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亓安顿下来,那些一路跟随而来的子民被安顿在不同地方,避免和湘国旧主接触。忽见小文,施云琳亲切地跑过去,在小文面前蹲下来,问:“你怎么在这里?这段日子怎么样?”
小文点点头,将手里一个提篮递给施云琳,说:“我阿爹蒸的寿糕,还有我写的寿字。给陛下贺寿!”
施云琳去看小文写的寿字,寿字的一百种写法拼在一起。
“小文的字真好看。”施云琳夸赞。
小文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朝父亲跑过去。
施云琳视线追着小文望过去,看见他的父亲在远处一家糕点铺子前忙活,他转过头憨厚地对施云琳笑着点点头。
“走吧。”施云琳站起身,却见沈檀溪有些发怔。
“姐姐?”
沈檀溪回过神来,低声道:“他们一路跟随,又始终信任。陛下又怎么可能甘心永远困在一方宅子里。”
人来人往的闹市,施云琳也只能压低声音,低声却坚定:“我们早晚有一日会回家的。”
跟随而来的子民念着旧主想要归乡,困在故土的百姓也必然盼着他们的皇帝杀回去结束被践踏的为奴生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说笑起来。再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思鸿寺。
思鸿寺建在一座不算高的山上,不是亓京第一寺,香火没有京中几座寺庙更多。可是距离长青巷比较近,所以沈檀溪每次都来这里。
施云琳和沈檀溪手牵着手迈上最后一级石阶,立在思鸿寺门前,施云琳随口道:“香火不是很旺的样子。”
沈檀溪微笑着,柔声:“礼佛在心,不受外物所扰才对。”
施云琳弯着眼睛笑着说:“是是,姐姐说的对。”
沈檀溪忽然脸色微变,拉着施云琳快步走到一边,直到迈进路旁的树林里。
施云琳疑惑地望着她,问:“怎么了?”
沈檀溪示意施云琳去看。施云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个年轻郎君,正从思鸿寺迈出来。
男子弱冠左右的样子,五官硬朗中带着天生的贵气。更别说一身精致的宝蓝绣袍、腰间配着价值连城的宝玉,身后随从低头弯腰。种种迹象都在说明此人的身份尊贵。
“他是谁?”施云琳问。
沈檀溪蹙眉解释:“靖勇王。”
施云琳了然,道:“听说过这个人,听父亲说他能活下来完全是命硬。他的亲生母亲皇贵妃从他还没出生就想弄死他,而且也不只是想想,实施了很多次。不管是他还没出生还是出生以后,皇贵妃都对他下死手多次。”
沈檀溪遥望着靖勇王,忽然道:“我能理解皇贵妃。”
施云琳想了想,轻轻点头,低声:“我……好像也能理解。皇贵妃真可怜。”
施云琳虽然是形势所逼被迫嫁到亓,可湘国的战火灾难一直与亓无关。她想了一下,如果是鲁国杀光了湘国所有人,她又在夫妻恩爱时被灭国杀掉所有亲人的鲁国帝王掳走,纵使被封皇贵妃给与恩宠,也只是□□罢了。
看着靖勇王走远,施云琳和沈檀溪才继续往思鸿寺去。
可是二人走到思鸿寺门前,却被小和尚拦住了去路。
“今日不能招待两位女施主了。”小和尚双手合十。
“为什么?”施云琳追问,“寺庙这样的地方也开始挑日子挑宾客了吗?”
小和尚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一个衣着整齐的婢女从里面走出来,道:“两位夫人进来吧。”
施云琳瞥了一眼婢女走路时尺量的步子,一眼看出她必是大户人家的侍女,更可能是宫婢。再想起刚刚见了靖勇王,施云琳更确信她是宫婢。那么现在里面的人恐怕就是某位宫中的大人物了。
施云琳和沈檀溪对视一眼,便不想再进去惹麻烦了。
两个人刚要转身,看见一位貌美的妇人走到门口,打量着她们两个。
施云琳一怔,在妇人的面庞上多看了两眼。妇人不再年轻,可岁月不仅没有抹去她的美貌,反而模糊她的年岁,给她添了一抹柔和深邃的美丽。不需要忆往昔去猜测她年轻时多貌美,因为现在的她足够美艳。
“你也湘国公主?”她问。她声线低柔,好像裹着云雾般轻浅又遥远。
“是。”施云琳便没有转身立刻走。
妇人眉眼间隐约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仿若陷入遥远又美好的回忆里,低声:“我也曾是公主。”
施云琳瞬间明白眼前这位妇人就是靖勇王的生母,宫中的皇贵妃。怪不得当年亓帝违着朝臣反对忍着民间非议,也要将她掳进宫中。
施云琳说:“思鸿寺偏僻,没想到皇贵妃会来这里。”
“我的夫君名字里有鸿字。”
施云琳微怔,惊讶皇贵妃被掳进亓国成为皇贵妃小半生,仍旧可以正大光明地说起曾经的夫君。
皇贵妃转身迈进寺中,接过宫婢递来的香,插到香炉里,而后道:“你们自便。”然后她走到一旁的长桌后坐下,接了笔,开始抄写经文。
施云琳和沈檀溪这才迈进去,两个人从香案上取了香点燃,跪在蒲团上虔诚为家人祈福。
愿明泽平安。
愿父亲长寿安康得偿所愿。
愿战火结束,灭敌归乡。
上了香,施云琳和沈檀溪再走去长桌,誊一份经文。
浓郁的檀香飘着,三位美人坐在案后执笔抄写经文,怀着虔诚的心。倒成了一道佛陀前的柔美的景色。一室安静,唯有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
皇贵妃抬头,看着两位被困在异国的年轻女郎虔诚抄经的模样。她心里忽然有些恍惚,想起自己年轻时满怀希望的样子。余生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些日日祈求的愿望都成了空。她倒是希望这两位女郎能幸运些,早日得偿所愿吧。
忽然有一支利箭破空射进寺中,刺穿柱子。
“护驾!”小太监细着嗓子大喊。侍卫拔刀冲出去几个,余下的侍卫和宫婢们将皇贵妃围住保护。
施云琳和沈檀溪惊讶地抬头,惊见越来越多的箭矢朝着室□□进来。
皇贵妃写完正在写的那个字最后一笔,才抬眼对施云琳和沈檀溪笑了笑,道:“早知道连累你们,便不请你们进来了。”
言罢,她继续平静地抄写经文。
施云琳本是被这长箭乱射的阵仗吓到了,可皇贵妃的平静抚慰了她心里的不安。她多看了一眼皇贵妃的从容,默默拿起笔继续抄写。
直到更多的利箭射进来。一支长箭跌落,落在施云琳正抄写的经文上。
她看着眼前的长箭还没回过神,又一支长箭射来,擦过她的肩,衣衫破,鲜血涌出。
第34章 034
刺痛袭来, 施云琳回头看自己流血的肩头,疼得龇牙咧嘴。皇贵妃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她不行!她装不下淡定了!
靖勇王带着侍卫从外面冲进来, 他环顾室内,看见一支利箭朝着母妃刺过去, 他想也不想飞掠过去, 抱住母妃的身体, 任由射来的箭矢刺进他后背。
皇贵妃的眼中划过嫌恶,将靖勇王推开。纵使是奋不顾身替她挡箭,她心里也生不出半分波澜。
靖勇王早就习惯了,他支撑着长案站起身,面若冰霜地转身盯着门外。
不多时,不再有长箭射进来。那些躲在暗处的刺客都被靖勇王的手下擒获。
靖勇王回头,想问母妃有没有受伤, 却见皇贵妃站起身走到施云琳面前, 去瞧她肩上的伤。
“连累这孩子了。”皇贵妃蹙眉,侧首吩咐宫婢快去请太医。
靖勇王望着这一幕, 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长箭还在他的背上, 几乎贯穿了他的身体, 可他的母亲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去关心一个陌生人。
沈檀溪扶着施云琳跟着宫婢引路, 去了后面的客房, 等着太医过来给她瞧伤势。
施云琳回头看自己的肩膀, 说:“没什么事情,只是箭尖擦过划过了。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施云琳不太想和宫里这些事扯上关系, 她想回家。
沈檀溪却不赞同,道:“总要让太医看过才放心, 谁知道箭上有没有涂毒呢。”
施云琳被吓到了,不敢再提马上回家的事情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太医过来,沈檀溪担心箭上有毒,说:“你等着,我去看看太医过来没有。”
沈檀溪沿着长廊往前走,经过一间开着房门的屋子,见太医正在给靖勇王处理伤口。她便知道太医已经过来了,只是要先给二殿下处理完伤处才能去给施云琳看。
她也不敢进去打扰,只立在门外安静地等候。
靖勇王身上衣衫半披,他一手支额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看向门外的沈檀溪。
冬日的凉风向来不知温柔,将她鬓发吹得凌乱,也将她裙摆吹得紧贴着腿,勾勒出笔直长腿的轮廓。
太医剪断纱布最后一小截,毕恭毕敬地说:“避开了要害,但是殿下也要多注意,近两日不要发烧。若过了明日还在流血,需要再召臣加药处理。”
靖勇王点头:“去罢。”
太医称是,转身走到一旁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药匣里的东西。沈檀溪瞧着着急,迟疑了一下,走进去屈膝对靖勇王行礼,而后快步到太医身边帮忙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讲述着施云琳的伤势。
靖勇王微微侧首,盯着沈檀溪收拾东西的纤手。
林太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背起收拾好的药匣往外走要去给施云琳处理伤处。
沈檀溪转身赶上去,可她才刚迈出一步,靖勇王忽然扯下了她发上的一支簪子。
沈檀溪一愣,愕然望向他。再看一眼他手里正把玩的簪子,心口忽然一紧。
“林太医去吧。”靖勇王道。
“是。”林太医便没有再等沈檀溪,快步走了出去。
沈檀溪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要针对她,她好声好气地开口:“一支不值钱的银簪,殿下还给我吧。”
靖勇王摆了摆手,屋内的几个侍卫和宫婢都退了出去。
他摆弄着手里的银簪,语气随意地说:“既然是不值钱的玩意儿,那就送给我吧。”
沈檀溪脸色发白,忍着他的唐突,再道:“这不合适。”
“是吗?”靖勇王笑了笑,在沈檀溪的盯视下,将银簪上面的蔷薇花拧下来。
簪子是空的。靖勇王闭起一只眼,往里看去。
沈檀溪睁大了眼睛,眼中浮现了惊恐。她再开口,声音都在发抖:“殿下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靖勇王不理会,将簪子倒过来甩了两下,取出里面的纸条,慢悠悠地展开瞧。
这是施彦同送出去的信,沈檀溪还没来得及送到赵将军手中。
靖勇王嘴角挂着笑,道:“陛下仁慈收留施彦同,没想到他装出来安分守己,暗地里谋划。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忘恩负义,意图对亓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