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话,却犹如一盆凉水,泼进了云万里心中。
她碰到了他的疤。
棉花般的触感落在额角,却让云万里感觉比那热水还要滚烫。他蓦然从情绪中回神,清醒过来。
是了,他在痴心妄想什么?
只是因为杜家家风好,教出这般光风霁月、赤诚坦荡的娘子,她怜悯他,不忍心罢了。
换做是只猫狗,是条小虫,天上人般的娘子,也是会于心不忍的。
烧伤的位置早已愈合,可每每杜菀姝看过来……甚至是触碰的时候,云万里都觉得昔日的伤口疼的难以忍受。
不是同情怜悯,还能是什么呢。
要杜菀姝自己选择,难道她会嫁给他吗?
蜷缩在怀里的姿态,难过的语气,仅仅是因为天真的小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在胸口内酝酿升腾的悸动,骤然熄灭,又悉数转进成难以忍受的,云万里压根就无法理解的情绪。
搁置在书案上的诗,落寞又仓皇的神态,还有杜文英那句“她该与心上人一同游船”。
云万里永远也无法取代船只上与她共同赏荷的那个人。
“你走。”
他明明背对着杜菀姝,却还是再次撇头,将右脸彻底藏了起来。
生硬的语气叫杜菀姝吃了一惊,却也茫然:“怎、怎么——”
“最后一个机会,”云万里的声音低的可怕,“若不想圆房,你就走。”
杜菀姝猛地一个激灵。
怎,怎么就提起这茬了?
虽说坚持要服侍云万里更衣,杜菀姝的确隐隐想到了这层。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大嫂给的册子,看得杜菀姝脸红心跳,其中诸多男女恩爱的描写,她难免会设想到,到……她与云万里之间。
可云万里突然出言点破,他那般沉的语气,叫她瞬间慌了心神。
杜菀姝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乱七八糟的慌乱之余,全然没听出云万里多少有些吓唬她的意思,紧张与羞赧盖过希冀,她本能地试图抽回手。
明明手腕被捏的死紧,可杜菀姝不过表现出丁点怯意,云万里就猛然松开了她。
她后退半步,狼狈转身。
就听身后浴桶哗啦声响,云万里似是站了起来,而后他拿起干净的衣衫,匆忙穿上衣裳,推门离开。
杜菀姝咬紧了嘴唇。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杜菀姝只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她缓了好久,才觉得脸颊的温度慢慢恢复正常。
这次,躺在竹楼的床榻之上,杜菀姝是真的没有睡好。
究竟……
她攥紧了手中的被单。
是哪里又做错了?
…………
……
不知道云万里去了哪儿,待天亮之后,他也没回来。
杜菀姝洗漱、用餐之后,又为自己泡了壶茶。大半碗茶入腹,才觉得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怀揣着乱糟糟的心事,杜菀姝梳洗完毕,来到延岁山别苑的马场。
刘朝尔一早就等候多时了,杜菀姝到后没多久,吕仁义也带着几名宫人,将着一身红衣的平康公主护送过来。
“你怎么啦?”
鲜少能见到杜菀姝这般状态,刘朝尔惊讶道:“昨天没睡好?”
平日两名小娘子打闹习惯,当着平康公主的面,刘朝尔还是照样想去戳杜菀姝的脸。
“昨日夫君先行回来报信……你别乱戳我。”
杜菀姝想也不想,就抬手去拦刘朝尔。
她的衣袖自然下落,露出右手洁白皓腕。刘朝尔的视线一低,猛然瞧见她手腕上的淡淡红痕。
那双黄绿色眼眸骤然变了,刘朝尔把嬉皮笑脸一收。她猛然抓住杜菀姝的小臂:“那男的欺负你?!”
杜菀姝:“什——不是!”
一早上魂不守舍,杜菀姝完全没发现她手腕上留下了印记。
坏了,这该怎么解释才好!
第27章
回想昨夜的事, 杜菀姝也没搞明白。
她听到“圆房”二字,整个人都慌了心神,如今再回想, 云万里是知晓她害怕, 拿此事吓唬他。
他好像……有点生气。
可生气什么呢?
杜菀姝想不通是哪个环节搞砸的, 她心里一团乱麻。
但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刘朝尔说, 别说刘朝尔还是个未嫁人的姑娘, 就算她已成婚, 杜菀姝也, 也说不出口。
宽阔的脊背, 结实的胸膛, 滚落的汗水,犹如还在眼前。
杜菀姝一想就臊得慌。
手腕处他握过的痕迹, 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不是你想的那样。”杜菀姝脸又红了,一把拽回自己的手腕, “别问了。”
“什么叫不是我想的那样?!”
刘朝尔完全没理解杜菀姝的羞赧,她秀眉一挑, 气得快炸了:“他回来了是不是?我我,我揍他去!”
杜菀姝:“你回来!”
到最后,连她也情不自禁抬高音调。
叫刘朝尔跑了可不得了,杜菀姝赶忙拽住小倔驴的衣袖:“你,你不许走, 殿下还在等着呢!”
被点名的平康公主闻声抬眼。
着红衣的公主冷漠看过来,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显然也是把刚刚刘朝尔的话停了进去。
站在平康身后的吕仁义, 本想着这是人家闺蜜私事,不好插嘴。但见刘朝尔张牙舞爪的模样, 再不拦一拦怕是要闹出岔子了。
因而吕仁义干咳几声,故作无所谓道:“刘家娘子,云家夫妻之间的事,还是不要插手吧。”
刘朝尔:“什么夫妻之事——”
话说一半,她差点咬到舌头。
到底是个姑娘家,提及这个,刘朝尔也会不好意思。何况吕仁义把“夫妻”一词咬得分外重,就算是再大的神经,也反应过来了。
这手腕的红痕……
带着异族血统的姑娘,本就生得比汉人还要白上许多,也是瞬间闹了个彻头彻尾的大红脸。
好似有什么仙人施法般,小倔驴当场被定成了石头块。
杜菀姝如获大赦,感激地看了一眼吕仁义,抓紧招呼平康公主:“殿下,先去马厩选马吧。”
这乌龙风波,才算过去。
延岁山的皇家马场不比京城,这里养的马多数是供平日使用而非战马。今年的小马驹有六匹,刚好供公主选择。
马厩的官员将六匹马驹悉数带了出来,在平康面前排成一列。
“殿下,”刘朝尔总算恢复了正常,她蹲下()身,“可挑一匹最合眼缘的。”
平康却看也不看刘朝尔。
她站在最左边,想也不想,就往眼前的马匹走。
杜菀姝一眼就明白了平康的意思:这匹最近,她就选它。
早在初遇时,杜菀姝就大概摸到了一些平康的脾性。八岁的公主喜爱动物,却只把它们当猎物,全然不见爱护和怜惜。
马匹不是猎物,她就不感兴趣,只要能骑,大抵对平康来说都是一样,她不准备在选马方面浪费时间。
但如此是无法精通骑术的。
因而杜菀姝柔声开口:“殿下。”
她一开口,迈开步子走直线的平康才停下来,一双凤眼转到杜菀姝身上。
“马驹通人性,”杜菀姝说,“与马交际,和与人交际也差不多,得投缘才行。不如公主将六匹马都看一眼,瞧着哪匹更合眼缘?”
然而平康的反应只是再次扭过了头。
这就是不相信的意思。
杜菀姝见状,也不再劝阻,任由平康自行抉择。
没人阻拦,平康很是满意。她直接朝着距离最近的马匹走过去。
然而再小的马驹,都能牵出来了,那也比八岁的孩童大。走到马匹面前,人与动物的身形差距,叫平康骤然警惕起来。
她自己就像只林间的幼兽,带着几分戒备靠近。
人戒备,马自然也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