诓我!”
时尘安捂着耳朵:“你吼我,耳朵好疼。”
“你——恶人先告状。”小郑却拿时尘安没办法,她是伤员,又得陛下关照,在皇帝心里,小郑的份量在时尘安面前真的不够看,他忙放软了身段,“姑奶奶,您耳朵怎么疼了?我给您去叫太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尘安扯着他的衣袖:“你把事情都告诉我,我的耳朵才会好,你要说句‘没门’,我就同靳川言说我耳朵被你吼疼了。”
小郑感觉自己的命脉都被时尘安掐住了,他苦着脸,只能略过太后那节,把事情告诉给了时尘安。
桃月被拔舌后,砍了头,溪月和袁姑姑则是被削成了人彘,每天用参茶吊着命,扔到西郊行宫去。还有其他诸如通风报信的人,慎刑司里串通一气的人,也都杀了,但这些人不重要,时尘安不知道,小郑也就没有与她讲。
除此之外,为杀鸡儆猴,靳川言吩咐今日午时对溪月和袁姑姑行刑,所有宫人都要去看。
交待完这些,小郑亡羊补牢似的,道:“是她们吃里爬外在先,陛下也是有苦衷。”
时尘安知道。
她是聪慧的姑娘,早就从三个人,却受到了两种不同的刑罚里察觉出了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远不止诬告这样简单。
但是。
时尘安闭上眼,仍能感受到那么多夜晚里,她被噩梦缠身时那种心悸窒息感。
“小郑,你能不能阻止下午的行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郑尖叫:“你疯了?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去死?”
时尘安紧紧拽着他的手:“他们不认识我,我去了没有用,但你代表皇上,你可以让他们暂停一下,就一下,我想和靳川言谈谈。”
小郑不能理解:“她们也害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救她们?她们害得你躺在床上,行动不便,难道她们死了,你不高兴吗?”
“她们可以去死,但痛痛快快砍了她们的头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样?”时尘安反问。
小郑一副见鬼了的样子:“当然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住其他人。”
时尘安道:“那震慑住了吗?”
小郑没吭声了。
前几个月砍掉二十个宫人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前,这还没到半年呢,又冒出两个忠心耿耿的宫人,听说那个溪月还不是太后安插下的探子,她明明是一枚弃子,却心甘情愿地主动为太后效力。
那些震慑手段好像都失灵了,小郑难以理解,既然要忠诚,溪月为什么不选择对于正统的皇帝,而选择偏向一个已经失权落败的老人?
小郑因此沉默。
时尘安道:“你只要带我过去,我自己跟靳川言说。”
小郑提醒她:“今天陛下很忙,许多大臣在文渊阁等着与他议事,他没有时间见你。负责行刑的是白缜,他只听陛下的话,干爹的面子都不好使,甭说我,你去了也白去。”
时尘安有些无措。
小郑道:“我劝你还是算了,舒舒服服地待在暖阁里,趁着陛下还喜欢你,你想法子笼络住他的心,邀位份,捞金银,怎么都好,别蠢到总是跟他作对。”
时尘安的瞳孔微微一转,和小郑对视,小郑语重心长地劝她:“可能你觉得你是为了他好,但陛下是九五至尊,他根本不缺你的好,你少自作多情。”
小郑的冷漠刺痛了时尘安。
这暖阁过于舒适,昨晚靳川言的怀抱太过及时,也太过宽厚,让时尘安一下子忘了她其实还身处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深宫之中。
她抿住唇,道:“我做不到,现在我根本分不清他和小川,没法不管他。他不见我也没有关系,我去一趟,看到那些场景,就当看清了他这个人,亲手把小川的皮从他身上剥下来。”
她转头看向小郑:“你非带我去不可,否则我有的是办法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