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见过裴阁老。”
姜姒妗暗戳戳地看了眼奉延,奉延不着痕迹地对她点头。
而姜母彻底愣住。
裴阁老?
她不是无知妇人,不会不知道阁老是什么意思,也不会不知道裴阁老是谁。
正是因此,她才觉得僵硬,姑娘倒真是能耐,往日那么乖巧,一旦惹出麻烦,就是要捅破天啊!
前厅内安静了下来,裴初愠也瞧见了奉延,他对小姑娘的心思了然,亲自伸手扶起姜安昃:
“伯父不用客气,我是小辈,当不得伯父重礼。”
姜安昃浑身僵硬,他有什么胆子敢自称是裴阁老的长辈?
前厅气氛让人觉得难捱,但好歹有了主事人,姜母很快扯着姜姒妗告辞,将前厅留给了老爷和裴初愠。
后院。
一进室内,姜母就松开姜姒妗的手,作势要打她,但最终手劲被松掉太多,不轻不重地落在姜姒妗肩头,饶是如此,姜母口中却是不饶人:
“你这丫头,是想把天捅破么!”
姜姒妗埋头不语,许久,她可怜兮兮地看娘亲一眼。
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往日再觉得自己不是父母期待的男孩从而要求自己做一个乖巧的女郎,也是有自己和父母相处的模式。
撒娇卖乖的手段,她简直信手捏来。
裴初愠曾经问她是否经常撒娇,当真是一点都没有猜错。
姜母口干舌燥,连喝了三杯茶水,才觉得缓了过来,知女莫若母,她没管姜姒妗装可怜的样,瞪了姑娘一眼:
“还不快点把你和他之间的事都说出来?!”
姜姒妗有点不自在:“娘要我说什么?”
“你和他之间到哪一步了?有没有——”
姜母话音未尽,却戛然而止,她恼瞪了姑娘一眼,虽然是没说清,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姜姒妗也不知道怎么说,说有倒也不尽然,说没有,但在外人眼中却是和有没什么区别。
她瞧了眼娘的脸色,决定还是顾及一下娘的承受能力,她耳根通红,其实到现在为止,她才意识到原来她这么大胆,和裴初愠早做尽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情。
她咬声呐呐地说:“没……没有。”
姜母可疑地迟钝了一下,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她只是在沉默片刻后,问:
“姑爷生前知道这事么?”
姜姒妗低头不说话了。
在某种程度上,她此时的沉默不语也是回答了姜母的问题,姜母恨不得昏过去算了,她有心说姑娘两句,但姑娘下一句就打断了她:
“是他亲自做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姜母立即想起老爷和她说过的姑爷有卖妻求荣的举动,姜母脸一白,又骤然涨红:
“混账东西!”
显然,她骂的不是姜姒妗。
姜母好一阵才平复情绪,脸上依旧有不忿和恼恨,许久,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周渝祈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
姜母一错不错地看向姑娘,她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答案。
如果裴初愠真的这样做,她少不得会担心受怕,强夺臣妻,还要害人性命,即使其中有原因在,也说明裴初愠内里的性子阴狠。
她担心,一旦有一日裴初愠对姑娘感情褪去,或者裴初愠有了其余心思,自家姑娘会不得善终。
姜姒妗闻言,愕然片刻,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有。”
她很清楚,周渝祈的死有她插手,也有宋安荣的原因,而裴初愠即使有这个心,但事实上,他的确没有对周渝祈动手。
或许,在裴初愠眼中,周渝祈从不是阻碍。
姜母有点半信半疑,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捶了捶姑娘的手:
“你啊你!”
姜姒妗伏在姜母怀中,侧脸在暖阳下格外白皙,她一双杏眸低垂,声音格外轻:“娘,我喜欢他。”
姜母所有的焦虑和不安情绪在这一刻都陡然安静下来。
她有点恍惚地想起,在姑娘和周渝祈成亲前,姑娘曾有说过喜欢周渝祈?
她好像问过,记得当时姑娘只是垂眸乖顺地回答:“爹和娘替女儿挑的亲事自不会有错的。”
姜母倏然心尖冒上了些许疼,她一直都知道姑娘乖巧听话,懂事得让她很少烦心,但直到这一刻,姜母忽然觉得,她不如任性一点。
姜姒妗伏在她肩头,声音很轻却有憧憬:
“娘,我想试试看。”
也许她和裴初愠走不到最后,她和裴初愠的身份差距让她从不曾有信心。
但她还是想要试试看,如果不顺路,她和裴初愠最后又走到哪一步。
情字过于磨人,让她只能放任,就这样再纠缠下去吧,一辈子也好,一段时间也好,即使是一天,她不去想结果。
姜母骤然鼻尖发酸,心底软得一塌糊涂,眼泪却是狠狠掉下来:
“好,好!”
“娘听你的,咱们试试看,试试看。”
为母者,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她岂会希望姑娘拿一辈子去赌?
但她舍不得拒绝。
这是她惯来听话乖巧的姑娘第一次对她提出请求。
第61章
银装素裹起江南,漫天薄雾的柔情水乡,落了一层淡淡的雾蒙蒙。
姜姒妗不知道裴初愠和爹爹说了什么,但她没有很担心,对于裴初愠来说,他见过场面不知几许,姜姒妗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一切。
她再见到裴初愠是一个时辰后。
姜安昃的脸色说不上好或者不好,但裴初愠眉眼却是舒展温和,仍是让人察觉出他骨子中若有似无ʝʂց的疏离,直到姜姒妗踏入前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才散去。
见到这一幕,姜安昃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拦不住。
再看夫人,夫人对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姜安昃无话可说,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点难于人言的庆幸。
如果姑娘不乐意,他这就是在把姑娘往火坑中推。
幸好,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姜安昃:“淼淼,裴阁老远道而来,你替我送送他。”
姜姒妗些许惊愕,一双眸眼都稍微睁大了点,姜安昃在裴初愠看不见的地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蠢姑娘,难道还要留裴阁老住宿不成?
裴初愠来的目的就是把他和姜姒妗的关系过个明路,倒没有真的想在姜府留宿。
卫柏恰到时宜地出声:“主子,林三传来消息,城主府已经收拾好了。”
城主府是办公之处,和知府的自家府邸是不同意义,裴初愠不是奉旨而来,但他来的这一路不是秘密,衢州知府早得了消息,将城主府收拾妥当,就等裴初愠拨冗入住。
孟知府有点提心吊胆,自新帝登基后,裴阁老要给新帝坐镇,很少离开过京城,怎么这一次难得离开京城,却是来了衢州?
难道衢州发生了什么大事?惹了裴阁老的眼?
没人知道孟知府的想法,而现在的姜府,姜姒妗轻轻地垂脸应了声,领着裴初愠朝外走,在踏上游廊时,有人握住她的手,姜姒妗吓得左右看了眼四周,头顶传来声音:
“伯父问我何时来下聘。”
姜姒妗目瞪口呆,她半晌没能说出话,下聘?
爹爹接受得这么快么?
她有点不敢相信:“你在骗我么?”
裴初愠有点不满意这个回答,他轻眯了眯眼眸:“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姜姒妗难得没回答上来,她皱着脸,还是觉得不真切。
裴初愠却觉得很正常。
姜安昃能把姜家商行做到今日的位置,早说明了他是识时务的人,也是个聪明人,回府后,奉延就在门口等他,不免有小姑娘故意的原因,但也足够姜安昃了解到一些情况。
知晓躲不过,就只能迎头而上。
姜安昃没有卖女求荣的想法,也没有想让女儿当妾室的心思,裴初愠想起姜安昃试探性地问起他何时来下聘时的神情,是孤注一掷,也是破釜沉舟。
他是个聪明人,但为了这个独女,也宁愿放弃一些什么。
彼时,姜安昃一错不错地看向他,裴初愠轻而易举地看见他的双手握成拳,不安和紧张让室内陡然沉默下来。
直到裴初愠给出答案,室内气氛才倏然一变。
姜安昃松了口气,整个人有点卸力,勉强才维持住平常神情。
裴初愠不得不承认,小姑娘有一对疼爱她的父母。
有人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裴初愠回神,小姑娘仰起脸,抬着一双杏眸看向他,咬唇轻声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裴初愠垂眼看她,仿佛瞧出了她内心深处的一点忐忑,裴初愠陡然一顿。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和姜姒妗的位置不知何时转变了。
这段关系的主导者不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他,或者是从周渝祈身死的那一刻,又或者是从他踏入姜府的那一刻。
但裴初愠不觉得志得意满。
他很清楚,他能主导这段关系的原因是她如今终于肯对他动了心思,如果有朝一日,她对他失望,吝啬于再对他付出情绪,就像后来的周渝祈,两人在这段关系中的位置就会再次发生改变。