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棠关没有上京这般富饶,那里上元节不赏灯的。”莫说是上元节,平日能用起灯笼的人家也并不多。
张元修听到这话,下意识侧头。
就见祁明乐饶有兴致拨弄着灯笼,当灯壁上的人影落在地上时,她的眼睛瞬间就会变得亮晶晶的。
这种纯粹惊喜的眼神,是五六岁的稚童,看见玩具时才有的模样,按说不该出现在祁明乐这个年龄的人身上。
不知怎么的,这样的祁明乐,突然与十年前,那个躲在祁昌弘身后,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弱望着他的祁明乐,竟然奇异的叠加在了一起。
“怎么了?”祁明乐察觉到张元修的目光,转头看过来。
张元修回过神来,摇摇头,温声道:“听说前面的夜市也十分热闹,我们过去瞧瞧吧。”
“好呀。”祁明乐提着灯笼,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姑娘一样,欢欢喜喜往前走着。周遭人声鼎沸,但她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了她的灯上。
张元修见状,只默然跟在她身侧,不着痕迹护着她。
那厢的苏沁兰等人刚好来了拥月楼这边,张云葶眼尖瞧见了人群中的张元修和祁明乐,她当即便要朝他们过去,却被苏沁兰拦住了。
“你大嫂与你大哥成婚之后,你大哥成日忙于公务,陪你大嫂的时间少之又少,今夜你就别过去打搅他们了,让你大哥好好陪陪你大嫂。”
苏沁兰都这么说了,张云葶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祁明乐与张元修走远。
周遭热闹声不断,原本正在垂首拨弄灯笼玩的祁明乐,不知怎么的,突然抬头,一脸认真看向张元修:“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爹为什么非要选你做女婿了?”
张元修迎上祁明乐的目光,等着她的答案。
“我今晚突然发现,有才华很重要啊!”
张元修都要被祁明乐气笑了:“那你说,我要不买串爆竹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祁明乐不解看着张元修。
张元修一本正经道:“庆祝你终于看见了我的才华。”而没有看见他这个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
祁明乐:“……”
“嘭——”
烟花骤然冲上夜空,在天际绽开绚烂的花朵。
祁明乐提着灯,去追张元修,小声嘟囔道:“张元修,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这么小气。”
张元修面不改色嗯了声,不忘提醒祁明乐:“除了小气之外,我这人还爱记仇。”
祁明乐:“……”
上元节过完的第三日,便是叶蓁成婚的日子。
祁明乐早早便去叶家陪着叶蓁了。许是因为要嫁的是心仪之人,叶蓁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眼角眉梢里都透着甜蜜。
祁明乐与她刚聊了一会儿,谢沉霜便过来迎亲了,一屋子人忙匆匆替叶蓁盖上喜帕。
送叶蓁上花轿时,祁明乐意外在赴宴的人群里看见了祁明娇。
“二姐姐。”祁明娇也看见了祁明jsg乐,从人群里走过来与祁明乐打招呼。
这是祁明娇出嫁后,他们姐妹俩的第一次见面。祁明乐拉住祁明娇的手,姐妹俩闲聊时,祁明乐见祁明娇粉面桃腮,眉眼里有股新婚的娇羞,便知她与夫君相处的极为和谐。
因祁明乐要跟着迎亲的队伍去谢家,姐妹俩只浅浅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分开了。
而叶蓁与谢沉霜成婚的第三日,天降大雪,缠绵病榻月余的宣帝,薨逝于政和殿,顿时举国同悲,上京一夕之间,皆是铺天盖地的缟素。
去岁冬月,文王谋逆,连带着徐相也倒台了。徐相倒台之后,他的党羽也被陆续清算了。一时朝中空缺了很多职位,而张元修他们这批刚高中的进士,便悉数被委以重任了。
宣帝薨逝后,太子姜毓更是直接下旨,治丧期间,在京各衙门的官员一律在朝房值宿,不得回府。
张元修在官署一连待了大半个月。直到礼部官员上了《劝进仪注》,劝太子姜毓早日登基后,原本在朝房值宿的官员,才陆续得以回府歇息。
待张元修从官署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了,天上绯云翻涌,凉风习习。
最近这段时间,张元修不是待在官署,就是入宫议事,鲜少有得闲的时候。如今终于能回府歇息了,他原本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马车辚辚驶过街上时,张元修瞥见了旁边的孙三娘炙肉铺,便同奉墨道:“你去买些炙猪肉,要肥瘦相间的。”
祁明乐素来喜食这家的炙猪肉。
奉墨便将马车停在旁边,跑去铺子前排队去了。
张元修坐在马车里,单手撩着竹帘,正放松心态,看街上的喧嚣时,一辆马车从他们的马车旁驶过。
那是一辆青色华盖马车,瞧不见里面坐的是何人。
但这辆马车擦着他们的车篷驶过时,张元修随意瞥了一眼,继而他整个人倏忽顿住。
那马车的车轮让沾有泥渍,而车身上则挂着卫家的家徽。
宣帝薨逝,姜毓又继位在即,据张元修所知,有资格乘坐带有卫家家徽马车的人,唯有去岁七月离京,陪卫夫人去青州探病的卫恕不在。
所以刚才过去的那马车里坐的是卫恕!!!!
第33章 知晓
卫恕离京大半年, 此番他们母子归家,卫家上下都很高兴,尤其是卫老太君永平郡主。
卫恕是卫家长房的嫡次子。他自幼聪慧, 又因脾性容貌,与已过世的卫老太爷年轻时又几分相似,是以诸多孙子辈中, 卫老太君最疼的便是卫恕了。
“可算是回来了。”卫老太君拉着卫恕,细细打量他, “出去这一趟,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瘦,应是祖母许久未见我了,所以才觉得会觉得我瘦了。”卫恕扶着卫老夫人落座, 又关切问, “孙儿在青州的时候, 听闻祖母的旧疾又犯了,如今可大好了?”
“眼下天气转暖,已经没有大碍了。”
之后卫老夫人又与卫恕母子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道:“好了,你们娘俩儿一路舟车劳顿的,先回去梳洗好好歇息一番,明日再过来说话吧。”
“好,那孙儿明日再来看祖母。”卫恕起身应了, 与卫母一道离开。
出了卫老太君的院子之后,卫母交代几句后, 他们母子二人便各回各的院子了。
听闻宣帝薨逝的噩耗后, 卫恕母子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本应是疲累至极的卫恕,沐浴过后却突然不困了。他他索性问侍奉的小厮:“我从青州带回来的东西放在哪里?”
“都在隔壁厢房里放着。”
卫恕听到这话, 便提灯去了隔壁厢房,将从青州带回来的东西略微规整之后,看见了放在角落里的楠木箱子。
箱子里装的全是些小玩意。每一样都是他在青州,亲自为祁明乐挑的。
上次佛寺那事,卫恕对祁明乐有愧。
虽说当时祁明乐就说,都过去了,她也已经放下了。但卫恕却仍觉得心下有愧,便想着送祁明乐一些东西,以弥补一二。
原本他是打算送一件便好的,奈何出门上街时,时不时能遇见祁明乐会喜欢的东西。所以这次买一个,哪次买一个,半年的时间,竟然不知不觉买了整整一箱。
卫恕心想:看见这一箱小玩意,想必祁明乐应该很开心吧。
“公子,夜深了,您车途劳顿,早些歇息吧。”守在旁边的小厮劝道。
卫恕轻轻颔首,这才将箱子合上去歇息了。
第二日,卫恕原本是打算去祁家的,可一大早,卫老太君却突然命人过来说,让卫恕收拾一番,随她进宫。
卫恕只得暂缓去祁家一事,先陪卫老太君进宫。
卫恕如今并无官职在身,按说他是没有资格入宫祭拜宣帝的。但卫老太君却是实打实的郡主,除了太后之外,姜国皇室就数她辈分最高了。
之前宣帝在时,一直对她这位堂姑姑礼遇有加,如今她携嫡次孙进宫祭拜,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宣帝的梓宫安置在奉先殿,他们祖孙二人去祭奠过后,卫老太君去拜见太后了,卫恕则在会极殿前的广场等他。
此时刚至辰时,天上白云悠悠,日光撒金般落在琉璃瓦上,折射着剔透晶莹的光芒。一群穿红着绿的年轻官员们,在春光里,结伴从下方的广场上行过。
彼时卫恕正站在高处的栏杆旁,在抬眸看飞掠过宫墙的春燕。蓦的,卫恕突然察觉到一道凌厉打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卫恕下意识转头,身后却并没有人,只有那群官员们远去的背影。
恰好这个时候卫老太君也过来了,卫恕便没再多想,快步朝卫老太君迎上去:“祖母,您这么快就与太后娘娘说完话了?”
“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并未见我。”卫老太君嘴角下垂,面容沉肃。
听到这话,卫恕神色一顿,正要说些安慰的话时,卫老太君却已径自往宫门口的方向去了,卫恕忙跟上去。
卫家的马车等在宫门口,看见他们祖孙出来时,候在那里的下人立刻掀开帘子,搀扶着卫老太君上马车落座。
马车缓缓往前驶动,但马车内却是落针可闻。
今日入宫,卫老太君谁都没带,只带了卫恕一人。回府的路上卫老太君全程缄默不语,只垂眸转着手中的佛珠,但卫恕却知道,卫老太君此时心里应当十分不好受。
他曾祖父配享太庙,而他祖父英年早逝,之后卫家便一辈不如一辈,到了他父亲这一辈,除了他父亲在六部最末的工部做侍郎之外,其他几位叔伯皆挂了个闲职。
而卫恕因脾性容貌,与他祖父有几分像,兼之又是长房嫡次子,所以卫老太君便对他寄予厚望。
可他却让她失望了,去岁会试时,他并未考中。
那时卫老太君虽然嘴上说,一次下场就能考中的人实属凤毛麟角,让他不必灰心,再好好看书待下次再考。但卫恕心里却明白,卫老太君心里对他还是有几分失望的。
“吁——”
车夫勒停马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卫恕这才敛了思绪,扶卫老夫人下了马车。
进了府里之后,目送着仆妇侍女们簇拥着卫老夫人走远之后,卫恕才神色低落往他的院子走。
结果甫一回去,就看见了摆放在屋中,装了给祁明乐礼物的大箱子。
看见这箱子时,卫恕便想到了笑容璀璨的祁明乐,原本心头的低落倏忽便散了几分。他换了件青色的衣袍后,便唤了贴身的小厮来:“你找两个人来,抬着这箱东西,随我一起去祁家。”说完,卫恕便抬脚朝外走。
“公子,祁将军已领兵去栎棠关镇守了。”小厮忙喊道。
卫恕脚下一顿,他倏忽回头:“什么时候的事?”
“去岁冬月。”
这个消息虽然猝不及防,但卫恕并不惊讶。
毕竟从前祁昌弘便是栎棠关的守将,如今他再奉命前往,也并非是什么稀奇事。不过祁昌弘去了栎棠关,那祁明照呢?!
卫恕问:“祁兄可有与祁伯父一同去?”
“祁大公子没去栎棠关。”
听到小厮这话,卫恕正要松一口气时,小厮又补充道,“祁大公子去了边境。”
卫恕顿时被惊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