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吴嬷嬷不再说下去,而是很规矩的颔首福身,恭敬道:“奴婢不过随口说说,小主听一听也就罢了。”
沈霁立刻会意:“嬷嬷和我随口聊些家常,我自然不会放进心里去。”
吴嬷嬷是先帝在位时宫里的旧人了,从前就是侍奉太后的,在这宫里头是人精一样的存在。再说太后手眼通天,宫里大部分事情都难逃她的法眼,便只是道听途说一些嫔妃之间的事,恐怕也能从里头抽丝剥茧出一些苗头来。
她说宫里怀过孕的嫔妃并不算少,但生下来的却没几个,那不正是说有人都使计谋将孩子害没了吗?
如今宫里最想让她生不下孩子的就是林贵妃,吴嬷嬷是在提醒她,芸儿可能是林贵妃手下派来的人,若能顺势揪出林贵妃,她从此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这同样也是告诉沈霁,林贵妃从前害死的孩子不止一个。
但就算如此,眼下无凭无据,吴嬷嬷怎么会和她说这些?
她是宫里资历最深的一批宫女,在这深宫浸淫数十年,最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沈霁自问和吴嬷嬷的感情还没有到可以让她效忠的地步,那她今日好端端的暗示起林贵妃,背后必然另有原因。
难道是太后,希望沈霁能扳倒林贵妃吗?
她使计让林贵妃丢了协理后宫之权尚且以身犯险,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才堪堪做到,若想扳倒她以绝后患何其容易。
再说了,宫中纷争不断,就算没了林贵妃,她也不可能高枕无忧。
眼前还是将孩子顺顺利利生下来才最要紧。
外头的雪渐渐转小,在屋子里能清晰听到外头宫人们嬉笑的声音。
沈霁坐在软塌上取暖看书,霜惢抱来一床轻薄的真丝被将她牢牢的包住,柔声道:“小主腰下垫着点吧,您现在已经显怀了,总是这么靠着,背后空空的难免腰疼。”
“筠雪活泼机灵,你细心稳重,我身边有你们两个可靠之人,在这宫里总算有可信之人,”沈霁嫣然一笑,眼中很是安心,“你瞧瞧光咱们春澜宫出过多少宫人背叛和心思不纯之事,便是眼下还有两个,就知道身边人多要紧。”
她微微起身,让霜惢在腰下放一方软枕,轻叹口气:“咱们宫里的人虽不比主位娘娘那般多,但十一二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你是我身边的掌事宫女,要好好统御她们,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最好能收拢几个忠心不二的,这才能咱们保障身边的东西没有危险,你们三个的压力也能轻一些。”
“我出身民间,所以没有家中助力,一切都是难之又难,从零开始何其容易,每走一步,都要谨慎小心。如林贵妃一般,我明知她数次要害我,可我如今却只能见招拆招,毫无反制之力。”
霜惢明白小主的担忧,也知她一步走来不容易,可在宫里,若无势便借势,她轻声说着:“小主虽出身民间没有势力,但林贵妃的对头未必只有一人。小主不是常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沈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是说,借他人之势对付林贵妃?”
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只是要找出一个合适一人,挑得她与林贵妃不死不休,再达成统一战线,也得徐徐图之了。
思量半晌,她着意交代着霜惢:“等芸儿和凌翠来了以后,你找可信之人日夜盯着她,每次和谁见过面,接触了什么,一应俱全告诉我。”
霜惢点点头:“这会让来渡玉轩的定然心思不纯,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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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一场初雪后,白天的时间便越来越短了。
沈霁的腹部隆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连宽松的宫裙都掩不住圆润的肚子,她身子笨重起来,又爱睡觉,时常觉得午膳没用多久天就黑了。
外面的雪陆陆续续下了两三场,天儿也越来越冷,便是披着绒毛披风出去,寒风也钻的人骨头疼。
眼下还有几日便要年关了,她怀胎已有五个半月,再过几日等除夕一过,便是承安六年。
日子虽过得平静无波,可沈霁的心里头却始终不踏实。
说来奇怪,这宫女芸儿自入了渡玉轩后便一直很老实,她找人专程盯着她,却从未发现过她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芸儿性子胆小,话也很少,总是跟在凌翠身后一起做活,这一个多月来,她老实得甚至让沈霁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难道芸儿真的只是凌翠的朋友,只是想来为自己寻个好出路的。
可她来的时机这样巧,就算眼下无事发生,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怀胎辛苦,她的孩子再有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不能对外来的人心慈手软。
林贵妃虎视眈眈,还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她,行差就错,还是再观察观察为好。
外面下着小雪,芸儿和凌翠正端着热水从院中经过,沈霁站在半开的窗前,将视线从她们二人班身上挪到了天空。
薄月高悬,小雪纷扬,
每逢傍晚,渡玉轩灯火通明,天际泛一层墨蓝的光。
明昧交织之极,院内红梅怒放,雪满枝头,最是好看。
沈霁贪看了一会儿,怔怔看着月亮出神,霜惢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小主瞧什么呢?陛下马上就要到了。”
“筠雪那丫头领着人去尚食局领今日晚膳了,也不知她能不能行。”
沈霁合上窗子,慢慢走回软塌上,伸手在银丝炭盆上暖手,浅笑着说:“她虽不比你稳重,却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咱们宫里的事不能总让你自己做,她也该学着替你分担分担。”
话音一落,外面来传说陛下到了。
旁人听见陛下来了都是着急忙慌地去迎,可沈霁才坐下,屁股还没暖热乎,实在懒得起身。
再说了,陛下早就说过准许她私下不请安,不拘礼,今日便不曾挪动身子,看着秦渊自己从外面走进来。
屋门大开,猛然刮进来一阵寒气,秦渊走进来,落了满身雪花,正被张浦侍奉着脱去大氅,擦拭雪水。
他偏头瞧一眼沈霁,她正悠闲地坐着,伸出一双细白柔荑在炭盆上悬着暖手,慢条斯理说一句:“朕来见你携风带雪,你倒惬意。”
“陛下这话便是小气了,”沈霁低眉浅笑,“方才腹中的孩子动了,簌簌可走不了。”
秦渊淡笑起来,迈步走到沈霁身侧,先伸手将一双大手暖热,这才轻轻隔着衣服放到她隆起的腹部:“让朕也摸摸,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这样捣蛋。”
宫灯明亮,绘屏雅致,以红梅雕窗为景,衬她温柔低眉一笑,秦渊心意微动,实在美好动人。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如此期待一个孩子降生。
许是因为沈霁给过他太多与众不同的感受,他也是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体会到男女之间除了一时新鲜和欲/望不同的感觉。
渡玉轩小小一方天地,不似皇宫一隅,更像是一处小小的世外桃源,每每让他来此处都能身心愉悦,塌心安寝。
他轻柔地抚摸沈霁的肚子,温声道:“待你明年生下孩子,朕定会好好晋一晋你的位份。”
第50章 50. 050 除夕
沈霁掀眸看着他, 却没直接应下来,反而轻声细语道:“陛下的心意妾身心领了,但妾身只希望孩子能顺利生下来便好, 位份这些都不重要。”
宫中纷争不断,秦渊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顿时十分怜惜她。
“宫中正五品顺仪以上才能亲自抚养孩子,虽说你入侍时间尚短,晋封太快恐遭朝野非议, 但你诞下皇嗣是大功一件,想来那些老臣也不会多说什么。”
秦渊牵着她的手走向摆满了膳食的桌旁:“你只管安心生下孩子, 其余的朕会为你考量。”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 等来年春日一过, 这孩子也要瓜熟蒂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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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随着一场极大的雪,除夕已至。
除夕于朝内是最重要的节日, 宫里会有不少封赏,便是最低等的奴才, 今日也能吃上一顿热乎的饺子。
一大清早就有宫人拿着一沓沓红纸鞭炮在宫里燃放去岁, 噼里啪啦的爆竹这么一燃,雪地上落了满地的碎红纸, 浓浓的硫磺味在宫道上散开, 好似这年味就出来了。
各宫门前都挂上了通红的红灯笼, 有心的在还在宫门上贴了窗花, 忙碌一年下来, 好容易松泛一日,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今日虽是除夕,却不必去凤仪宫晨昏定省, 只需要等着参加晚上的除夕家宴便可,沈霁一大早起来就和渡玉轩的宫人们一道剪窗花,
主屋的银丝炭足足的,半点都不冷,只开半扇小窗透气。
难得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又是她自入宫以来一个年,阖宫上下都很欢喜,说要好好一起守岁。
沈霁让信任的几个宫女太监都进屋来坐着暖暖身子,又把小厨房也打开,让粗使宫人们做些吃食分下去。
筠雪从梅树枝上搂了一捧雪进屋,说要学着书中的样子煮雪烹茶,几个人围着暖暖的炉子等着喝茶,其乐融融。
霜惢提前几日就去内侍省取了一沓金纸回来,将银子分别用红纸金纸包起来,让他们抓阄,抓金便大,抓红便小。
瞧着底下人个个笑得开怀,沈霁忽而有些感慨。
从前在家中过年从未这样畅快过,能暖暖和和买身新衣服就千载难逢,更别提不愁银钱这样大方的打赏下人。
每每过年时,要么银钱短缺,要是炭火不足,要么是日日算计猪肉多少文一斤,又要买不起了,从未不愁吃喝,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过。
那时候她就在想,日后她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她要荣华富贵,吃好穿好。如今虽说未曾站到她满意的位置,可如今渡玉轩里随便一件陛下赏来的东西都是从前家中想都不敢想的价值,也算是极尽富贵了。
白瓷杯底儿躺着碧绿的茶叶,散发着茶香混着一缕梅香,倒是很风雅。
不多时,外面有人进来通传,说张浦张公公亲自来了一趟,似乎还带着礼,沈霁笑着说:“快请进来。”
她轻轻摸着肚子靠在软塌上,一头乌发秀挽,珠钗莹润。
张浦躬身进来,一看屋子里头竟有这么多宫人和玉贵人同处一宫,瞧着很是和谐,宫里尊卑分明,许多贵女出身的嫔妃别提体恤下人了,能有最基本的态度都是万幸,还从未见过这般宽以待人,能和主子一道在屋子里喝茶聊天的。
同样是奴才出身,张浦见惯了这宫里的事,最能体会奴才的心情,当下不由得高看几分,恭谨道:“奴才给玉贵人请安。”
他仰头笑呵呵道:“前段时间底下上贡来几张皮子,毛色很不错,陛下吩咐要做成大氅,今儿才赶工出来。一张墨狐皮,两张白狐皮,墨狐皮给了太后,这白狐皮您和皇后一人一张。如此稀少的东西都给了您,陛下心里可是时时记挂着小主的,这不东西一做好就让奴才给您送来了?”
张浦拍拍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端着托盘走上前来,掀了盒盖子,露出一张柔光水滑的白狐披风来。
“您瞧瞧,这样好的狐皮可不多见呢。”
沈霁瞧一眼,弯唇笑起来:“果真是极好的料子,毛发柔软蓬松,一丝杂色也无,陛下有心了,还请公公替我向陛下谢恩。”
“这是自然,”张浦差事已了,笑着说,“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奴才便回建章殿侍奉了。”
沈霁看向霜惢,她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金纸包着沉甸甸的银子:“今日是除夕,公公也去去岁。”
张浦颔首一笑,说多谢小主美意,这才领着御前的人走了。
待御前的人尽数离开,屋子里的宫人都围上来看陛下赏的这张皮子,啧啧称奇:“从来宫里的好东西都是紧着皇后和林贵妃的,如今也轮到咱们小主了!”
“这样好看的披风,可见陛下当真是极宠爱小主的。”
筠雪探头探脑地过来笑着说:“小主这样得陛下的喜欢,日后生下个小皇子小公主,定也是掌上明珠呢。”
她嘿嘿一笑,说着:“小主,奴婢之前说要在除夕给您煮羊肉饺子,和吴嬷嬷一起包,要给您塞碎银子,您今日要去除夕宫宴,那……还吃不吃呀?”
沈霁刮一刮她的鼻尖:“那我留着肚子,等回来用几个吧,你们煮了自己分一分,不必刻意给我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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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傍晚,即将要出发去参加除夕宫宴,霜惢给沈霁仔仔细细地系上白天陛下才赏的白狐披风。
这白狐披风一围上,立刻将风雪都挡得严严实实,就算外面大雪纷飞,也不觉得很冷了。
今日除夕宫宴是大场合,沈霁身为贵人位份,身侧照例要有四人仪仗。
临走前她特意留了筠雪在宫里,又嘱咐要看好芸儿,这才出发前去两仪殿。
大雪封路,地滑难行,沈霁的步辇花了比之前近乎两倍的时间才到两仪殿门前。
到玉阶之下的时候,玉雅正好也在,听见沈霁呼唤,忙笑着转身,福身道:“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